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伍拾捌
“我以为你会是全场跳得最嗨的一个。”席云说着,把见底的杯子伸了过去。
“不了不了,今天蹦跶得够多了。”秦自行给她满上,顺势在她边上坐了下来。
两人齐齐喝了满满的一口,发出了满足的喟叹,又一起在这隐蔽的山洞边上晃起了腿。
“现在联邦边境吃紧,他们自顾不暇,又在我们这吃了大亏,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跑进来找事。”秦自行靠着石壁,看向她侧脸,“怎么忽然这么急?”
“你觉得,精神和**是可以切分的存在吗?”席云问他,“我生活的年代,有种说法是,人拥有灵魂,**只是灵魂的容器,后来跟你们接触,我知道了人有精神海这种听起来像灵魂一样玄乎的东西,你说,身体是不是只是精神的容器呢?如果是这样的话,作为容器的身体,是不是可以被更换呢?”
“理论上可行,这可是现代生物学的一个秘密课题。”秦自行手指捏着酒瓶细口,将其左右晃动,“说它是秘密,是因为涉及到了伦理,说它还是课题,是因为攻克了它,人类就可以实现永生了吧。”
席云看着底下灯火通明的世界,“这个课题的难关在哪?”
秦自行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视线逐渐凝重。
他认真回答道:“就跟输血需要配血型一样,更换身体也讲究兼容性吧,遗憾的是除了原装身体外,现代科学家至今没找到能与人类精神彻底兼容的容器。”
“哪怕是本人的克隆体吗?”
秦自行沉默了一瞬,“嗯,哪怕是本人的克隆体。”
他说,“基因和细胞都可以复制,唯独经历和感情无法复制,而经历和感情是一个人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克隆体只是外貌看上去和本人一模一样,实际上作为容器而言,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这就好像……把三菱柱强行塞进一个小一号的三棱锥里,何况那个三棱锥里原本还装着东西。”
秦自行又顿了下,“就我知道的,最幸运的一个实验体拥有基本理智,能勉强表达和行走,存活时间长达一个月,至于他为什么能有这样的进展,原因不明。”
“你说错了。”席云的目光跟着徐蓉蓉跳舞的身姿,上下跃动着,“世上最幸运的一个实验体,经历了多次这样的实验,至今能说能笑能跑能跳,拥有接近三年的寿命。”
徐蓉蓉是席云基地里第一个看得到具体寿命的居民。
居民详情里说的很明白,徐蓉蓉早就不是徐蓉蓉了,但又还是那个徐蓉蓉。
她依旧是那个在发现自己子女即将沦为实验体后,精神暴动,强行接管临时飞船实验室的中控系统,将子女所在的冷冻舱推出飞船外的母亲。
她也依旧是那个历经苦难,仍能微笑面对生活,在舞池里肆意舞蹈、享受当下的女人。
席云喝了口酒。
三年,迅速发展基地科技是一个办法,快速提升领袖等级也是一个办法,系统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科技和商品,总归是有希望的。
秦自行这次沉默的时间很长很长。
他们又添了三回酒,倒空了秦自行带来的酒瓶。
两人杯里的酒水也快见底时,秦自行缓缓开口:“我知道你的想法了,但如果三年后……”
“鞋子不合脚都那么疼。”席云知道他想问什么,“如果三年后还是找不到办法,我宁愿放任命运,还她自由。”
“你哥知道这事吗?”
“舞池”里,徐蓉蓉远远地看到了山洞里的席云,借着又一曲音乐的旋律,踩着点,笑着向席云挥手。
周围人不明就里,以为这是什么新舞步,也跟着纷纷挥起手来。
席云一边挥手回应徐蓉蓉,一边回答秦自行,“我不知道我哥知不知道,反正我不是听我妈讲才知道的,她什么也没说,应该也是想着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和和过完这三年就是了吧。既然是这样,那我也没必要刻意跟我哥讲了。”
她曲起一条腿,双手抱着靠到石壁上,似是发问又似是感慨,“秦自行,你说,人这一生到底活多久才算够呢?人与人之间究竟要到什么地步再谈离别,才算没有遗憾呢?”
秦自行索性仰躺下来,“或许就是因为人类拿捏不了这个尺度,才需要命运的随机安
排吧。”
“照你这么说,这爱摆弄人的命运还是好东西了。”
秦自行乐了,“那可不,没这东西,一切规规矩矩照章办事,一眼看得到尽头,人生哪还有浪漫可言。”
“歪理。”席云和他碰杯,将最后一口酒水一饮而尽。
“歪理万岁。”秦自行也乐呵呵地干了杯。
朝阳似的暖调灯光在下方来回游走,映得山壁明明灭灭,洞内的光线时明时暗,拉得两人的影子时长时短。
他们像是坐在一叶晃悠悠的扁舟上,顺着溪流,水是那热闹鼎沸的人声人气儿,此起彼伏,摇得人昏昏沉沉,又忍不住要把手探进水里,一掊一掊地舀着趣。
席云拿鞋尖戳秦自行手臂,“这位退休的用户,我需要你友情支援。”
“要我再就业,给你练几波兵?”秦自行早有预料,背菜谱似的念了起来,“也不是不行,就是这么费劲的活吧,不说经费,三餐是不是得丰盛点?不能再三顿一个样敷衍人了,比如早餐得来个炒蛋配……肉粥还有素菜包子;午餐安排下碳烤羊肉,汤不为难你了,来点青菜羊汤就行;晚餐……”
“只要你自己做,三餐你想怎么丰盛就怎么丰盛。”席云说,“另外,我会给你一部分基地管理权限。”
“?。”秦自行满脸问号,警觉得一骨碌爬起来,“啊?你想让我管基地?为什么?你看我像是玩政治的料吗?这里面可能有误会,你不要以为我当过将军就会管人了,我很水的,除了打架就只会摸鱼,你说回头整个基地被我带着一起摸鱼,多对不起你啊。”
他双手一合,毫无顾虑地出卖手下,“安娜这方面做得很好,比我优秀多了,以前军区很多管理事务都是她在负责,我觉得她就很不错,来,考虑下。”
“你的自我定位倒是相当准确。”席云幽幽地说,“你以为能挑安娜我还会挑你吗?”
随着基地的扩大和人口的增多,席云每天接收的信息越来越多,越来越有应接不暇的感觉。
领袖升到12级后多出一个基地授权功能,正好可以找人分担压力,席云第一时间就想找安娜,却发现这个功能存在精神力限制,要求候选人精神力不低于一千。
按这个标准,目前基地里符合要求的只有两个人:席海和席魇。
奇怪的是,系统给出的可选候选人却不只他们两个——
还多了一个精神力数值还不到600的秦自行。
不过秦自行这个人的精神力向来奇怪,且不说在基地养这么久,就没见他数值回满过,就算数值和别人在一个档次上,状态也总会比别人差一个档,比如对于别人是【虚弱】的数值,在他这里就肯定是【极度虚弱】,哪怕本人照样活蹦乱跳。
奇怪的人,可能卡到什么奇怪的bug了吧。
不管怎么说,有秦自行这个选择总比没有好,席云并不想选另外两个中的任一个。
听到还有另外两个人选,秦自行表示不明白,“席魇我可以理解,但你居然不选你哥?”
席云从仓库里掏出清水解渴,“不说别的,管理权限有一项,可以随时取消基地居民的户籍。”
秦自行了然。
作为曾多次被取消户籍的“受害者”,他清楚一旦没有了基地户籍,人就会立刻被基地踢出,而以现在基地覆盖全球的规模,被基地踢出就等于被动上天。
席云又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不久前,我去联邦找我哥。”
秦自行自然记得。
那个时候席海去联邦找徐蓉蓉,席云在他身上放了个小装置,并利用那个装置捕捉到的场景摆设,施展【大开的脑洞】定位、找到了席海。
当时秦自行就在战舰内,【脑洞】开启的时候,另一端的景色,他看得、闻得很清楚。
那是一条血色的走廊。
尸山血海,仿佛修罗地狱。
他至今记得席云拦住了想按计划同去的他们。
“都散了吧,忙你们的。”她平静地说,“我去接我哥回家,一个人就够了。”
她那时的语气,与“下暴雨了,我去接下家里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于是大家就都散了,并没有在【脑洞】的这一侧等他们兄妹两。
只是战舰里的监控录像不是秘密,没人刻意翻,但也都知道,席海是浸满了一身血回来的。
秦自行跟她讨了杯清水,喝了一半,神色一动,视线在山洞甬道深处随意一扫,又喝了些水,这才放下杯子,“所以是因为那件事,让你对你哥有了顾虑吗?你觉得他……”
出于某种心态,他用了两个比较重的词,“滥杀无辜?冷血?”
“你怕万一给他管理权限,他会滥用?”
“怎么样才是‘滥’,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席云说道。
“我也杀过人,哪怕是把我逼到绝境、让我恨到牙痒、不得不杀的人,说实话我也做不到心如止水。就算是现在,哪怕有极品摆在我面前,我的第一反应也不是杀之后快。”
“但席海的想法明显是不一样的,绝大多数人的命在他眼里不比草芥高贵,牺牲和杀戮都是解决问题的高效手段。”
秦自行长腿一伸,将甬道横着分成了两半,“你怕这样的他?”
“不是怕。”席云有些疲惫地揉了下眉心,果酒的余劲并不小,“我就老忍不住想。”
“一个本来只是嘴硬心软的人要经历多少绝境,心才会彻底硬起来。”
她沉默了下,两条腿都曲了起来。
“我不想再把他放在类似的处境里了。”
“他的人生不该只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需要正常的生活,需要当一个开心了会笑、委屈了会抱怨、生气了会打架、这辈子最大的灾难就是一整年找不到工作可回家过年还得包N个红包的普通人。”
秦自行嘴角微弯,“你描绘的这种普通人,怎么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向往的地方啊。”
席云也笑了,笑得有点傻,“问题不大,找不到工作我给安排,发不起红包我可以赞助。”
她伸直了腿,侧躺了下来,倦懒地嘀咕,“我运气这么好,得分点给他,分点给妈,全家不能只有我运气这么好,这不公平,一点也不公平……”
她嘟哝着嘟哝着,沉沉地睡着了。
甬道深处,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秦自行把腿一收,举起双手,“别这么看我,我两就普通朋友喝酒闲聊,你盯这半天了也知道。”
席海没说话,只弯腰把席云抱起来,空间通道在他身边打开。
“嘿。”秦自行后脑靠着石壁,仰着头叫他,“下次晚会,找个伴跳跳舞呗,或者找个伴像我们这样聊聊天也好啊,当然,你想和我们一起围炉夜话也没问题。”
“平平和和小日子,这是每个公民应有的权利。”
“秦……”
席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把略带讥讽的“上将”二字说出来,“这里不是联邦,是基地。”
他陈述事实,“没有所谓的公民。”
秦自行愣了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轻笑了一声,“你说得是,我也有点醉了。”
山洞下,盆地里,播放音乐的机甲不知道被谁误操作了,压箱底的《星际颂》雄浑激昂地响了起来。
旋律袅袅而上,缠绕着酒劲,撬开了尘封在角落里的回忆,在那同样雄浑激昂的背景音乐里,童稚的声音学着影视作品,天真、兴奋而认真地立下誓言与理想——
“我,秦自行,自此加入联邦军队,誓死捍卫联邦公民的一切权利。”
辗转数百年,孩童时期的志愿成为正式誓言的脊椎,嶙嶙傲骨历经岁月的无情磋磨,丢了联邦,丢了军队,唯独“公民”二字铭记于心,分量日益深重,直至独力难支,压弯了傲骨,再无力抬头面对。
时至今日,连公民也没有了,誓言自然也就彻底失去了它那腐朽不堪的容身之处。
以后的生活,不过是凭那酒后醉话三两句,友情支援,退休再就业而已。
没有什么堂皇伟岸的荣光,只有私心满满、干活养家的小日常。
秦自行又笑了一声,朝席海举起了空荡荡的酒杯,“普通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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