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庭
“余下那些巫山巫者,地牢肯定关不下,墨家提议三家平分俘虏,他们会把这些人编入「非攻队」除祟,我老师嘛……没收这些人,说玉皇顶山高水远,怕路上这些人反水,就都让给墨家了。”
“还有什么想问的?”
珑玲缓慢地眨了眨眼。
“其实我没想这么多,我就是想问问,你离魂一次,有没有受伤。”
“……”
梅池春呼吸微凝。
他觉得珑玲这个人真是极端,以前多看他一眼都觉得烦,现在一下子开了情窍,来得气势汹汹,毫不给人适应的余地,直愣愣地往他脸上扑,扑得他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像要将他淹没似的。
“……你看看你左手呢。”
梅池春有点无奈。
珑玲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竟攥着梅池春那只巫偶,因为攥得太久,松开时她的手指因用力过度,伸直都有些困难。
“你力竭倒地之后就一直握着,怎么拔也拔不出来,那个山鬼说,你攥得太紧,魂体在其中还残留了一点微弱的感应——不过我魂体本就比寻常人强,所以这一点并无影响,是真的,不是在哄你。”
怕珑玲多虑,梅池春特意加上了最后一句。
“抱歉。”
珑玲立刻彻底松开了这个巫偶。
但见巫偶从被上滑落,砸在床榻上,她又小心翼翼抱在怀里,道:
“微弱的感应是有多微弱?它摔到了你也会疼吗?”
梅池春手指动了动,他瞥了一眼枕在她胸口的巫偶,耳尖染上薄红,又错开视线,仿佛漫不经心似地,道:
“还好吧……有点疼,但还能忍。”
“忍?”
珑玲肃然拧眉。
“这么严重吗?那你还是暂时交给我吧,我现在灵气应该恢复了,放在我这里最安全。”
“行啊。”
梅池春微微颔首。
“不过刚才你把我嗑疼了这一下,怎么算?”
珑玲不解地眨眨眼,什么怎么算?这么小气?
见她如临大敌中夹杂着一丝困惑,梅池春抿了抿唇,半个身子从窗棂外探了进来,鬓发旁,那对错金嵌青金石的耳坠晃晃悠悠,仿佛促狭地在眨眼。
“之前不还很会吗?”
梅池春凑近了脸,忍俊不禁地盯着她的唇道:
“再亲一次,一笔勾销。”
第40章
离得近了,珑玲嗅到了一缕被风送来的,他身上淡淡的清冽梅香。
余光不经意瞥到他被露水沾湿的肩。
山野晨雾弥漫,竹屋周遭静悄悄的,梦里梦外的血腥味散去,只有鸟啼花落,春溪淙淙。
隔了好一会儿,珑玲没回答他那句话,而是道:
“这个季节露水重,你为什么要在外面等我醒来?”
少年长而密的睫毛眨了一下,他唇边有笑:
“怎么?我虽然平日不拘小节惯了,但好歹也算是儒家弟子,这竹屋就我们两个人,若是老师见我趁你昏睡,跟你共处一室,只怕他能把我抽成陀螺——”
“可蔺青曜就会。”
梅池春面上浅笑微滞。
乌黑得没有一丝杂色的长发垂落在素白衣襟上,她微微昂首,卸下了执剑时一往无前的英勇,像个新生稚子般思索着,回忆着:
“每次他半夜睡不着,就会闯进我的寝殿,把我赶去旁边的小榻睡。”
“我其实不喜欢云水烟的味道,但每次他一来,我的床帏里都会留下那种甜腻气味,这个味道无孔不入,就像蔺青曜一样,他不允许我有任何属于我自己的地方。”
她轻声细语,并不是诉苦的语气。
把这些说给他听,就好像将自己这些年无法接受的痛苦摊开,一点一点重新熨平。
梅池春倚在窗棂边,没有打断她,而是垂下眼眸,握住了她的手指。
“还有呢?”
“他丢掉了你送我的木牌。”珑玲望着他,“对不起,是我没保管好。”
“……珑玲,不要说对不起。”
他不轻不重地握着她的手,眼瞳幽黑,郑重其事地强调。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什么都没做错。”
珑玲却摇摇头,黑白分明的瞳仁蒙着一层雾:
“你才是什么都没做错的那个人。”
梅池春无言地看着她眼中水光。
“十年前那场对战,你我都未尽全力,我固然能取你性命,你也本可以断我一臂,为什么没有动手?”
她眼神执著,像是诘问。
但梅池春只是拂过她乌发,绸缎一样顺滑流丽的发丝,却在发尾处齐齐斩断,那是他十年前留下的刀痕。
“因为你挥剑的样子很好看。”
他眼尾如钩,有千般柔情在他眼底漾开。
“这样纤细的一双手,却能使出天底下最为精妙的剑技,剑尖所指,可使九州无数豪杰尽折腰……我那时想,愿赌服输吧,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要冒这个险,心甘情愿地,追着你,缠着你,这么多年,纵然结得苦果,也该我一人独吞,何苦再拉上你呢?”
“更何况,你本来就不喜欢我,”梅池春嗓音低了些,明明在笑,笑意里却有些许苦涩,“万一我死后你回忆起来,全都是我的不好,真叫人怄也怄死。”
啪嗒。
有温热泪滴落在他手背,少年睫羽颤了颤。
他听见她哽咽道:
“没有不喜欢你。”
“你送我木牌,我很惊喜,只有你会惦记着我有没有饿肚子,我很开心,从来没有人珍惜我的东西,只有你会吃我做的那些云吞……这些,我一直一直都记得很清楚,只是。”
珑玲回握着他的手,泪珠大颗落下,她却抿出一个悲伤的笑容:
“只是没有人告诉我,那就是喜欢。”
“梅池春,原来我早就已经喜欢上了你了。”
明明是曾经期待过千千万万次的话语,但此刻真切落在耳中时,一种沉闷的钝痛却压过欣喜,仿佛有把刀子在他心口缓慢搅动,比当初她断颈的那一剑还要疼。
他平生第一次喜欢的女孩。
他将这个人放在心上百年,辗转难忘。
梅池春曾想,还好周王室已经倾颓,还好他不再是那个太子姬弃,否则,他或许也会是个色令智昏的昏君——管他天下洪水滔天,他只想将全天下最好的珍宝捧给他的心上人。
她赤诚又聪慧,若是在寻常人家长大,会有疼爱她的父母,宠溺她的兄弟姐妹,长到娉娉婷婷的年纪,那双手不
必沾血,也能成为让天下人敬仰的天才。
这些人为什么舍得这样对待她?
喉结动了动,梅池春轻轻捧起她湿漉漉的面庞,低笑道:
“我就知道,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我?”
他语气轻松,落在珑玲耳中却只觉得酸涩。
她道:
“下次你不要傻站在外面了,我只是不喜欢别人随便闯进我的房间,乱动我的东西,不是真的不让人进来……你不在这个别人的范围里,你随时都可以进来,想做什么都行。”
“好。”梅池春没去纠正她话里引人遐想的歧义。
“而且也不要说什么亲一下就一笔勾销的话,”珑玲神色极认真,“一码归一码,亲多少次都行,但有些事不能随便一笔勾销。”
梅池春眉梢动了动,欲言又止。
他觉得珑玲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嗯嗯,知道了。”
他取了手帕,一点一点替她擦净了脸,声线柔和:
“躺下休息吧,医师说,你强行冲开禁制,仙基有损,这几日不能动用灵气,否则容易变成旧疾,影响日后修行。”
珑玲躺下的功夫,梅池春这才绕到前门,跨入内室。
替她倒了杯水放在榻边,梅池春半蹲着,替她拨了拨凌乱的额发,轻笑道:
“饿不饿,想吃什么?”
珑玲眨眨眼,看上去有些期待。
“你会做什么?”
“这可就多了。”
他眉尾轻挑,颇为自得:
“以前在玉皇顶锦衣玉食养刁了嘴,吃不惯兵家那些野人吃的东西,只好偶尔自己进庖厨犒劳犒劳自己,你随便点,你吃过的,应该没有我做不出来的。”
珑玲笑了笑。
“那就做你爱吃的,我想尝尝你爱吃的菜。”
梅池春静静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