作者:初云之初
先前九九曾经去过的那家当铺里,账房太太脸色微变,豁然起身。
与此同时,旁边暗房里走出来一人,四目相对,俱是惊骇。
这是南派的狂刀流系……
两人神情凝重,异口同声道:“去看看!”
九九握住刀柄,一股先前被封存住的奇异的力量忽然间从四肢百窍当中涌动出来。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尊顶天立地的战士,与此同时,脑海中倏然间浮现出一个画面来……
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娘子,被晒得有点黑,一双眼睛又圆又亮。
她蹲在竹屋的屋檐下,啊呜啊呜地大口吃饭。
一个身量敦厚的女人双手抱胸,在旁边看着她,嘱咐她说:“要多吃肉啊阿翎,多吃肉长得壮,壮了才舞得动刀。”
又说:“你现在还小,气力不足,所以杀那个采花大盗的时候只能斩首,等你再大几岁,一刀砍过去,能把他拦腰剁成两截!”
九九意识到,那个小娘子就是从前的自己。
那是乔翎。
她握住刀柄,却反倒重新闭起眼睛来了。
手臂抬起,肌肉像是被打开了囚锁的链条似的,一条条在皮肤下汹涌地滚动着,自肩头迸裂至手腕……
那紫衣学士几乎是惊骇欲绝地看着这一幕。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面前那小娘子的身量一寸寸拔高,肩膀变宽,手臂与两腿变长,最终定格成一个身量高挑、体态矫健的年轻女郎!
就在此时,她忽然间睁开了眼睛!
好像是镜光忽然间照到了眼睛里,那紫衣学士被刺伤了,下一瞬,他忽觉身体一轻,仿佛飘起来了似的……
卢梦卿鹄立在京兆府门前等待最终的结果,冷不防脸上一热,好像是落下来一点什么。
左文敬也摸了下脸:“下雨了?”
垂眸一看,指尖是红的。
两人四目相对,俱是一惊。
下一瞬,落物声响起,半截身体砸到地上,溅起了满地尘埃!
在那之后,被斩断了的一截紫袍徐徐地,缓缓地落到了地上。
……
与此同时,中朝之内,鸣钟之声大作,惹得殿内在值守的紫衣学士们为之变色,骇然地彼此交换着眼神。
这钟声清楚地传达着一个刺耳的讯息——有一位紫衣学士,在北派的腹心之地陨落了!
这是前所未有之事!
惊变之下,地位尊崇的紫衣学士们再看向彼此时,目光当中已经显露出了几分异样的防备,相熟些的站到一起,警惕地打量着同那些理念不合的同僚们。
最后还是某位老成持重的紫衣学士点了几个人,一同去勘察此事。
……
卢梦卿还在用手帕木然地擦脸,努力忽视掉地上的那半截身体。
那边九九像只快活的八哥似的,蹦蹦跳跳地过去了:“二弟!”
她特别兴奋地问:“你刚才看见了没有?我一下子变得又高又壮了!我就知道,我就该有那么一副身体!”
卢梦卿擦脸暂停,又惊又喜:“怎么,你刚才恢复了?”
再一看,又蹙眉道:“这不还是九九的样子吗?”
九九自己也犯难呢,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把他砍了之后,紧跟着就变回原样了!”
这边卢梦卿还没说话,公孙宴的声音就先一步传过来了:“真是怪事,你怎么会附到别人身上去?是你自己主动上去的,还是被什么法门吸过去的?我之前也没来得及问。”
雾气仍旧在向外弥漫,公孙宴出现在他们面前,衣衫齐整,气息和缓,只是佩剑不知道去哪儿了。
卢梦卿看看九九,再看看他,由衷地道:“我猜到你们会赢,只是没想到你们居然赢得这么轻松……”
“哈哈哈,”公孙宴快活一笑,顺势往九九肩膀上一靠,洋洋得意道:“毕竟我们俩也算是南派的中流砥柱嘛,能打不是很正常?”
又叹口气,感慨不已地跟他说:“且卢相公你也该知道,这年头,只有拳头够硬,才能让人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跟你讲道理。”
他的体重远比九九要重,刚靠过去,九九肩膀就开始歪,惹得后者毫不犹豫地拐了他一下:“走开!”
公孙宴也老大地不高兴:“你现在怎么这么矮?赶紧变回来啊!”
九九没好气道:“你在教我做事?”
卢梦卿含笑看着他们兄妹俩玩闹,口中说的却是:“看起来,中朝内部好像发生了分裂,内部派系水火不容,或许是因为他们在对待皇室的态度上发生了纠葛?”
裴熙春也好,杨学士也好,对待九九的态度都还算友善,一直以来行事也很克制。
而今天来的这两位,却是截然不同。
他们是不知道九九的神异之处,还是知道,但是却不在乎?
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中朝学士们分裂成了不同的派系,彼此不通消息,甚至于到了敌对的地步。
这其实恰恰也佐证了他之前同闻学士说的话。
九九听得似懂非懂,公孙宴却点点头,一扫先前的轻浮之色,朝卢梦卿说:“放心吧,卢相公,我心里有数。”
这话说完,他忽然间轻轻“咦”了一声:“没想到是自己人先来了。”
九九与卢梦卿对视一眼,俱都十分茫然:“谁?”
……
雾气里走过来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前边那位是个中年女子,九九一打眼瞧见她,便不由得“哎?”了一声。
公孙宴有点讶异:“你认识?”
“我们之前见过的呀!”
九九还认识那位账房太太耳畔佩戴的蜜蜡耳环,跟公孙宴说:“我之前去典当东西,这位太太是当铺的账房!”
再瞧了一眼与账房太太同行的中年文士,又摇摇头:“后边那位,我当时没见到。”
那二人靠近之前,便先一步意识到场中的两场对战都已经分了结果,再以一种堪称骇然的心态意识到,居然是这对来历神秘的年轻男女获胜了。
账房太太瞧着九九,神色略有点复杂,微微一笑,道:“真是没想到,竟然在这儿又遇见了。”
九九很热情地跟她招了招手:“这位姐姐,你是个很好的人!”
“我事后打听过,你没有杀我的价,还在市价上多给了我一些!”
账房太太:“……”
万万没想到她守着半截紫衣学士的身体说这些。
她一时无言,那位同行的中年文士客气地拱了拱手,问:“是谁把他弄成这样的?”
他向众人示意那半截的身体。
九九敢作敢当:“我干的!”
那中年文士见状一怔,旋即道:“小娘子怎么做到的?”
九九说:“我用刀砍的呀!”
那二人对视一眼,失声道:“什么,用刀的人是你?!”
九九看看那戴蜜蜡耳环的太太,再看看那中年文士,觉得他们的反应很奇怪:“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那中年文士讶异不已地问她:“你从哪里学来的这套刀法?”
九九被问住了。
她下意识想说“师傅教的”,但是却又想不起师傅是谁。
公孙宴在旁边看得明白,也大概知道她还记得些什么,又忘记了什么,当下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拉,自己上前一步,道:“两位前辈,在下公孙宴,旁边是我的妹妹乔翎,她的刀法学自神刀派系……”
帝国创建之后,最顶层的力量经历过数次变革,最终变成了沿袭到后世的南北两派。
北派,就是北门学士,又可以根据所处位置和衣着称为中朝学士和紫衣学士。
而公孙宴和乔翎俱是出自南派。
“公孙”是一个相对罕见的姓氏,即便相隔着若干年月,即便说出来,对方也该能够有所意会。
而神刀派系作为南派的一脉,就更是人尽皆知了。
只是公孙宴如何也没想到,话音落地,那二人既没有注意到“公孙氏”,也没有注意到“神刀派系”,原地惊愕半晌,而后异口同声道:“什么,她叫乔翎?!”
公孙宴叫他们这过于剧烈的情绪给震动了一下。
他觉得不太对,背过手去,悄悄捏了九九的手一把,同时不答反问:“这怎么了?”
账房太太没有回答,只是紧盯着九九,恍若失神,良久之后,才忽的道:“之前见到的时候,你怎么没说呢?”
九九很老实地说:“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啊。”
那对中年男女用目光交换着情绪。
其余几个被边缘化了的围观群众稍显瑟瑟地瞧着这一幕。
京兆尹看着那半截身体,也将腰部那血红色的横截面和被砍断的内脏看个正着,血液流得跟小河一样,肠子一副想往外淌又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似的……
京兆尹真想哭。
他觉得肚子疼,颤抖着小声跟袁少尹说:“这,是不是得去把他拼起来啊……”
袁少尹怜惜地摸着自己圆鼓鼓的大肚子,眼神飘忽:“你去吧。”
京兆尹尽量把自己蜷缩得小一点,再小一点,带着哭腔说:“我也不敢啊……”
袁少尹:“不敢就闭嘴。”
恰在此时,一股无形的威压如同蛛网囚笼一般在天空中铺开,细细织就。
九九皱起眉来,正待取刀,忽然听对面不远处账房太太开口说话了。
她声音很轻,甚至于有一点飘忽:“北派的同仁们,这位小娘子的名字,唤作乔翎。”
话音落地,那即将收结的蛛网,霎时间消失无踪。
公孙宴听见了一道声音,仿佛来自灵台:“什么,她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