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时夏
一人一鬼视若无物般往下沉，过了半小时才彻底沉到隧道，看到那条地下暗河。
地底无光，地下河在黑暗中流淌，耳边传来连绵不绝的潺潺水声。
“叮咚、叮咚。”
溶岩往下滴水，密闭的空间内撞出空灵的水滴声。
常人在这里自然什么也看不见，孟园却不是常人。
不论白天黑夜，她的双眼都能看到所有自己想看的东西，到这里，已经不必蓝月如引路，她就能顺着明显的阴气痕迹前行。
阴气从河流上游而来，随着水流向下，流入更深的地心。
这条地下河并不长，孟园神识延展，简单计算了一下，露出来的地下河只有不到五百米长，起源于一个水潭，尽头则是一处石壁裂缝。缝隙向下深深裂开，这条河最终的归宿只有地底，而不会去往地面。
孟园来到水潭前，看见一潭黑沉池水，水中阴气翻涌，犹如一口阴气泉眼。
蓝月如在一旁美滋滋地说：“你看，这里阴气多吧？这一定是我的机缘，孟园，我建议咱们在这里多待一阵子，让我吸一吸这阴气，境界一定蹭蹭蹭直往上涨。”
孟园弯下腰，将手伸进潭中，鞠了一掌心水。
池水清澈透明，触手冰凉刺骨，这是阴气的作用。然而她却敏锐感觉到，这池水不似一般水清冽，微微透着粘腻之感，并且比寻常的水要更重一些。
孟园微微睁大了眼。
见她动作，小蛇也探头探脑，最终还是忍不住将尾巴探进水中嬉戏。
蛇本就爱戏水，尤其是冰冰凉的水。
结果才玩了一下，小蛇便吃惊地叫起来：“孟园，这个水好重啊！”
“什么？水很重？你在逗我吧？”蓝月如闻言，也跟着伸手去碰。
下一秒就禁不住大叫起来：“这个水黏在我身上了！”
她如今是魂体，与现实里的物质本不相容，按理来说不应该接触到水。
不料刚碰到那泉水，就不受控制地沾了一手，那水就跟胶水似的，将她本来无形的魂体染成了黑色。
她想抽回手站起来，却见手像是被粘住了一般，根本无法从谭中收回，甚至还要把她往里吸。
蓝月如吓得花容失色：“孟园救命！”
孟园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试探着运转灵力，却见那些原本缠人的水，竟在灵气的作用下乖乖退了下去。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蓝月如收回手，心有余悸地说。
孟园默了默，才道：“是弱水。”
“弱水？”
孟园垂下眼帘，盯着那乌黑水潭，嗓音沉沉：“它本该在地府。”
第149章
“地府？”蓝月如重复了一遍，对她这样的鬼物来说，地府之名可谓如雷贯耳。她不自觉打了个寒战，小声道：“孟园，你不会还去过地府吧？你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孟园被她逗笑了，慢悠悠道：“我没去过地府，那地方也不是常人能去的。”
不等蓝月如松一口气，她又补充道：“不过我见过秦广王。”
蓝月如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好了，别担心，不会有人来抓你去地府的。”孟园安抚地笑了笑，又转眼看向水潭，眉心微微蹙起：“只是这里实在有些古怪。据我所知，弱水只存在于地府，不可能出现在阳世。”
她从历史中亲眼所见，弱水从天而降，最终被引入地府中，人间的大洪水才就此退却。
蓝月如想了想，问：“弱水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用？”
孟园摇头，低声道：“我亦不清楚。”
“我方才接触到那弱水，觉得有些怪异，它好像在吸引我似的，要把我拉下水去。你说，弱水会不会引魂的黄泉水？不然怎么只有我出事，你和小蛇半点不受影响？”
蓝月如的话有一些道理，但事实如何，还需探索。
孟园沉思片刻，道：“不急着下定论，我们先观察一二。况且轮回村里的人，肯定知晓这水潭的作用，我们看他们如何行事。”
“也好。”
话虽如此说，但孟园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
村子里的那些富豪显然在等死，也许要等他们死去才能知晓水潭的秘密，时间起码得几个月。
孟园不必等那么久，她从山底走出，来到后山山脚。
许是借了弱水之故，这山中灵气浓度不低，花草树木都生长得郁郁葱葱，虫蚁走兽也不少，个个活泼机敏。孟园观察四周，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她从乾坤袋中拿出几柱香，点燃了，插到山石之中，指尖灵力散出，勾勒出一法阵。
而后轻轻一跺脚。
“有请本山山神来见！”
夜色之中，香尖三点绯红若隐若现。法阵的光印刻在山石之上，发出淡淡的荧光。
丝丝缕缕的烟气缭绕而上，细碎的山石滚滚而下。山中忽然起了风，风声穿林而过，吹动草木簌簌作响。
虫鸣鸟兽之声也倏然断绝，四周变得极为静谧，除了越发凌冽的风声再无他声。
蓝月如与两个小妖全都睁大眼望着这一幕，惊奇不已。
“这地方真有山神吗？”小蛇低声问。
小人参精信誓旦旦地说：“孟园、孟园既然这么做，肯定、肯定有她的道理！”
其实孟园也不确定是否有山神，只是姑且一试罢了。
虽是末法时代，但此前她也见过狐狸精、穿山甲精，还有身边的两只小妖，妖兽皆是天生地养，并不需要功法传承。且地府又有城隍阴差，足以证明这个世界仙道不曾断绝。
最多只是人间道法断绝罢了。
上辈子游历山川之时，孟园就发现一些灵山灵水之地便会蕴养出山神之流，是以她才有此一试。
孟园再一跺脚：“有请本山山神来见！”
“咕噜噜”的响声传来，几块较大的碎石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滚到一起，而后如同积木拼图一般，滚动着迅速拼成了个小小的石头人。
石头人不足人膝盖高，站在原地呆了一会，仿佛不甚清醒一般，过了片刻才摇摇晃晃地走到孟园面前。
“吾、吾乃山神，尔为何人啊？”
嗡嗡的话音传来，那声音不似人声，也不似兽声，听不出年岁男女，而像是风吹草木之声，清泉叮咚之声，满含山野之气。
似乎睡梦中被人惊醒，话音的主人语气含糊，颇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我乃一山野道人。”孟园冲那石头人轻轻一鞠，温声道，“冒昧打扰山神，还望山神海涵。我名孟园，是为轮回村之事而来。不知山神是否知晓您山底下的水潭？”
“唔、唔……轮回村，吾知晓……”石头人挠了挠头，仿佛在回想，“就是山前那个小村子吧？”
“不错。”
山神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在查看轮回村的模样，片刻后恍然开口：“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顿了顿，山神又道：“尔之言水潭，吾也知晓，它在吾脚下，如何能不了解呢？”
孟园道：“还望山神为我解惑。”
山神却不回答，而是问：“尔问此事，是为何呢？”
孟园并不隐瞒祂，亦不敷衍，认认真真将轮回村的情况讲述给山神。
山神听完，长叹一声：“吾明白了。”
随即祂便坦言道：“村子的事倒不复杂，你们看那村名便知了，轮回村、轮回村，在此地死亡，便会入轮回。”
“不止如此吧？只是入轮回的话，怎么引得这群富豪如此大费周章？”蓝月如提出质疑。
能不能轮回，对现在的人来说实在是个虚无缥缈的话题，毕竟下辈子过得怎么样，跟这辈子的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什么都不会记得。
有些人甚至认为，下辈子的自己根本就不是自己，因为记忆才是塑造一个人的根本因素，没有记忆，就是一个新的人。
此世困苦之人才会寄希望于来生，因为除此之外他们再无寄托。可对生活富足的富豪来说，期望来生不如想办法让这辈子活得更长，享受更久。
估计永生才是他们最深切的追求。
孟园眉眼微动，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她不言不语，仍旧看向山神。
山神笑了一声，掷地有声地说：“当然不止如此。若在轮回村死亡，下辈子投胎依旧还在轮回村。并且，不必喝孟婆汤！”
孟园眼瞳一缩。
果然如此。
蓝月如也惊呆了，呆了一会连连追问：“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投胎在轮回村？什么叫不用喝孟婆汤？难道他们投胎之后还能记得前世？”
山神淡淡说：“正是如此，这轮回的源头便是那山底水潭。吾也曾好奇探究，亲眼见轮回村村民死去之后，魂魄会被吸入谭中，而后再投入孕母体内。至于其中缘由，吾也不知。若道长能为吾解惑，吾亦感激不尽。”
蓝月如听得目瞪口呆。
她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这种事！
突然，她眼前蓦地一亮，惊喜道：“等等，这么说来的话，岂不是我要想投胎，也能钻进水潭重新被人生出来？”
老祖宗一脸的蠢蠢欲动。
孟园：“……”
不等孟园开口，蓝月如又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成了人我又得重新修炼了，之前的修行不都前功尽弃了吗！那也太得不偿失了！况且我要是成了人，就不能跟着孟园一起游历了，唉！不成，不成！”
孟园眼睁睁看她自己说服自己，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再度看向石头人，向祂道谢：“多谢山神坦言相告，孟园在此谢过。”
山神摆摆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若无事，吾便告辞了。”
祂打了声哈欠：“吾还没睡够呢……”
孟园还未出声，那堆积在一起的石头人便又咕噜噜散落一地，稀碎的小石头四下滚走，山中一阵清风过，草木沙沙摩挲了一瞬，又复归平静。
虫鸣声渐起，风声渐歇，山林慢慢喧闹起来。
想来那山神又睡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