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王族 第61章

　　自从离开首都星，路歇尔最常梦见的人是艾因。但是今天她梦见了另一个人，爱丽尔妮洛。那个女人是她的昨日，仿佛也是她的明日。

　　“怎么了？”道格拉斯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路歇尔睁开眼，适应周围的亮光。

　　道格拉斯的手指从她脸上擦过：“怎么哭了？”

　　路歇尔把被子拉起来，只露出眼睛，她盯着道格拉斯说：“我梦见了母妃。”

　　道格拉斯最开始认识路歇尔的时候，她已经是个傲慢冷血的王族了，但那时候她还没有扭曲到现在这地步。仔细想想她是从什么时候起露出了爪子和獠牙，猎杀一切可见之物的，大概也就是爱丽尔妮洛死去那时。

　　特古拉三世当着她的面杀掉了爱丽尔妮洛。

　　他将爱丽尔妮洛的血涂在路歇尔的嘴唇上，轻声告诉她：“你瞧瞧，这就是劣等种族，与我们这些坐拥永生之酒的天命之王是不同的，随便什么都能杀死它们。”

　　道格拉斯记得很清楚，那时候路歇尔没什么反应，只是红唇红裙的死寂样子让人难忘。

　　后来革命军进攻越来越激烈，路歇尔提出转移磁欧石，道格拉斯也并不感到意外。革命军很难攻破有着强大壁垒的亚特兰蒂斯宫，特古拉三世至少还可以在这个罩子里苟活十年。

　　但路歇尔一刻都等不了了。

　　“我最大的遗憾是没能看到特古拉三世的死。”路歇尔在被子里说。

　　她那时候已经被转移到西南总督府，和其他王裔们一起成为人质了。

　　道格拉斯想说，我最大的遗憾是听信了你的话转移磁欧石。

　　“怎么会突然想到爱丽尔妮洛？”道格拉斯将她盖过鼻子的被子拉下来一点，“已经过去很久了。”

　　说完这句话他才意识到其实也没有过去很久，只是这两年间的事情而已。

　　这两年太过漫长了。

　　路歇尔闷声答道：“因为去了一趟纳塔尔，所以才想起她。”

　　如果爱丽尔妮洛没有与特古拉三世联姻，那么她在纳塔尔族会过着怎样的生活。是否幸福，是否痛苦，会不会有着比现在更多的完美后代？

　　亚特兰蒂斯宫是个魔窟，足以将人活着毁灭。

　　道格拉斯把手放在她额头上，皱眉问道：“你没有生病吧？”

　　“怎么？我多愁善感一下就是有病？”

　　“不是……你脸色不好。餐厅观景台风大，会不会有点着凉？”

　　路歇尔又把被子往上拉：“别管我。”

　　爱丽尔妮洛。

　　她反反复复地想到这个名字。

　　走上断头台的那一刻，路歇尔终于意识到那个女人并不是纯洁无害的。爱丽尔妮洛并不是逆来顺受，也并不是一味服从，恰恰相反，她已经隐忍太久，到死亡那一刻，她的复仇才刚刚开始。

　　赤夜的天象从来就是假的，爱丽尔妮洛迷惑了星官，让路歇尔成为“天命之王”。

　　她时常会抱着路歇尔，告诉她：“你将会是亚特兰蒂斯的王，但你的冠冕在我掌握之中。”

　　她满足于特古拉三世愚蠢的炫耀，也喜欢看路歇尔惴惴不安地接受宠爱。她死去的时候甚至没有痛苦，她朝路歇尔笑，用纳塔尔的语言告诉她：“欢迎来到我所在的地狱，我的孩子。”

　　谎言和欺骗的地狱。

　　没有真正的爱，一切都是为了玩弄人心而存在。

　　诺娅同情她的悲惨遭遇，纳塔尔族为她不平。路歇尔永远活在她谎言的阴影之下，最后只能转移磁欧石，杀死特古拉三世，结束亚特兰蒂斯的统治。

　　爱丽尔妮洛以为她可以在愚弄所有人之后愉快地沉眠。

　　但是路歇尔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

　　“如果爱丽尔妮洛能活过来就好了。”路歇尔蜷缩成一团，抱紧被子，道格拉斯看不清她的脸色。

　　他起身去给她泡了点速溶感冒药剂。

　　“你说她活过来之后……会喜欢我吗？”

　　“你已经开始说胡话了，路歇尔。”

　　道格拉斯把她扶起来，想要给她喂点药。但是路歇尔挣扎着拒绝，拼命叫“我没生病”、“我也不需要吃药”。

　　“反正我也不会死。”路歇尔扭开脸，嘲笑道，“为什么要浪费呢……”

　　“她不会喜欢你的。”

　　道格拉斯突然回答了她的问题。

　　路歇尔转过脸，直勾勾地盯着他。

　　道格拉斯放下药剂：“路歇尔，连我都知道亚特兰蒂斯宫中是没有爱的。母女之间，父女之间，兄弟姐妹之间，全部都没有。”

　　路歇尔垂下了视线。

　　“哼。”她轻哼了一声，“没有人爱我。”

　　“但是我确实喜欢过你，路歇尔。”

第57章

　　——“但是我确实喜欢过你, 路歇尔。”

　　路歇尔不可能忽略这句话的过去时态。

　　“所以呢？”她手撑着床, 脸凑到道格拉斯面前，无暇的面孔近得让人窒息，“我又不喜欢你。”

　　早该料到任何时候向她告白都不会有好下场。

　　道格拉斯决心吸取这个教训, 他伸手掐住路歇尔的下巴。她肌肤细腻, 一碰就出现红痕, 给人一种残虐的快感。

　　他冷冷地说：“路歇尔，像你这样喜欢践踏感情的人, 还是不要奢望别人的爱比较好。”

　　“这可不由你说了算。”路歇尔一点也不怕, 她舔了舔嘴唇, 语气略带撩拨, “只要我愿意，这个世界上会有大把的人求着让我践踏。”

　　她笑得漫不经心，道格拉斯难以从她的舌尖移开视线，他觉得自己正在步步被逼退。刚才还躺在床上一脸半死不活的路歇尔正竭力从他的退让中汲取生机，像被喂饱的吸血鬼，恨不得立即在夜色中起舞。

　　道格拉斯放弃跟她交流感情, 他硬掐着她的下巴, 把刚才的药剂灌下去。

　　“多睡一会儿, 感冒药里有助眠成分。”

　　他用手指擦掉路歇尔嘴角的一点药液, 然后将手指送到她唇边, 路歇尔乖巧地舔干净了。过了一会儿, 道格拉斯从她挑衅的神色中意识到她这个行为算不得“乖巧”。

　　在感冒药的帮助下, 路歇尔很快睡着, 但是很快又在噩梦中惊醒。

　　道格拉斯守了她一会儿，也不明白她到底怎么了。

　　他想起路歇尔之前提到的“爱丽尔妮洛”，总觉得她也许回忆起了王妃的事情。但是这回他可不打算寻根究底了，因为一旦他表现得很关心路歇尔，路歇尔就会踩着他的关心狠狠嘲弄他。

　　也许学着像艾因一样用公事公办的态度对她是最好的。

　　“你跟艾因一点也不像。”路歇尔趴在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

　　道格拉斯真的不知道该拿这个玩弄人心的魔鬼怎么办。

　　“你记得爱丽尔妮洛吗？”路歇尔果然又提起了她的母妃。

　　事实上，道格拉斯对这个女人没有多少印象。他只记得爱丽尔妮洛看起来非常年轻——比他还年轻，也许是因为纳塔尔基因的优越性。

　　在大部分人眼中，她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缺乏主见、逆来顺受的美丽女人，全身心地演绎了一出标准的宫廷悲剧。

　　“她是我的第一个老师。”路歇尔说，“她要求我在所有人纵情声色的亚特兰蒂斯宫中学习知识，也身体力行地教会我谎言的魅力。”

　　路歇尔觉得自己并没有爱丽尔妮洛这么优秀，因为爱丽尔妮洛从来不为谎言纠结难受，也不为欺凌侮辱感到悲郁。只要她说谎，她就会感到快乐。她习惯亚特兰蒂斯宫的一切，就像鱼不会在水里感到窒息一样。

　　但是战胜爱丽尔妮洛也不像想象中那么难。

　　路歇尔会为很多事情痛苦，她享受痛苦，在痛苦中成长。这是几乎从未体会过“痛苦”爱丽尔妮洛永远无法理解的优越。

　　好不容易让路歇尔睡了一觉，第二天，诺娅的主动联络又让道格拉斯提起了心。

　　他在指挥舱里看着屏幕，屏幕另一头的诺娅似乎没什么精神。从北方星域到纳塔尔族再到西北星域，她已经连续奔波太久了。

　　路歇尔那边可能确实人手不够。

　　“林德总司令。”诺娅精神疲惫，笑容却还这么嚣张，“路歇尔在您这儿呆得还好吧？”

　　这声“林德总司令”听起来非常刺耳，道格拉斯不由微微皱眉。几台信号分析仪正在定位诺娅的具体坐标，所以他必须跟诺娅多说几句。

　　他说：“不算太好，她最近有点失眠，频频梦见王妃爱丽尔妮洛。”

　　诺娅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很奇怪，但道格拉斯没办法形容她脸上具体流露出了什么感情，可能更偏向……“畏惧”？

　　“咳……我想跟您谈谈条件。”诺娅清了清嗓子，刚才的奇怪神色立刻被掩盖下去，“正如您所知道的，最近路歇尔耗费了大量精力恢复身体，所以难免会略显脆弱。我真的不敢让她在外面呆太久，希望您能够理解我的诚意。”

　　“先说说条件吧？”道格拉斯不可能放走路歇尔，但这不妨碍他利用路歇尔跟诺娅刺探消息。他和科兹莫一直想试试路歇尔还有多少筹码。

　　“条件很简单。”诺娅转动了一下镜头。

　　道格拉斯看见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合金卡片，看起来像是个什么证件，但做工实在太精美了。

　　“纳塔尔的身份证吗？”道格拉斯问。

　　诺娅把卡片转到另一面，衔着橄榄枝的和平鸽栩栩如生，它旁边用纳塔尔语印了一行字。

　　诺娅将镜头对着自己，说：“这是纳塔尔自然进化复兴计划的入场券，用他们的黑话来说就是‘方舟计划’的‘船票’。它的主人是夏洛，现在我可以把这张船票和夏洛本人交给你们，你们自己掂量它的价值，是否可以换路歇尔。”

　　道格拉斯记起那天在主题餐厅看见的新闻，“恢复自然进化”确实是纳塔尔族目前热烈讨论的话题。在基因学方面，纳塔尔人走得最远，这次如果方舟计划再有突破，那么他们很可能会成为第一批实现质变的人形物种。

　　就像猿变成人那样的质变，新人类将出现。

　　但道格拉斯对这个“方舟计划”几乎没有任何了解，他甚至不知道这是真的存在还是诺娅的一面之词。他不会贸然跟诺娅交易。

　　“路歇尔正值最需要休息的时候，你却说她在失眠，我真的很担心她的精神状况。”屏幕前的诺娅一直絮絮叨叨地诉说自己对路歇尔的想念，“说实话，这船票是不久前路歇尔特地吩咐我去拿的，她肯定不知道我在用这个跟你做交易……不管怎么样，请你一定要让她回来修养，我真的不能让她承受一点点风险……”

　　在她絮絮叨叨的时候，道格拉斯这边的信号分析仪也完成了坐标解析。他立刻把诺娅所在的位置发给科兹莫，让他准备动手。

　　几乎是同一时间，诺娅不远处的多明妮也冲她打了个手势，示意信号解析成功。

　　诺娅在镜头看不见的地方压了压手，意思是不要妄动，随机应变。

　　两边谈话的目的都达到了，随便推拉几句就切断连接。

　　诺娅一把拎起地上的设备，将所有超寄生体都封死在胶囊舱里。多明妮也手忙脚乱地开始收东西，她现在也对高科技有点概念了，如果她们能在这么长的时间内破译对方的信号，那么对方也能做到同样的事情，她们不能在原地久留。

　　医生早就在小型舰中等着了，多明妮也扛着大包小包爬上去。

　　诺娅是最后一个登舰的，她离开前按了个什么按钮，所有胶囊舱中央都被一道黄蓝相间的闪光带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