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夜提灯
南荣婳神色未变,只是一只手紧紧握着灯笼提杆握得生疼。
看来那便是十二长老了,只是他们的能力不该仅限于此,除非…
南荣婳抬眸向傅庆堂看去,“你们是七月十五子时入的密林?”
傅庆堂思索了一下,回道:
“是,其实我们七月十四日白天便到了密林外,但是国师安排好前来接应我们的人迟迟未到,那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竟然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素白灯笼抖了一下,南荣婳心中轻叹,冰凉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灯笼纸。
怪不得,七月十五是中元节。
每年的中元节是南荣一族最重要、最隆重的节日,也是南荣一族行使职责的时日。
子时,十二长老拜鬼神,鬼门开。
而这鬼神,便是酆都大帝!
祭祀一旦开始,决不能停。
否则阴阳混乱,鬼怪横行。
而国师,便是故意在此时,引军队入南荣族地,大开杀戒!
料的便是南荣一族不会置职责于不顾,就算以肉身抵挡刀剑也要完成祭祀之礼!
南荣婳说不出此刻心中的感觉,似乎疼得厉害,又似乎麻木了。
十二年前,她明明经历了一切,她明明也该同族人一起,死在那场灭族之战中,可为何今日独独她一人好端端地坐在这?
傅庆堂的声音再次响起:
“严蒙面对着我们,脸上身上全是血污,他神情癫狂,高喊着他才是立了首功的人,要回京向圣上和国师禀明他的军功为他加官进爵,重耀严家门楣。”
“他太过兴奋,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后,那巨大的火堆竟然发生了变化…”
傅庆堂眉头紧紧皱着,眼中有遮掩不住的恐惧。
“原本渐渐熄灭的火堆忽然变了颜色,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火,火焰升腾如同一朵盛开的花,花的下方是幽幽的蓝色,上方是鲜艳的红。”
南荣婳一瞬间神色微变,她看着手中的灯笼,心中有一个猜测。
“严蒙察觉到异样转身去看的时候,一霎便被火焰吞噬了,那火向四周扩散开来,士兵们四散溃逃,我也拼命向外跑,但依旧被火舌伤了腿。”
傅庆堂长长叹了口气,“那种情形,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那火根本不是寻常的火,更不是人可以操控的!”
南荣婳垂眸,她如今知晓了灭族之战的经过,明白了国师果然针对南荣一族。
但至于她为何能够活下来,却仍是个谜。
而她对于那火的来历,有些许头绪,却还需验证。
一切的根源,还是她失去的记忆。
“严蒙如今在何处?”南荣婳的声音幽幽,如同从地府而来要索人性命的鬼。
傅诏微怔,“严蒙不是被火烧死了吗?”
傅庆堂摇了摇头,“南荣姑娘猜的没错,严蒙没死。当时所有人都在逃命,没有人注意到他是怎么从火中逃出来的,甚至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严蒙得意的很,说连老天爷都护着他不让他死。”
“不过他回到京中,却没有如料想一般加官进爵、平步青云,国师直接罢了他的官,将他赶出了京城。从那之后,我倒是再未听过他的消息。”
傅诏恍然,“怪不得严家衰落,严府也变卖了,还道是严蒙已经死了。”
屋中没有火盆,与外面的温度差不多,旧伤复发时傅庆堂出了一身的冷汗,直到此刻他才感觉到冷意贴着后背往身体里钻。
他不适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没想到下一刻一条薄毯便披在了他的后背上。
“我去寻下人送个火盆来。”傅诏出了屋门。
傅庆堂不喜下人守在院中,平日里都让他们在院外候着,傅诏出去吩咐也得半盏茶时间。
傅庆堂视线从傅诏的背影上移开,看向南荣婳,沉吟道:
“我有个不情之请,姑娘向国师报仇,可否不要牵扯上诏儿。”
南荣婳眉头微挑,不解地回望傅庆堂。
傅庆堂轻轻叹了口气,顿了片刻才道:
“姑娘在诏儿的心目中是不一般的,我看得出来。”
第98章 知意楼
不一般?
南荣婳记得许久之前谁跟她说过相似的话,可是想不起来了。
她从丞相府离开,巷子中只她一个人。
雪花飘了半日还未停,反而越下越大成了鹅毛大雪。
街上积雪已深,若有行人从提着灯笼的女子身边走过,就会惊讶地发现她身后的雪地上一个脚印都没有。
南荣婳抬起头,几只小鬼顽皮地在她头顶上方钻来钻去,为她挡住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是了,她想起来了,曾经有一只男鬼期期艾艾地凑到她身边说,她对他来说是不一般的,可没两日便与一个美艳的女鬼如胶似漆。
那时南荣婳还伤心了一阵,以为少了个朋友,没料那男鬼竟反过来说她没有心。
笑话,她一个活人没有心,难道他一个死魂有?
冬日天黑的早,雪天更是,还没到酉时便已擦黑。
南荣婳远远地看见巷子口有一个苍老的身影。
老者一身深蓝色的宽袖长袍,他的背挺得很直,仿佛这世间没什么能让他弯下脊梁,即便是死亡。
南荣婳脚步未停,缓缓向老者而去。
“苏太傅。”
雪花穿过太子太傅苏恒的身体,轻飘飘落在地上。
“南荣姑娘,”苏太傅花白的胡子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而轻轻颤抖,“抱歉,老夫又来叨扰姑娘了。”
南荣婳神色淡淡,“苏太傅有事请说。”
“是这样的,南荣姑娘既然看得到老夫,可否给爱女转达几句话?”苏太傅期盼地望向南荣婳。
他眉间的褶子很深,该是平日里总是皱着眉头。
其实南荣婳上次在宫中见到苏太傅便猜到了,当时他在朝堂之上公然对抗国师,当堂便下了狱,他没能见苏茹檀最后一面。
“可以倒是可以,”南荣婳并不扭捏,直接提出她的要求,毕竟她也是要挣银子的,“若苏太傅只是让我传句话,那需要付我二两银子,若想要在苏茹檀面前现身,亲自说与她听,则需付我五两银子,若有其他要求,那需得按照实际情况付我银钱。”
南荣婳说的一板一眼,苏太傅听完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姑娘莫非是道士,凭此挣银钱?”
南荣婳轻轻摇了摇头,“我并非道士,但确实需要银子,苏太傅如果有顾虑可以再考虑一下。”
说完,南荣婳便提着灯笼要走。
“南荣姑娘!”苏太傅赶紧喊住她,脸上表情有些不好意思,“不是老夫不给,当时被抄了家,实在是半个子儿都没剩…”
南荣婳一听便琢磨着还是得走,这买卖可不划算,别到头来事情办了,结果一个铜板都收不到。
“苏太傅,有时遗憾也是一种美…”
然而苏太傅一听,眉头皱得死紧,摆了摆手说道:“我可欣赏不了这种美。”
他面有难色,沉吟片刻道:
“要不到时让我女儿把银钱给你。”
南荣婳一副不相信的神情,“苏大小姐如今是罪奴,手里头怎可能有银子?”
苏太傅一噎,面色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她…她可以让老夫的学生将银钱付清。”
见南荣婳还是不信,苏太傅一急,脚一跺,“他们两个已定了终身,难不成连五两银子都不给吗?”
定终身?
南荣婳一顿,她从未听沈临鹤说过他是苏太傅的学生,而且他已经与苏茹檀定了终身?
忽地,她又想起曾经对她说‘不一般’的那个男鬼,不也是扭头有了别的女鬼便不再跟她交好了么。
再者,沈临鹤和苏茹檀可是少时便有的情分,更是旁人所不能比。
只不过如今她与沈临鹤定亲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不知那檀儿姑娘该是何等伤心,估摸着沈临鹤得好一顿安抚了。
心中有些空落落的,不过南荣婳安慰自己这种感觉很快便会过去。
就像曾经没了那个男鬼朋友,不过两天她便将他忘了,如今倒是连模样都记不太清了。
还是银子要紧。
南荣婳施施然开口:
“苏太傅毕竟是太子太傅,学识和人品皆是靠得住的,既然苏太傅如此说那我们便去吧。”
丝毫不提方才见人拿不出银子便转身要走的事。
苏太傅面上一喜,“这便能去?太好了,老夫在此谢过姑娘了!”
南荣婳摆了摆手,“无需谢我,交易而已。”
二人一路往雁望湖旁的知意楼而去。
仿佛死后憋了太久,好不容易寻到个能听见他说话的活人,这一路上苏太傅的嘴就没停下。
期间少不了‘之乎者也’论道一番,听得南荣婳头疼。
待二人走到知意楼时,天已完全黑透。
即便还下着雪,知意楼依旧灯火辉煌,从楼外看如同一艘载满客人的豪华巨船行驶在湖面上。
门前有奴仆不停地扫着雪,若有骑马而来的贵客还会有专人前来牵马。
香车宝马,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