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菌行
秦归燕配合着问:“怎么说的?”
“他们说,全灵教维护了西疆的秩序,因为有全灵教约束各方,所以西疆的商路才稳定。”说到这里时,临瞳苦笑一声。
秦归燕平静道:“最烂的秩序也比没有秩序好嘛,但这不代表全灵教是好的,否则全灵教如何倒下呢?我早些年还听见有人追捧世家的,他们认为世家很高贵,钟鸣鼎食,仙气飘飘,讲规矩,里面的少爷小姐两脚出八脚迈,养得一身体统是常人比不了的。”
她嗤笑一声,“我偏杀光了他们,我踩着他们的尸骨成就血杀客修真界第一杀手的威名,难道我做的不对吗?”
临瞳想,和小秦交流就这点畅快,她看任何大势力的时候,她的心智都是清明的,从不被那些世人为那些大势力冠上的美名蒙蔽双眼,她胆子大,自己也强大,这样的人太有魅力了。
不行,正讲古呢,不能脸红,临瞳深呼吸,压住面上热意,继续说道:“后来我就专注修行了。”
在获得万变妖君的传承后,临瞳便知道了离开秘境的方法,他带着那些商人们离开秘境,装作“我也不知道怎么出来的”的懵懂模样,拖着一群商人在沙丘中狂奔到一处绿洲旁边的交易集市,还不忘要求商人们加钱。
商人们骂骂咧咧,临瞳也理直气壮,振振有词:“你们数遍这集市,也没有比我更厉害的向导了,换了个人从那怪地方出来后,还能认清楚方向吗?我劝你们把钱交了,下回再找我才好商量。”
听到他这话,商队的首领居然也觉得有道理,真的给临瞳加了钱,还送了他一袋盐。
盐是珍贵的东西,不仅人要吃,狐狸也要吃,没有盐就会身体乏力,在临眸不回家的时候,临瞳用自己的能力,确保他的哥哥姐姐们可以吃得到盐,然后学着临眸的方式,用驯兽的法子教训他们,不许他们去危险的地方。
渐渐的,他理解了临眸的孤独。
于是临瞳更加努力的修炼,当大哥来探望他时,他还将自己的变化之术分享给了大哥。
“变化之术本就与幻术相关,而狐族擅长幻术,修行起来格外顺畅,大哥的进境很快。”
直到临瞳在二十五岁那年跨过了化神境的门槛。
十几岁就进入澄心境、聚魂境的秦归燕对临瞳的快速突破接受良好,她鼓了鼓掌:“不愧是临哥,天赋真好。”
临瞳客气道:“不如你,在我们那个时候,化神境对很多人来说也是一道坎,过去了,修真界尊称你是大能,在大宗门里也能做长老之类的位置,我进入了化神境,我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我有资格和全灵教谈判了。”
秦归燕的表情一变,面上立刻浮现出不赞同。
临瞳叹了口气:“于是,我找到了当时西疆狐族的族长,告诉他,我想要和全灵教谈判,让他们解除控制我大哥的奴契,我愿意入全灵教,为他们做事百年。”
那时候的临瞳其实也是认可全灵教对西疆的统治的,说白了,与其让一块地方上各方势力林立,折腾得下头人苦不堪言,不如让一个强悍的势力统领全部,反而少些斗争。
全灵教要求的仙人税没有超出下头人的承受限度,大家苦一点,靠着西域贸易赚取的丰厚利润也不是交不上。
临瞳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很久,才慢慢说道:“那是我此生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
在告知族长,他想要与全灵教做交易后,族长安抚了他,让他在族地中等待,可是很快,临眸就赶了回来。
在临瞳的记忆里,他的大哥一直都是体面温和的模样,穿着人类的衣物,看起来像个书生,因为和他签订奴契的那位弟子喜欢书生,大哥说话也是文雅的,很有礼貌的。
那一天,临眸却满身是血地回来了,他扇了临瞳一巴掌,问他:“你知不知道,用奴契控制一个二十五岁就进入化神境的天才,奴役这个天才一生,对全灵教的那些人来说是多大的诱惑!”
临瞳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早就成为了一块香饽饽,他捂着脸,茫然地看着大哥。
临眸又快速说道:“你快走,离开这里!全灵教已经向族长许诺,只要能将你献给全灵教教主,今年西疆狐族就能获得许多灵石、粮食做赏赐,不想给全灵教做奴隶就快走!”
他推着弟弟,让他什么都不要管了,赶紧走。
临瞳问:“那你呢?我就这么走了,你怎么办?”
临眸毫不犹豫道:“听着,如果你成了某个人的奴隶,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不管是人也好,妖也好,做奴隶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也是最卑贱的,你决不能做奴隶!走啊!”
在兄长的催促下,临瞳满心惶恐地踏上了离开西疆的道路,兄长让他一路往东,去胥国,那边虽然也有很多大宗门,却不像全灵教这样,整个门派都依靠和妖兽签订奴契,才能发挥实力。
只要隐藏好身份,找一处地方潜修,临瞳会有漫长的人生,去明悟他这一生应该做什么,追求什么理想,而不是被困在笼子里,卑躬屈膝的为奴。
临瞳习惯听大哥的话,他就一路往东逃,一路上都没有人追他,让他顺利逃进了胥国。
差不多一个月后,临瞳才用变化之术化作人族的模样,潜伏回了西疆,然后,他在全灵教在沙漠中最大绿洲的分坛处,看到了哥哥的皮毛被挂在了牌匾旁。
那时候临瞳察觉到附近有数位修为在自己之上的修士暗中守着,也许他们还期待着抓住临瞳,却不知道临瞳身为万变妖君的弟子,在感知一道上也有独特的法门。
临瞳装作若无其事的过路行商,只看了那皮毛一眼,便转身离去,不敢流泪。
直到多年以后,临瞳在和秦归燕讲述这段故事时,才流下了那迟到了一百八十七年的眼泪。
他的视野变得模糊,鼻腔酸涩,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泪珠沿着脸颊滑落,坐在他身旁的女子摸出一块洁白的手帕,为他拭去泪水,握住他的手。
那份痛楚被接纳,被理解。
秦归燕用一种耐心的、引导的语气询问:“后来呢?”
“后来,我便开始到处游历,我疯狂地修炼,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强,与此同时,我调查全灵教,记住全灵教那些人的名字,他们的家世,他们有什么姻亲,他们奴役了哪一族。”
这是一件需要很细致、很冷静、很有耐心才能做的事情,但临瞳就是耐住了心中翻涌的仇恨,将这些事情做了下来。
而且就是那个时候,临瞳明白了自己想要做什么。
他要全
灵教的倾覆,要那些被奴役的妖族重获自由,哪怕这些妖族大多是战乱时期为了避祸,主动跟随全灵教抵达西域,他们付出自由,全灵教给予庇护,但临瞳坚信任何拥有神智的存在,都不会自愿做奴隶。
而要做成这些事情,就必须要有实力支撑。
临瞳缓缓说道:“我知道,如果只只修炼成到聚魂境,是绝对不够的,全灵教曾经的规模与血影教相当,血影教背后有三世家,全灵教奴役无数妖族,而且他们的教主、几名长老都是聚魂境。”
“所以,我必须成为至尊,恰好,师父留给我的知识中,就包括数个至尊试炼地的位置,我知道兽尊的位置依然被龙族把持,但是没关系,我知道魔尊的试炼地还没有人通过。”
于是,在临瞳三十二岁那年,他终于进入了聚魂境,并主动投入了各大灵脉下方必然存在的浊气交汇之所,让自己的身躯被魔气浸染,成为了一名魔修。
接着,他进入了魔尊的试炼地,此间无回,当他离开那个试炼地的时候,也意味着第九纪的第七位至尊现世。
在成为至尊的第一日,临瞳内心没有任何喜悦,他浑身魔气缭绕,化作乘黄原形,在夜色之下放开速度奔跑,从此间无回的入口一路狂奔到西疆,冲入了全灵教的山门。
那如山岳一般庞大的巨兽毫不留情地践踏着全灵教的山门,发出清幽鬼魅的鸣叫,喷出暴虐的魔火,焚烧目之所及的一切。
最让全灵教绝望的,则是临瞳还精通多重身,于是那可怖的乘黄便不止一头。
当那场杀戮终止,四头乘黄在月光下渐渐融为一头,他矗立在沙丘之上,低头看了看,才发现全灵教教主在他足上已成肉泥。
仇恨终结了,但临瞳失去的,他的兄长,随着时间将逐渐流失的理智,也永远不会回来了。
第69章
临瞳成为至尊的年岁,和秦归燕如今的年岁是一样的,都是三十二岁。
他太年轻,在他之前,大概没有哪个年轻人做出这样的大事。
当然了,在一百八十年后,有一个叫秦归燕的姑娘,用比他低的修为,干了和他一样的事,还闹出比了比他更大的动静,因为她在覆灭了血影教后,还朝帝尊和龙尊挥了剑,然后无比坦然地在森罗狱里蹲了十年,用自己给胥国修士们打了个法律上的样板。
看,强如血杀客,犯事了也得进去,你们也别想别的了,该认罪认罪,人总要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代价。
临瞳一直怀疑秦归燕咬死了不肯与帝尊验亲,是因为她要杜绝帝尊用《同亲恕免法》为她避罪,在接受审判的那一年,秦归燕维护律法的心,比作为邢鉴之主的帝尊都要更强烈,临瞳因此尊敬小秦,认为她是个可亲又可敬的人物。
可临瞳不知道多年以后发生的事情,不知道复仇结束之后就能该干嘛干嘛,继续在人生路上狂奔,或许是因为秦归燕的生命太过短暂,让她不愿意将生命留给感伤。
而临瞳那时候还有得活,因此他最想做的事情是找到哥哥的皮毛,为此,他对全灵教几乎所有人都用了刑。
单纯的小乘黄本来不懂刑讯,可万变妖君有得是手段,万变妖君会的东西,临瞳也会。
他在全灵教某位长老的衣柜中,翻到了已经被做成斗篷的哥哥。
临瞳跪在地上,抱着哥哥的皮,不确定自己是否感受到了悲恸,因为他脑子里已经完全空白了,哭都哭不出来。
临瞳带着那皮毛,将当初想要把自己献给全灵教的西疆狐族的族长、长老们也杀了,他一批又一批的杀人、杀妖,对那些依附全灵教的其他妖族,他也一批一批的审,一批一批的杀,杀到最后,他的愤怒被清空了,只剩下茫然。
临瞳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他要统领西疆吗?那不可能啊,他是魔尊,他迟早会失去理智,他不确定自己还能清醒多少年,这样的人统领一方只会是灾难。
可是任由西疆这么乱下去也不行,随着全灵教倒塌,西疆的修士保持了一种异样的安静,所有修士都躬着身子,等候临瞳的指令,妖族们蠢蠢欲动,与修士们相反的,则是沙盗前所未有的猖狂起来,他们打家劫舍,奸|淫|掳掠。
临瞳出手制止了这批沙盗,修士们就出手制止这些沙盗,他们摸着这位突然出现的绝世强者的脉,不知如何依附过去,只能先讨好。
有妖族壮着胆子,上前询问新至尊,问可要抓一批人族修士来签订奴契,想着这位大佬和人族的势力有血海深仇,让他折磨一下人族,应该能消消火吧?
临瞳直接将提出这个事的妖族也宰了。
于是西疆上层再次重归寂静,所有人、妖都缩了起来,等候临瞳发落。
最终,临瞳做了个决定,他管不了西疆,却也不能放任此地的普通人、普通动物受苦,不如交给能管的人。
恰好,哪怕是帝尊的敌人,都不得不承认帝尊对下边的百姓很好,在皇宫里干活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是许多人心中最适合托付一大块土地的人。
临瞳对秦归燕说着他当年的决定:“多年之前,听闻在第一纪,西疆曾是浑天界中土与西部沟通的通道,隶属于中土,之后在第二纪分裂出去,第三纪又回归,如此分分合合,实则西疆有很多人说的都是中土的话,所以,两家本是一家。”
于是在一百八十年前,新任魔尊临瞳召集西疆各方势力,宣布他们要东归,从此重回中土的管辖,请帝尊派驻军队、官府来管理此地。
年轻的魔尊站在高台之上,大声宣布:“我这么做,还有一点,就是胥国已废除了仙人税,西疆以后也要废仙人税,任何苛捐杂税都该废除!我知道,很多从中土来西疆的人,便是受不了帝尊的管辖,这才到胥国之外,找了块可以继续作威作福的地方。”
“但是你们的好日子应该结束了。”临瞳凌厉地扫视下方,“因为你们没资格让下头的百姓、下头的各族一直过苦日子,仙人税、妖王税、奴契,从今往后都要消失!不需要再有奴隶了!”
作为西疆新任头领,以及西疆各大妖族的新族长,临瞳向胥国位于西疆的一处驿站递交了请求东归的文书。
黄沙漫天中,披着哥哥皮毛的青年走入驿站,对驿丞递交了那封足以影响万千生灵的文书。
说实话,临瞳那会儿文采实在不行,毕竟还年轻,身为一个才三十二岁的妖族,临瞳能把字认明白就不错了,给他传承的万变妖君也不是什么文化猴。
然而正是这份文采完全没有、好在将事说得很清楚的一封文书,使西疆东归于胥国。
胥国举朝震动,帝尊亲赴西疆面见临瞳,亲手接过他呈递的文书。
此后帝尊还提出要给临瞳封爵,想给钱给房把这位看起来脾气不错的魔尊养起来,省得他到处跑,哪天疯了闹出事来。
临瞳对小秦说:“我拒绝了,我告诉他,我有信心在两百年内不失控,因为我修炼了多重身,可以将身上的魔气集中到其中一具躯壳上,帝尊没有勉强我,之后他就将西疆很多势力都迁到了甘兰洲,派他的人去管理西疆。”
秦归燕恍然大悟:“哦,难怪老头子一副认识你的样子。”
合着这两人早一百八十年就见过了。
而在率部东归前,临瞳将哥哥的皮毛烧掉,撒入漫天风沙之中。
之后他在甘兰洲待了几年,确定一切都平稳下来,便卸下族长之位,开始到处游历,他习惯性的化作小乘黄的样子,在地上打几个滚,看起来脏脏的,就像一头长得像狐狸的土狗。
魔尊用土土的、不起眼的样子走过许多大城、县城、小镇、村子,游过最汹涌的河流,跃过积满白雪的山巅。
临瞳讲述着他见过的那些好风景,秦归燕就爱听这个,她睁圆了眼睛,面带笑意,双手托腮 ,听着临瞳游历各地时经历的故事,从白日听到月亮挂上枝头。
“在二十年前,我觉得自己有时候会情绪冲动,没那么清醒了,就到黑山,让本尊在地脉的熔河中沉睡,我呢,就用这些年搜集的材料,要炼制一件证道神兵来。”
临瞳说到这,瞥秦归燕一眼:“炼制证道神兵的过程很顺利,就是炼成以后,我还没来得及打开青罗鼎瞧一眼,就有人把我的证道神兵吃了。”
秦归燕双手捂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嘿嘿,对不起嘛,我以后会还你的。”
临瞳叹了一声:“算了,先把东西放你那吧,反正……我在黑山驿待得挺开心的。”
他的语气有点别扭。
认真说起来,临瞳内心早已不把证道神兵被吃这事当做是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