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幼白
冼云泽:“一点点灵气……不是洪水。”
两个女人听到他们匪夷所思的聊天内容,越发怀疑他们可能不属于人间的文化局,于是找了个生硬的借口离开了。
路潇好奇地托起了这块已经倒塌了百十年的石碑,把它重新树了起来,待掸去陷入刻痕的泥土后,石碑正面的碑文也重现人间,其实只是两句很平易的劝善诗文。
但行好事莫要事不关己
走投无路必有路来相逢
路来相逢,路潇默念一遍这四个字,心中一震,料想那位篆刻石碑的云游僧人必定不是凡人。
另一边,安全局已经查到了这起发生于半个世纪前的悲剧,调出遇难者照片给路潇一看,果然认出几个曾替她抵挡须弥鸩的幽灵,历经千百年的故事碎片终于在这一刻拼凑成了完整的画面,纸牌的诅咒露出了它的尾巴。
第131章
当地赌场因为五十年前的事故,再也不敢开船去远海浪,不过海城周边有许多变幻莫测的潮汐岛,只有老渔民才能在漫长的生活里摸索出这些岛屿的出现规律,赌场老板便利用这一点,定期定点在潮汐岛上举办非法赌博活动。
巧合的是,安全局联络当地警察时,正好得知他们才抓住了一个赌鬼,这家伙偷了儿子的学费去赌,被家人亲自举报给了警察,警察审讯得知了他们即将开设非法赌局的时间和地点,已经整装待发,这就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路潇跟着抓赌的警察乘船登岛,而后亲眼见证了一场鸡飞狗跳的大逃亡,那场面正如同一脚踩进蟑螂窝,好不热闹!
等警察跳进水里揪出最后一只落汤鸡,清点过人数之后,果然发现了那位已经一周没有回家的老年赌徒,这家伙以耄耋之龄混迹于一群赌鬼,相当的显眼出众,想躲也躲不掉。他看着周围的赌友被警察一一带上水警船,唯独跳过自己无人问津,却也不慌,他都90岁了,警察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这时候路潇两个人走了进来关上了门。
这位赌中老手的年纪是路潇的三倍多,还真不还意思说他什么,于是她开口叫他坐在桌前,然后掏出了那副诅咒纸牌。
“你会打牌吧?来,陪我玩玩。”
对方狐疑地打量她一番,不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但本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心态,还是硬着头皮摸起了牌。路潇一边打牌,一边问他五十年前的事情,老人只说自己全都忘了,怎么都不肯多吐露一个字。两个人轮番出牌,老人毕竟比路潇熟练,且路潇也没打算赢,于是牌局临近尾声的时候,胜负已然明了,但此时路潇却不着急了,她把最后三张牌扣在桌面上,然后整理好桌面上已经打出的纸牌,一张张背面朝上摆起来。
“我知道你五十年前上过那条海雾里的船,那条船……本来不坏,但是它现在沾上了些脏东西,你最好能跟我说实话。”
她慢悠悠说起自己在雾见庙遇到他女儿的事情,老人的脸色难堪起来,稍后他看见纸牌背面组成了一张完整图像得后,脸上更是白得脱去了血色。
路潇敲了敲最后三张牌:“现在你该说说当年出了什么事了吧?”
老人猛地按住路潇身前的纸牌,他显然很明白了这是一局他赢不起的牌局。
“我说!"
他的脸皮抽搐几下,而后摔坐回了原位,很久后才慢慢开口。
“那个时候,我们这帮人耍钱耍得特别厉害,有不少人堵上身家也要上赌船,但你想我们这些敢赌上身家的人,一旦输得精光还有什么不敢干的呢?当时我玩了一半突然尿急,不得不上甲板解决,结果被人一闷棍打倒了,我迷迷糊糊地躺在地上,动也动不了,只能看着他捡起一根棍子去把底舱的门从外面拴住了,然后又把船板上的油桶都倒了出来,放了一把火,那条赌船是用渔船改的,本就不适合拉人,又给赌场堵满了零碎的垃圾和木头桌椅,一点起来顺风全着了!船底的人一个没出来,都被烤熟了!我躺在那儿看着火顺着我的裤脚往上烧,眼看着就要把我活生生烧死的时候,这条火船却开进了一阵海雾里。”
“雾见?”
“是,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那艘大船上了,因为我住在海边,早知道雾见神灵验,所以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我得救了,但我万万没想到,我下到船厅里的时候,那些本已经烧死的人也一个不差,全都在那儿!但他们……好像和我不一样,他们回不来了,那些人知道我没死,便不肯让我走,一直拉着我留下陪他们赌牌,我哪儿敢和他们玩啊,死人有没有钱,那你知道他们赌什么吗?”
路潇配合着问了一句:“赌的什么?”
老人面色恐惧,指着自己的脑袋说:“眼睛!鼻子!耳朵!心肝脾肺!我真怕了,好在七天后我终于找到机会跑了。回家之后,我才发现口袋里多了一张牌,从那条赌船上带回来的牌!我把那张牌扔了,但它总能回到我家里,只要有那张牌在,那些东西……那些东西就天天晚上来我家里找我打牌!最后我只能把它混进别家赌场的牌局里送了出去,没想到后面那家赌场就出了人命,再后来……我就听到了有关这副诅咒纸牌的传言。”
雾见救人只看缘分,不分善恶,甚至不分生死,好人或能甘心留在海上享受不散的宴乐,恶人却会有别的想法,比如附着在纸牌上打通一条回归人间的通路,吸纳源源不绝的赌徒加入他们的行列。
路潇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收起纸牌站起了身,她走出临时板房后,警察立刻走进来拆除了房屋并带走了老人,而后带队的警察过来问路潇走不走,路潇摇了摇头。
“一会儿天亮起来这座岛就被淹了,你们两个不要命了还想留下?”
“没关系,我俩挺会游泳的。”
目送所有人离开之后,路潇和冼云泽坐在了潮汐岛中央的巨石上,她拿出一只黄纸折成的模型,注入一缕灵气,黄色的雾见形象便在夜色下散发出蓝色的微光,之后她把模型放在了前方的地上,静静等待潮汐将他们淹没。
天色将明,血红的朝日一分分跳出海面,海水也一寸寸淹没了他们脚下的潮汐岛,终当天色大白之时,怒涨的潮汐淹没了巨石下的符箓,小小的黄纸船浮在海水上,却无论如何不肯沾染上一点水渍,只是悠悠晃晃随波逐流,一股力量牵引着它游向深海,但路潇却控制着它不准逃离这座岛。
两股力量交锋一瞬后各自收敛,不待多久,岛屿周围升腾起了浓厚的海雾,雾气遮天蔽日,将天边红得晃眼的太阳都抹除了,接着海风吹来花香与酒气,气息浓郁至极的时候,一艘冰山般巨大的豪华邮轮出现在了巨石前方,只是即便邮轮上的灯火璀璨如同堆满天星,也始终照不亮邮轮潜藏在雾气中的后半部分。
这时路潇便知道,他们一直寻找的雾见来了。
她拾起水中的符纸,顺着舷梯登上了邮轮。
和李珍记载中的大船相比,这艘邮轮无论体积还是豪华程度,都可谓紧紧追赶上了时代潮流,五层甲板上的宴会厅鳞次栉比,每一间宴会厅里都坐满了欢声笑语的乘客,一切人间找得到的游戏和娱乐,都可以在这里看见一模一样或者更加完美的复制品,看来雾许见多年间救下的生人和亡灵实在不少,但经营这样庞大的邮轮,也会遇到一个问题——这艘远超人类想象的巨轮上难免有些主人照顾不到的藏污纳垢之处。
两个人随意逛了一圈,之后便脱离船舱来到了雾气弥漫的空中走廊,浓雾后立刻出现了一个规规矩矩的人影,那模糊的人影微微弯腰拜了拜路潇,转身引着他们来到了船底一间窄小的舱室内,一桌四椅,铜杯铜壶,简陋得和这艘奢华邮轮格格不入。
路潇踏进门里,随即看见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自己给自己作揖真是一件十分奇妙的体验。
“贵客,您带来了我想要的东西。”
“没错,但在此之前,你要帮我一个小忙。”路潇拿出了随身的纸牌,“这诅咒因你而起,你应该有消除的方法。”
雾见接过纸牌洗了一遍,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只听得到海上的事情,有人利用我的力量逃到陆地上为非作歹,确实是我的过失。”它说完将纸牌弹向空中,一张张纸牌化为雪花,落在地上融化消失了,“我已经请他们下船了,以后不再会有人因此受难,您还要我补偿些什么?”
“人类有心为恶,这不是你能预判的,我不需要你的补偿。”
路潇把衣兜里的符送给了它。
雾见接过纸符,再次拜谢:“贵客,您与我有救命之恩,如果您还有什么要求,我一定在所不辞。”
“那倒没有,就是——”路潇突然压低声音问,“你到底从哪来的?”
雾见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你想去哪里?”
“这个么,您现在就可以知道了。”雾见摸了摸掌心里小小的自己,突然张口把它吃了下去。
路潇惊了一下,没想到这东西是这么用的,以形补形?
微笑的雾见消失于海雾,而后大雾吞没了那些歌舞升平的宴会厅和人群,欢笑声变为哗然声,路潇尝试挥开眼前的雾霭,却在雾气散尽时发现自己站在了海城东岸人迹罕至的沙滩上,身边还有几个一样茫然不知所措的人,大概是之前被雾见救下却不肯离去的活人,至于死者,当然也要回归他们原本的命运。
不知何时变得灰蒙蒙的天空开始下雪,不,那不是雪,而是一种沙子般的微粒,微粒落在地上和海里后却不肯融化,而是慢慢沉淀进了海沙之中,海面上很快铺满了薄薄一层白沙,白沙又被海浪推动成为一条条银色的飘带,被送下船的几人默默看着这副奇异的景象,如同目送故友远去。
冼云泽解下外套罩在两个人的头上,路潇此时接到了宁兮的视频。
宁兮说:“你怎么还不回来?你要辞职了吗?”
路潇一面给他拍摄纷纷降落的白沙,一面大声喊道:“我刚才在海上看见了好大一阵海雾!还看见了一只活了几十亿岁的小精灵!”
“雾见吗?”
“你怎么知道?”
“米米上个月给你的《周天通髓录》你是不是没看?”
“我看了……目录……”
“米米看见你上传的纸牌图案后就给你找了雾见的说明,专门把那页折起来交给你的。”
“《周天通髓录》。”路潇,“你们也没和我说这本是生物书啊……”
雾见并非娑婆世界独有的生物,游历大千世界的神仙常会与之交集。
它们诞生于地心6000度的高温中,孢子在岩浆中发育为卵,成熟期会随火山喷涌而出,凝结为直径超过一公里的固体,然后在流水侵蚀的作用下渐渐剥离石壳,孵化出幼体,如果不幸中途脱水,它们会死于漫长的干涸。
孵化成功之后,雾见会吸收海水变成透明形态,越靠近骨骼的液体越粘稠,这样就能消化撞进身体里的生物,随着身体生长,雾见会渐渐上浮,骨骼也在此过程中退化,临近海面时体积堪比岛屿,如果这时候它受到致死创伤,身体就会液化,回归海洋。
而当它发育完整抵达海面时,会进化成第三种形态——气态。这次变形将改变小范围的气象,情形如同一次突如其来的海雾,如果生物不慎迷失在海雾里,呼吸海雾之后,就会进入雾见的梦境,梦中或是无间地狱,或是海上仙山,全看雾见个体的性情,这也是大多数不可思议的事件都发生在雾里的原因。
但路潇遇见的这一只却不幸半死不死,卡在了二三阶段之间。
生命的尾声,雾见将蒸发升入大气层,它的孢子同雨雪一起落下,这些孢子几百亿年都不会死去。直到下一次陨石撞击行星,将地表的孢子冲入地心岩浆进行孵化,或者干脆等恒星吞没行星后,孢子也可以在星体变化中等待孵化的时机。
雾见是种有灵性的生物,它们能听到海洋中所有的声音,因此智慧非凡,而且这样的智慧的生物,肯定有办法去往别的世界繁衍。
此时此刻,雾见的孢子依然纷纷降下,几乎把这片海滩变为了白沙,连海水也被这些白沙衬托得更加澄净蔚蓝。
可究竟是雾见的孢子混进了人间的尘沙,还是人间的尘沙本就都是默默等待孵化时机的雾见呢?
第132章
这场暴雪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两天。
青山下的公路完全被积雪覆盖,雪壳白天在日照的作用下融化,夜晚又结成光滑的冰面,除了那些最有经验的驾驶员,一般的私家车绝不敢在这个时候开进山路,市民们闭门不出,深藏山野的动物反而活跃起来,纷纷在这巨幅的白纸上留下痕迹,那是一排排爪印,一趟趟蹄印,是鸟儿觅食时喙的啄痕,也是松鼠打架时激烈的战场。
青山瑞雪,天地静默,却又生机勃勃。
公路一侧,通往帝君宫的盘梯几日无人行走,台阶上的雪堆成了的一格一格毛茸茸的霉豆腐,于是山顶辉煌的宫殿便与世隔绝开来,越发显得孤高清冷。
王静此时就坐在帝君宫山门边的值班室里嗑着瓜子儿。
她身上披着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头发随便用鲨鱼夹一抓,面前小桌板上放着瓜子和可乐,手机横靠在可乐瓶上,屏幕中播放着聒噪的肥皂剧,这样的一个人,怎么看都和昊阳帝君宫格格不入。
至于她为何会跑来昊阳帝君宫看大门,那就要谈谈她在人生中遇到的第二玄学的事情了。
上个月初,王静在公司里摸鱼,一不小心就经历了她人生中第一玄学的事情,当时她一狠心一咬牙,给自己的手游充了个688大礼包,六次十连抽之后,却连一张活动承诺的保底SSR卡都没有抽到,一时急火攻心,气得晕了过去。
好心的同事把她送到了医院,急诊医生立刻给她来了一套全身检查,然后按照规定通知了她的家人,于是当她醒来之后,护士小心翼翼地告诉她,她的父母听闻女儿病情后晕了过去,正在隔壁病房里抢救呢!
迫于无奈,王静只能亲自面对自己的噩耗。
主治医生对她说,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她脑子里多了点东西而已,依据现在的科学手段,这点小病至少有一二三四五线方法进行治疗,有九成把握能给她的人生续上时长。
当时王静正准备打电话控诉无良的游戏厂商,要么索要回保底SSR卡,要么赶快给她退钱!可一听医生说她的病还有九成希望,竟连投诉电话都打不动了,原本凉到底的心这下算是彻底深埋进了永冻层——就凭她六十连抽都能错过保底卡的运气,看来她是那一成没跑了!
一个月后,主治医生哭着把王静送出了医院。
王静回家歇了一周,而后辞别亲友,决定趁着身体状态尚可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她计划从自己的家乡开始这次旅行,第一站便定在了仙名远播的青山。
她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自己开车来到了青山脚下,然后徒步走到山顶的昊阳帝君宫。
这处颇具历史的名胜虽然不收门票,但为保护古迹,制定了名额限制,游客们需要提前在网上预约,而后自助刷身份证入内。王静如是照办,也把自己的身份证送入了卡槽,却不想机器突然发出咔的一声,竟然吞掉了她的身份证!她按下紧急求助按钮,说明前因后果,负责人便叫她去山门边的值班室里等着。
她答应下来,径自开门进了值班室,这房间只有两张床大小,东边放着一张桌子和一把躺椅,桌子上安置着台式电脑,南边墙上钉着一座木龛,木龛里放着一只瓷盏和一张纸,房间里没有人,也没有监控。
王静略显拘谨地坐在椅子上,老老实实等着负责人过来,结果没料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她眼睁睁目睹了自己人生中第二玄学的事情!
但见那只稳稳安放在木龛中的瓷盏凭空飘了起来,悠悠晃晃,越过她的头顶,然后义无反顾地落在了电脑键盘上,满盏净水立刻让电脑短路,从屏幕到主机都像放烟花一样愉快地炸了起来。
正当王静尴尬到手足无措的时候,那位过来给她取身份证的负责人也适时走进了值班室,负责人看了看灰烟朦胧的电脑,又看了看王静。
他很震惊地问:“你做什么了?”
王静的表情和她的内心一样无辜:“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刚才木龛里面的那只碗自己飞了出来,嗖地一下落在了键盘上,然后电脑就噼里啪啦炸了。"
负责人看向墙上的木龛,若有所思,但很快又恢复了难以置信的眼神。
“我看你的年纪,至少应该读过初中吧?”负责人来到桌边,一面数着一二三,一面走向南墙,“一步两步三步,那么你认为这只碗在没有任何外力影响的前提下,自己飞行了两米,砸到了电脑上,你觉得这科学吗?”
王静委屈极了:“你可以调监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