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丹青允
“又瘦了,”夜空中传来男鬼沉重的叹息,“我该如何将你养回来。”
冷意顺着足踝攀爬,黑暗中似有蛇尾在她身体间游走。
“什么人……”祝之渔倏然惊醒。
竹帘被风掀起,窗畔掠过一道黑影,她下意识要起身,却被无形的力量压住手腕。
眼眸被鬼王宽大的手掌覆住,黑暗无限放大少女身体间的感受。
“嘘,别动。”男鬼俯身,唇角擦过她柔软的耳廓。
祝之渔心尖一颤,浑身僵住。
她感受到了熟悉的阴郁气息,白日里那人身上也有这样的味道,混着潮湿的水汽。
是他,是他又回来了……
祝之渔心绪波动,双手微微发颤,“当啷”一声,碰倒了桌畔的水壶。
热水溅在手背上,烫得通红一片。
背后鬼王的情绪顿时凝重起来。
“不会照顾自己,余下两千年的光阴,让我如何能放心。”
低沉的男声贴着耳廓响起,祝之渔还未回过神,寂临渊已伸手覆上她发红的手背。
男鬼苍白的面容近在咫尺,薄唇擦过她手背轻轻吹气,激起细小的颤栗。
“谢谢你。”祝之渔不自在地将手自鬼王掌中抽回。
“我可以自行解决的。”少女面颊发热,转身着急避开鬼王深沉的目光。
太疏离了。
待他太疏离了。
我们曾经那般相爱,不该全然信任彼此么?
为何担心会麻烦我呢。
寂临渊眼神忧郁,凝着化不开的落寞。
祝之渔已经将他遗忘了。
忘川河渡漫长的等待几欲使他心如死灰,他早该认识到这件事。
清楚是一回事,清醒又是另一回事,寂临渊发觉自己依旧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少女在他视野中渐行渐远。
胸腔那处停止跳动的死物作祟,使他生出流泪的冲动。
寂临渊迟钝地意识到,原来死去的心脏也会酸痛。
难道要一直默默无声看着她离开自己么?
眼睁睁旁观她在人间辗转一世又一世,牵手别的男子,邂逅新的风景……
不。
寂临渊呼吸骤然急促,胸膛被躁意填满。
这于他而言太残忍了。
寂临渊不想做束手无为的局外人,旁观祝之渔的轮回之路。
为何不能强求?
生死契约,天地共证,祝之渔本就是同他拜过天地的妻子。
独守鬼域,他等了祝之渔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放手。
凭什么让他放手。
双臂突然自少女身后环过来,掌心贴着腰线游移,寂临渊拦腰将人重重按进怀里。
“白日弄疼你了?”他低声询问。
“不、不疼了。”
夜雨声潇潇,祝之渔在鬼王怀里微微蜷缩起身体。
足踝处残留着白日里男鬼掌心的温度,此刻在紧张的情绪发酵下,隐隐发胀,胀得她那颗心脏不知为何失了控,砰砰直跳。
竹帘被夜风吹得噼啪作响,祝之渔盯着墙上晃动的身影。身后那位分明没有实体,可鬼气凝成的指节挑开衣裳,熟练地抚过她每一寸身体,挑弄,抚慰,取悦。
祝之渔禁不住抿紧唇,抑制急促的歂息。
“你白日里……”她想问寂临渊白日里为何突然出现,又为何突然消失,几番努力,终是未能开口。
鬼王蓦地将人打横抱起,摩挲祝之渔脚踝处的淤伤。
“当真不痛了?”他目露忧郁,悉心确认。
骤雨敲打窗棂的声响忽然变得模糊。
祝之渔看着自己的裙裾在鬼王掌中层层绽开。
寂临渊的手掌抚过她肌肤,仿佛有细小的火苗随他触碰倏然炸开,陌生的感觉惹得少女忍不住颤抖。
祝之渔压抑着呜咽,下意识咬住唇。
“别咬。”寂临渊突然抬指抵在她唇缝间,“别咬自己,会痛。”
“我、我不怕你,我只是不习惯有人靠近……”祝之渔苍白无力地辩解着,身体颤得越发厉害。
鬼王垂眸,掌心顺势贴上她松散的衣摆,抚弄的节奏与窗畔滴落的水珠渐渐重合,啪嗒,啪嗒,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寂……寂临渊?”祝之渔坐在他手上躲来躲去,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个名字,嗓音洇出绵长的余韵。
空气骤然凝固。
“你想起来了,”寂临渊蓦地攥住她的身体,深邃的眸底涌动着期冀,“你可认得出我?”
“我乱讲的。”少女挣动着要后退,却被鬼王按着跨坐在他身上。
隔着层层衣料,祝之渔清晰感受到某种危险在躁动。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亦或许是烙印在记忆中难以磨灭的信任,祝之渔突然主动抱住男鬼。
“你不怕我?”寂临渊眼底划过一丝不敢置信。
“不、不怕……”祝之渔声音越来越小,抱住鬼王的手臂却越收越紧,“我觉得你不会伤害我,虽然我也说不清缘由……”
心跳不会说谎。
“我相信你不是坏人。”祝之渔仰起脸。
寂临渊怔怔盯着怀中人。
他的心被少女碾碎,冰冷的外壳由她亲手剥除。
环住祝之渔的手臂骤然收紧,鬼王终于现出真身将人压进被褥。
夜雨转急,屋里发出女子绵长的哭音。
哭声被男鬼封住,祝之渔浑身僵了起来,想远离这阵熟悉又陌生的触感。
寂临渊没放开她,口中低声安慰,掌下却紧紧攥着少女的身体。
鬼域漫长等待的岁月,他已积攒了太多太多的妄念。
祝之渔颤得越来越厉害,遵循曾经的本能,风雨中浮着的小舟似的颠来晃去。
“你让我等了好久,消失的那些年,你究竟去了何地,天上地下碧落黄泉,我寻不到你,无论如何也寻不到你。”寂临渊力道重得远胜从前,肆意宣泄郁结于心的思念。
太久了,他们太久不曾这般坦诚相待了。
祝之渔心跳骤然停止,呼声还未脱口,狂风骤雨般的抵动紧随而至,将她的呼声碾碎。
夜雨声势震响,却被鬼王沉重的歂息声与少女哀婉的哭声遮盖过去。
疾风破开半掩的窗,带着水汽的夜风涌进来,却浇不灭燃烧的妄念。
烛火将两道交叠的影子投在斑驳墙面,寂临渊动作发了狠,少女颤栗时,恍惚看见男鬼苍白的面容上滑落一行泪。
前世的记忆被雨声打碎,他们彻底放刂纵,宣泄情感。
寂临渊再无保留,自天黑做到天明,拥紧她一同沉溺于这短暂的重逢。
天亮后,雨停了。鬼王外袍落在祝之渔肩头,残留的体温笼罩着她。
祝之渔触到了轮回的痕迹。
“我会再次遇见你吗?”她追寻寂临渊的踪迹,再抬头时,窗外只余晃动的蒹葭。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远处依然飘来断断续续的歌声,苍凉的调子贯穿祝之渔的记忆。
蒹葭啊蒹葭,追觅之人近在眼前,偏又求而不得;难以触及,偏又执着,鬼王千年未改的执念会在轮回转生中缠绕着她。
千年之间,寂临渊陪她照见秦时明月,行过汉时关岭,看长河落日,听战马嘶鸣。
他们曾自隋堤烟雨间穿行,共同望见盛唐的圆月,在上元节的朱雀大街上创造回忆,也曾置身繁华的宋都,在清明上河图中留下一笔痕迹。
千年岁月,鬼王无数次来到祝之渔身边,帮助她记起自己,又眼睁睁看着少女再度将他忘记。
寂临渊等了她一世又一世,跟了她一世又一世。
陪她走过千年,历经无数个春秋。
光阴往复,逝者如斯夫。
时间辗转来至21世纪。
那是一个春日,大学校园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窗畔投下一片绿荫,伏在桌上昏昏欲睡的祝之渔突然被摇醒。
“小渔,小渔,你快看,”同桌兴奋地将手机塞到她眼底:“我在追的这本小说《不许招惹阴湿男鬼》,女主与你同名同姓。”
“是不是很巧?”同学同她说笑,“你赶紧熟读背诵全文,当心一不留神穿越咯。”
祝之渔揉了揉惺忪睡眼,一笑了之,并未这话放在心上。
她收拾论文材料出门,扫了辆共享单车和同学赶去教学楼。浑浑噩噩一晚上,再走出大楼时,夜雨淅淅沥沥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