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丹青允
他在昏暗光影里怔怔盯着祝之渔,眼尾悄然泛红。
“我明白了……”
“你只是不喜欢我。”
微弱烛火摇曳,厢房陷入寂静,两道身影相顾无言,只闻窗外夜雨潇潇声。
“我……”祝之渔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她侧开脸,不再看寂临渊眸中支离破碎的光。
“你想多了,我真的没打算离开。”
寂临渊从背后环住她,潮湿的眼睫扫过她颈侧,低声确认:“当真?”
祝之渔点了点头:“嗯。”
她低头掰开男鬼铁箍般的手臂,却意外触到他手臂间未愈的刀痕。新痂叠着旧伤,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出扭曲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祝之渔心惊,想不到谁能伤到鬼王。
“我喜欢你啊。”
她指尖发颤的瞬间,寂临渊忽然褪去可怜伪装,发了狠将她压在榻上。
挺立的蛇躯重重抵入她膝间,滚热急促的气息拂过祝之渔耳廓。
“你不知道我有多渴望触碰到你,就如眼下这般,紧密相贴。”
细细密密的吻落了下来,他抓着祝之渔的手去触碰逆鳞,给予躁动的蛇躯以安抚。
“可是你总在躲我,汲取不到你的气息,欲瘾发作的滋味实在太煎熬了。”
“那些躁动不安的日子,便只能刺激痛觉来止渴,你说,你是不是亏欠我太多。”
掌心烫得祝之渔心惊,她想松开这个恐怖的家伙,奈何寂临渊紧紧攥着她手*,根本无法挣脱。
呼声被男鬼俯身狠狠堵进唇齿间。
“说,”寂临渊力道很重,“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瞳孔突然闪烁赤红光芒,映入祝之渔眼中,晃得她神情逐渐涣散。
男鬼抵着她唇,嗓音冰冷:“说,你永远不会离开寂临渊。”
“我、我永远……不会离开寂临渊……”
寂临渊喉结滚动:“继续,说你也喜欢……”
烛花“啪”一声炸开异响。
鬼王突然噤声,没有底气再强..迫她说这一句。
低垂的眼睫在苍白的脸色扫落阴影,寂临渊在模糊的光影中认真注视着她。
“我喜欢你。”
祝之渔瞳孔涣散,神智受到控制陷入一种混沌状态。
直至掌心的菩提木突然浮现,肌肤涌起一阵灼烧之痛,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警告宿主:距离任务结束还有五个时辰。】
祝之渔一个激灵,突然清醒。
窗外夜雨萧瑟,漆黑的夜幕里传来一阵沉闷的行军马蹄声。
【时间线提示:天明之前,鬼将军率领阴兵即将魂飞魄散。请宿主及时收集夙愿,灌注菩提木转化为灵力。】
“等一下,”祝之渔捧住男鬼的面颊,“鬼将军他们,将在今夜消散?”
“是。”
祝之渔一个翻身紧急从床榻上坐起来,又伸手拉了男鬼一把。
她要赶在阴兵消散前收集夙愿,帮助他们了却遗憾,否则神木缺少意念力便会枯萎。
***
夜雨不绝,声势渐大。
城池里却诡异地泛起浓重白雾。
鬼将军率领将士,骑着骷髅大马破雾而出,在黑夜中每前行一步,魂魄便淡退一分。
“你本不必这么早消散,白日里仙君挑衅,伤你不轻。”
鬼将军闻声勒紧缰绳,下马俯身向鬼王行礼。
他用手语表达:“没办法,越桃在他们手上,即便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也得来。”
祝之渔走上前,将伞撑在他头顶:“离开前,你不想再见越桃一面吗?”
鬼将军惭愧摇头,动作间甲胄发出腐朽的声响。
“多谢姑娘这些时日出手相助。”他向祝之渔致以谢意,起身踩上马蹬,准备离开。
今夜患得患失的忧虑与占有欲作祟,寂临渊伸手把祝之渔的伞柄拨回来,连带着她人也一并按回自己身边,不肯让她离开自己视线一刻。
祝之渔摸了摸男鬼的手背轻轻安抚,示意他放心。
鬼将军将要离去,忽地转过身,心事重重比划手语:“她恨我入骨,盼我魂飞魄散万劫不复。请姑娘代为转达,是我亏欠她良多,而今越桃心愿既遂,我只愿她放下往昔恩怨,解开心结,重新开启人生。”
菩提木光华流转,祝之渔颔首应下:“我定会如实传达将军的遗愿,诸位且安心地去罢。”
鬼将军如释重负,抱拳行礼。
夜雨瓢泼,逐渐吞噬掉鬼魂浅淡的身影,祝之渔目送他们离去,于尘世间消散。
“站住!”
女子的呼声遽然打破长夜寂静。
是越桃的声音,祝之渔一惊。
雨急风骤,越桃顾不得油纸伞被夜风掀翻,淋着雨奔至街前痛声责问:
“你也知你是个毫无节气可言的可耻叛徒吗?只敢躲在鬼面之下做缩头乌龟,不敢露出真容!”
“越桃,冷静。”祝之渔将伞遮在她头顶。
越桃不顾她的阻拦,只一味问责鬼将军:“你若当真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为何不敢以真正面目示人!”
鬼将军听见她的声音,并未回头。
他走得越来越远,魂魄在夜雨中越来越淡。
越桃声线颤抖,突然冲出祝之渔的伞盖,追了上去:“你把面具取下来,让我看一看是不是你这个懦夫,你把面具取下来!让我看一看!”
鬼将军铁了心不肯与她相认。
魂魄已经淡至模糊了。
“你不要躲着我……”
“肖衡!”
“你以前从不会躲着我的,你把面具取下来!让我再看一看你啊!”
越桃叫出他的名字,突然哭出了声。
祝之渔望见,女子放声哭泣的那一刻,鬼将军的背影突然剧烈颤抖。
他竭尽心力伪装出的铁石心肠,在越桃的哭声里一瞬崩溃。
第45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你再也找不到我了
夜雨暴涨,笼罩城池。
茕茕身影踏过满地迸溅的雨水,走近那道淡至模糊的魂魄。
“非要不辞而别,永远藏在面具之下做一个缩头乌龟吗?”
雨水冲刷着越桃的面颊,她伸出手触摸那张玄铁面具。
“还是说,你也以自己为耻,不敢再露出真面目。”
哽咽堵住喉头,泪水砸落地面腾起青烟。鬼将军始终一言不发,覆着铁甲的手突然痉挛般抽搐。
“既有苦衷,为何不坦言相对,又为何恶语相向,自添烦扰。”寂临渊皱眉,人性真是一门复杂的学问。
伞柄从祝之渔手里被他夺去攥住,空间狭窄,鬼王体型又很高大,为了避雨,祝之渔不得不主动去贴近他。
“人总是喜欢口是心非,用尖锐的语言筑成一座围城保护自己,同时将对方扎得鲜血淋漓。至于鬼将军的态度,人间有一种说法叫□□是常觉亏欠。这一点倒是还没来得及给你讲……”
暴雨倾泻如瀑,油纸伞在雨幕中劈开一方狭小天地。祝之渔撇去肩上雨水,侧身正欲调整姿势避雨,突然被寂临渊顺势按进了胸膛间遮住。
“不用,懂了。”
寂临渊掌着她的身体,将她整个人囫囵罩住。喉间震鸣贴着头顶滚落,祝之渔仰起脸从他衣袍间露出脑袋,这才发觉自己蜷缩的身体竟不及鬼王一半胸膛宽阔。
太恐怖了。
完整的人形已经很可怕了,夜间她看到过寂临渊的人蛇形态,半兽的身量更是惊人。
男鬼的气质太阴郁了,以至于让祝之渔总对他抱有肾虚、骨瘦的刻板印象。然而寂临渊并不肾虚,身量也很高挑,这样近距离依靠着他的身体,高大的体型差赋予的压迫感不由让祝之渔产生怀疑,她是否有被这具身躯压死的风险。
胡乱担心这种事做什么,祝之渔晃晃脑袋,过了今夜她便要离开了,不需要再顾虑这种问题。
她将目光投向雨中那支军队。
“你这个毫无气节的可耻叛徒!”
“如果不是你当初弃城投敌,故土便不会沦陷,南逃之路也不会饿殍遍野,我也不会无家可归!”
“怎么,哑巴了?你从前不是惯会花言巧语哄人吗?”
越桃被鬼将军一直以来的沉默激怒了,突然发狠地拽住他:“你看着我!当年在月老祠扯着我袖子,说‘来日三书六礼、八抬大轿风光迎娶娘子’的混账,如今只是个连脸都不敢露的懦夫!”
“你罪孽深重,怎么还敢回来,你就应该下十八层地狱尝尽苦楚,为你犯下的冤孽赎罪!”
鬼魂的魂魄越来越淡,她的情绪却越来越激动。越桃用最伤人的话、最恶毒的诅咒去宣泄,去攻击,仿佛心里只剩下无尽仇恨。
“越桃,别哭。”鬼将军毁坏的声带终于震出断续的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