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语千夜
“无事,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再问了。”她转而问,“你们,还要在这里呆下去吗?”
韶华院毕竟是青楼,谁会愿意在这里蹉跎自己的生命?
“我们除了卖艺,也做不了其他营生的活计,便只能呆在这里。”李小怜垂首道。
“大道三千,每个人的人生中都会有很多次的选择,只要你们想,便有其他路可寻。”慕容桓说罢,又看向李小怜道,“我会给你们一个机会,就看你们愿不愿意干了?”
“当然愿意,女郎请说!”
……
离开韶华院时,夜幕再次悄然降临,虽未到宵禁时刻,但温柔坊街道上的人群已然渐渐少了,街道两旁的茶馆酒肆、当铺作坊再次笼罩在氤氲缭绕的薄幕月华之中。
阿姝见慕容桓在街道上好似漫无目的的行走,不免担忧问:“阿桓,我们真的不回苏家了吗?”
“是,苏家现在也不太安全,之前周侍郎对我犹为关注,屡次想骗我入他周府,恐怕也是苏家的人向他告了密。”
“苏家人?那会是谁?”阿姝紧张的问,“难道是大夫人?大夫人好像十分不喜阿桓。”
“不是,秦氏不过是因为惧我而不喜我,但苏三夫人却不一样,师傅曾与我说过,这世上有一种人,心与相貌是截然不同的,所以要画出她们的心便十分有难度,要靠自己的理智去判断她们的行为逻辑。”
“当年我母亲身负重伤,回到苏家后,父亲竭力相救,苏三夫人邱氏便装出了一副十分温柔贤良怜悯我们的模样,时刻守在母亲的榻前照顾我母亲,有一次父亲累得睡着了的时候,我便见那邱氏陡地变了脸色,在我母亲身上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后来大约是什么也没有搜到便很是凶狠的用针在我母亲身上扎了好几下,那时我母亲昏迷不醒,不能动了,无力反抗,我便与邱氏打了起来,此事很快便被下仆们闹到了祖母那里,我向祖母解释原因,但苏家没有一个人信我的话,他们都相信邱氏所说的,说我是一个怪异的孩子,自此以后苏家上下都惧我行事诡异。
父亲死了之后,我守在父亲的灵堂,她趁着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又来找我,脸上挂着极温柔的微笑,却拉着我的头发,撕烂了我的衣服,说什么要检查我的身体,于是,我便随手抓来一把剪子捅伤了邱氏。
当祖母带着一众奴仆赶来时,邱氏又摆出了一副慈眉善目的温柔模样,说我是因为失了父亲母亲,所以举止疯颠,后来他们便商量着将我和你送到桃源村的庄子上。”
阿姝听到这里十分诧异,也十分难过,这些事情,她小时候也听说过,但苏家所传的都是对阿桓行为举止的怪异恐惧,她起初对阿桓也是有些许畏惧的,但后来相处下来后,发现并不是苏家所传的那样,即便是后来阿桓身体里生出了另一个她,也没有苏家传的那么可怕。
“阿桓,小时候的这些事情你都想起来了吗?苏三夫人真的是这样子的?”
很难想象那个笑起来那般温柔且对苏家上下所有人都好的苏三夫人竟然对阿桓是这幅模样?
慕容桓看了阿姝一眼,阿姝连忙道:“我不是不信你,阿桓,即便苏家所有人都不信你,阿姝也一定是信你的,因为阿桓从来不会说谎。”
慕容桓笑了笑:“我没有怀疑你不信,只是陡然想起这些事情,让我忽然明白了师傅曾经所说过的话,也明白了邱氏为什么会有截然不同的两面。”
“为什么?”
“大约便是虚伪的人性吧,慈眉善目以及微笑是她的保护色,不过是为了掩饰她真正的内心,她如此处心积虑的接近我父亲母亲,甚至在苏家伪装出一幅宽容大度善解人意的模样,应该是想从我父亲母亲身上得到什么。”
阿姝认真的听着,连连点头,又疑惑:“那她到底想要得到什么呢?”
话音刚落,慕容桓陡地高喝了一声:“小心!”同时揽起阿姝的腰身,脚步向后一滑,倏然退后了三尺。
“砰”地一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空而降,就这么硬生生的砸在了她们面前,顿时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阿姝忍不住尖叫一声:“阿桓,是个人,有人从空中坠了下来!”
慕容桓抬首,就见旁边是一座酒楼,一扇门窗打开,昏暗的房间里一道人影闪过,慕容桓立即拉了阿姝的手,奔向酒楼之中,但见这酒楼里竟然也在上演着一出傀儡戏,有数名形色各异的看客正聚精会神的盯着戏台上的人偶衣裙如花般散开。
她仔细观察了这些人片刻,没有作过多停留,便直接朝那间开窗的房间里奔了进去,猛地推开门一看,竟然见到一双脚在半空中晃晃荡荡。
阿姝将目光再次往上移,就见到一张已然看不清五官面目全非的脸。
“啊!”
阿姝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顿时惊醒了酒楼下大厅中的一众看客,顿时,有数人闻声好奇的跑了过来,看到房内情形时,一个个也惊惧的跑了开。
“阿桓,太可怕了,我们快走吧!”
阿姝想要将慕容桓拉开,却在这时,楼下已传来疾行而来的马蹄声,慕容桓仔细听了一下,从心中估算出大约有五十来人。
“大人,这里有一名死者!”
楼下传来乱轰轰的声音以及官兵们的喊声。
转眼,那一众官兵已然呼啸着“闪开、闪开!”并很快激涌到了这间房外的廊庑间。
慕容桓转身,看到为首之人竟然又是金吾卫大将军邱神绩。
“你们怎么在此?”
邱神绩厉声问了一句,带着两人走进房间,乍一见房梁上挂着一个面目全非的人,两名金吾卫也吓了一跳。
“大人,这里还有一名……一名面目尽毁的死者!”其中一名金吾卫颤巍巍的禀报。
邱神绩神情微变,旋即便怒目瞪向了慕容桓,喝道:“抓住这两名凶手!”
“不不不!大人,我们不是凶手,你抓错人了!”阿姝急着喊道。
慕容桓正要说话,脑海里突地响起一熟悉声音:“垂拱四年,邱神绩被女帝任命为清平道大总管,本欲去镇压李冲叛乱,未料到达博州之后,李冲遭百姓所杀,邱神绩见无叛可平,为了向女帝邀功,竟杀害当地官吏近千余家人,因此而被女帝封为金吾卫大将军。”
“此人亦万死不足以赎其罪,需要我帮你杀了他吗?”
李灵桓!
这是她第一次在非梦境的情况下如此清晰的听到李灵桓的声音。
第38章 画死者之貌
“不必!我自己来解决!”
慕容桓陡地说了一句,令得阿姝与一众金吾卫诧异莫名。
“邱将军,我若是凶手,会傻到在杀了人之后,还留在此处等着你来抓吗?”
“而且这两人一坠楼,一上吊,刚刚才发生的事情,邱将军怎会如此迅速的赶到此地?”
邱神绩神情微变,旋即冷笑道:“金吾卫本就有拱卫神都之责,适才有人向本将军报了案,故而本将军才能如此及时的赶到此地,你休要狡辩!”
“那是谁报的案?案未发生,便有人先预见了此事而报案,难道此人不更加可疑吗?”
“我劝邱将军此刻立即包围这酒楼,真正的凶手恐怕还混迹在这里的客人之中,若让真正的凶手逃脱,那才是真的坐实了邱将军包庇凶手,企图陷害我的罪名!”
“你——”
邱神绩皱眉欲喝斥,这时又传来一清朗声音道:“邱将军,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阿姝闻声不由得心生惊喜,抬头望去时,果然就见是一头白发气质出尘如画的萧慕宸走了过来。
“是白发郎君!不,是萧中丞!”阿姝连忙招手道,“萧中丞,我与阿桓不过是恰巧从这酒楼下路过,突然一人从空而降,差点砸到了我与阿桓,还好阿桓拉着我及时躲开,要不然,现在我们也会变成两具尸体了。”
“阿桓看到有人坠下,才带着我来到这酒楼里瞧,未想刚推开此门,就见到这吓人的一幕……”
“然后,我们还没来得及走开,邱将军就带着金吾卫来了,一来就说我们是凶手,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这分明就是故意陷害我与阿桓!”
萧慕宸道:“不错,这听起来确实是一起预谋陷害,看来凶手是有意针对这位小桓郎君来的!”
“邱将军,如果凶手这么好抓,那还需要大理寺衙门与我们御史台干什么?办案还是要讲究证据,待证据确凿之后,再来判定谁是凶手也不迟!”
言罢,又对身边的玄羽道:“即刻通知大理寺的人来,查验现场痕迹与验尸还是大理寺的人比较擅长!”
后面这一句自然是说给邱神绩听的。
萧慕宸依旧温言含笑,但慕容桓已然觉察到邱神绩的神情陡然紧绷,甚至暗暗握紧了拳头,方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那是自然!”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萧中丞一句,萧中丞虽然是圣人身边的红人,但也要考虑一下圣人的底线,不是任何事情,圣人都能包容你的!”
“多谢邱将军提醒!”
萧慕宸笑了笑,又问玄羽:“武陵越有赶来吗?趁着凶手还未逃远,将案发之时所有在这酒楼中的人都控制起来,逐一盘问!”
“包括邱将军带来的这所有金吾卫,一个也不能走!”
“喏!”
玄羽领命离开,邱神绩的脸色再度大变。
“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怀疑是我金吾卫杀的人?”
“那倒不是,我只是担忧凶手会佯装你金吾卫的人逃走,毕竟此时此刻能唯一不被邱将军怀疑的人就只有你金吾卫的人了,而往往最不易被察觉的人却是最可能的凶手,邱将军,你说是吗?”
“你,胡说八道!岂能像你如此查案?”邱神绩暴怒,似乎想到了什么,冷笑,“那你又怎么会如此恰巧的出现在此处?”
这是将疑点转嫁到了萧慕宸的身上。
萧慕宸笑道:“我与这位小桓郎君有约,所以一路跟踪至此,这不奇怪吧?”
未等邱神绩答话,他又上前一步,看向了房间内悬挂着的面目尽毁之人,道:“凶手将其划得面目全非,看来是不想我们查出死者的身份,包括楼下的那名死者,面部朝地,想来现在也已看不出原来的容貌。”
说罢,转向了慕容桓,问:“你能画出这名死者的原貌吗?”
“哈,开什么玩笑,都这副样子了,若是没有见过她的人述说,谁能画出这名死者的原貌?”邱神绩冷笑。
萧慕宸道:“那可不一定,她可是能画出白骨生前之貌的人,何不让她试试?”
邱神绩的脸色再度沉了下去。
这时,慕容桓果然回道:“我可以!”
于是,萧慕宸便朝这酒楼中正瑟缩躲在一团的杂役们喊道:“店家,取笔墨纸砚来!”
“喏!喏!”
一名中年男子畏畏缩缩的走了出来,忙从柜台下寻了笔墨纸砚,跑到萧慕宸面前,恭敬道:“这位大人,笔墨纸砚在此!”
萧慕宸示意他将笔墨纸砚给到了慕容桓,然后再转向这名低眉谄笑的掌柜:
“你是这里的掌柜吧?”
“是是!”
“掌柜的心很大啊,酒楼里有人行凶,杀了人,你们竟然浑然不知,是连半分响动都没有听到吗?还是你这座酒楼本就是一家黑店啊?”
掌柜的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人冤枉,我们酒楼生意确实不怎么好,所以便想出了这一出演绎傀儡戏的法子来给客官们助兴娱乐,这才吸引了一众看客过来,但绝不是什么黑店啊,请大人明察!”
“那定下这间包厢的客人是谁?掌柜总该知道吧?”
中年男子仔细想了想,突地眼冒精光,答道:“是一个身材很高大魁梧的男子,今日午时一刻便来定下了此包厢,给我了一锭银子,还不让找,他叮嘱我此包厢今日不许任何人进去,之后便走了,直到了酉时一刻时,他又带来了另一名男子,都是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色氅衣,戴着斗笠蒙着面,让人看不清脸,他们进了这里后,让人送了几道小菜进去,便吩咐我不用再管他们了,于是我也让店里的伙计去忙着招呼其他客人了。
可是从头到尾,我们也没有见有两名女子走进去啊,也没有见他们二人出来!”
房间里悬挂着的死尸虽然看不清面目,但这身材和衣裙来看,明显是女子无疑了。
“如此说来,这并不是死者死亡的第一现场,这两名死者是有人暗中转移到此处,然后再伪造出一坠楼一上吊的案发现场。”
“既然你说,你没有见那两个男人出来,那这两个男人又去了哪里?”
萧慕宸话刚问完,慕容桓接道:“我有个办法,可以知道他们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