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幼白
董父骂骂咧咧:“我再逮住那畜生就直接摔死,他对他亲爹有对一只狗好吗?”
米染不知道怎么接这么劲爆的话茬,于是换了个方向问:“董童很喜欢小狗吗?”
“可不是喜欢嘛!以前他外婆给他要了一只小土狗,这孩子天天抱着狗不撒手,可稀罕了!有一次那小狗生病,又拉又吐,我嫌脏给扔了,童童放学回来后没看见狗,哭得背过气去,吓得我赶快给那狗找回来了。”而后董母话音一转,温馨的回忆立刻拐了个180度的弯,“你看他现在长得白白胖胖的,肯定想不到他小时候瘦得根电线杆似得,一吃鸡蛋牛奶就喊肚子疼,有个医生还说他乳糖不耐,笑死我了,还医生呢!居然被小孩的瞎话给骗了,后来因为童童这不也吃那也不吃,他爸爸一生气就把那狗摔死了,可算治好了他挑食的毛病。”
董母的话让米染对人类的行为逻辑产生了些许迷惑,乳糖不耐怎么能算挑食,而且——:“杀狗为什么能治疗挑食?”
“小孩子挑食就是惯的!”董父嘿嘿一笑,道出了自己的深谋远虑,“可我们家从来不打孩子,文明社会了,打打骂骂不合适,咱就这一个亲生的儿子,能舍得打吗?但孩子不教育是真不学好,我就跟他签了一个‘君子协议’,他要是好好表现我就让他养小动物,要是表现不好,那对不起,小狗小猫就得替他接受惩罚。我这人说到做到,花钱给他买过不少猫猫狗狗,还有刺猬和兔子。他二年级那时候,晚上光想着看电视,不好好写作业,我就把他的刺猬给炖了,隔天他还到处找他的刺猬宝宝呢!那能找到吗?他都不知道他刚才吃的就是。”
米染闻言长吸一口气,深深看了董童一眼:“这样对孩子不好吧?”
董父不以为意,轻蔑地指着儿子:“有什么不好?别说那几只畜生是老子花钱买的,老子想杀就杀,就他也是老子花钱养的,老子想怎样怎样!他二爷爷腿不好,求了个偏方,要买一只猫来吃,我说那还用买吗?我儿子就有一只黄猫,他还攒零花钱给那畜生煮鸡煮虾,养的皮毛水滑,又肥又大,比外面买的干净,我就趁周末有空,请他二爷爷和亲戚们来家里吃了,这小兔崽子从补习班回家,看见猫没了,一下就急了,当着一屋子长辈的面给我甩脸色,把我气得不行,他二爷爷对他多好啊!小时候还抱过他呢!怎么吃他一只猫他都不乐意,这品德还配当个人了?我就告诉他下一顿只有这只猫吃,爱吃不吃,不吃就饿死,他饿了两顿最后还不是吃了?吃的直吧唧嘴,给我乐得,我问他昨天不还说要恨我一辈子吗?怎么今天就愿意吃我做的饭啦?真没脸啊!”
米染亲自养过几十年的“宠物”,也看见过路潇如何惯着冼云泽养小动物,不要说她的宁兮,就算是冼云泽一时兴起养在路潇卧室里的野生耗子,路潇也怕伤了冼云泽的心,不敢直接打死,只能全须全羽地请回院子里“散养”,将心比心,董父的所作所为有点儿突破她对当代人类文明的想像了。
董父洋洋自得地介绍了一通自己的教育理论,很有种炫耀的意味,仿佛家访老师是专门来跟他讨教育儿经验的,末了却叹息:“可惜啊,这小妙招也就孩子小时候管用,现在童童大了,不愿意伺候猫啊狗啊的了,我可治不了他了,平时训他两句他还跑呢!”
董母竟然不觉得丈夫哪里有问题,坦然听着,还补充道:“他不养那些东西家里倒干净,可小区里谁家养个猫养个狗他都知道,小区里的流浪猫他也要喂,我跟他说多脏啊,万一被咬了还得花钱打疫苗,他总不听,但最近好啦,小区流浪猫不知怎么就死绝了,那些人养的狗也丢的七七八八,可太好啦!就是童童手机里存满了全小区的狗,别人印寻狗启事时没有合适的照片,都要找他帮忙,浪费时间。”
董父一脸的愤懑:“哼!哪天我要是丢了,他都不见得这么上心!”
第139章
米染眼神复杂地看向董童,她开始还以为自己遇上了天生坏种,现在看来,这孩子的天性并非如此,只是他的同理心一次次被塑造又被否定,最后失去了和他人共情的能力,换句话说,这是一个人工培养的反社会人格。
他们交谈的时候,董童就坐在门边的椅子上,两只脚不自在地反复交叠,掌心被石头摩擦出的红印越来越热,像要烧起来似的,此时一阵无源的冷风吹过密闭的客厅,忽然间冰箱的制冷声、时钟的滴答声、厨房的流水声都化作了动物悲戚的呜咽,一条若有似无的细线从棚顶飘落到董童的肩膀上,*慌得他从椅子上摔倒。
米染走过来扶起他,仔细抻平他的衣角,并从他的衣摆下抽出了一根别在布料上的针。
她拈着针问:“这是什么?”
董童瞄了眼父母,紧张地说:“一根针而已,带着好玩的。”
米染晃了晃手里的针,将董童的视线牵引到地板上,木制的地板不知何时化为了冰封的湖面,那些装在网兜里的肉泥清晰可见,而他扔到冰面上的石头也还留在不远处,无数裂纹如鬼魅之蛇游走而来,封住了他逃跑的路。
米染攥住他的手腕问:“你是怎么召唤来这根针的?”
董童的父母本能地准备上前保护孩子,却双双被看不见的力量推坐回了沙发,他们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甚至无法转头观察那边发生了什么。
董童挣不开她,彻底慌了:“这是我捡到的,我没有拿别人的东西!”
“从哪捡的?”
“我看见别人从传达室拿走了这根针,觉得奇怪,所以偷偷跟他去了外面的十字路口,他拿着那根针摆弄了半天,点了一只蜡烛烧了几张纸,然后把东西扔在那就走了,我把针捡回来玩,然后发现它什么都能拆开。”
“这可不是偷东西的问题,所以你开始杀那些动物?”
董童打了个颤,畏缩地移开视线:“我发现那根针什么都能拆开,所以想试试它能不能拆开活的东西,我只是拆开了晚饭要吃的一条鱼而已,那条鱼本来就是要被吃掉的!”
米染掰断了手里的针,丢进果皮盒,又问:“真的只有一条鱼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还有乐乐,我和乐乐出去玩,乐乐掉进湖里淹死了,我怕叔叔看见乐乐的尸体会伤心,就帮他把乐乐变没了。”
“还有呢?”
“还有……还有流浪猫,小区里的人都觉得那些猫叫起来很讨厌,我好心帮大家把猫处理掉。”
“还有呢?”
董童不敢说下去,紧紧抿住唇。
米染问:“你杀过人吗?”
董童被她的问题吓到,猛然摇头。
此时米染的手机响了一声,她看了眼刚刚收到的信息,确认安全局的人已经到了门外,便收起手机最后问了一句:“从传达室拿走这根针的人长什么样?”
没想到这个问题董童不仅答得痛快,甚至直接说出了男人的身份。
“就是现在很火的网红‘鬼仔666’,都是他做的,我只是捡到了那根针而已,我怕针伤害别人一直好好保管着,前几天针掉了,我还一直守在传达室里不敢走,他才是坏人!”
米染掰断钢针的同时,家具城传达室内,宁兮面前的针轴忽然散发出一缕灵息,他打开盒盖,果然看见第十三根针正安安静静地插在针轴里,随后在场三个人的手机都响了一声,宁兮看了眼工作群,米染已经把鬼仔666的主页发到了群里。
鬼仔666,一听这个名字,就知其人不是一位岁月静好的美男子,事实上他是一个走近科学流派的灵异主播,自四年前进入大众视野,便一直奔波于家乡周边各个灵异事件发生地,试图为每一种灵异现象寻找科学的解释,因节目做得成功,现已在社交媒体上拥有了三百万粉丝。
他半年前接到一位青城网友的投稿,得知了“厄运指针”的传说,专门驱车赶来青城录了一期节目,这期节目的标题是“传说中指示厄运的神秘钢针能召唤鬼魂吗?”为了增加节目效果,顺便凑时长,他还加录了另一个都市怪谈,讲的是在十字路口点燃尸油做的蜡烛,据说可以见鬼。
当然,当今时代用人类尸体炼油百分之百属于违法行为,招来鬼魂事小,招来警察事大,于是这位奇男子想了个权宜之计,他称火葬场旁水沟里的鱼整日吸天地之阴气,汲日月之糟粕,比死人邪门多了,而后抓了几条鱼,用卡式炉熬了一碗鱼汤,冷却后刮出鱼油混上石蜡,捏了一根歪歪斜斜的鱼油蜡烛。
奇男子找个了十字路口,用钢针比划两下,又用鱼油蜡烛进行了一套自创的招魂仪式,结果死人没招来,死鱼也没招来,他把这套东西原地一丢,潇洒离开,后面钢针便被董童捡了回去。
从这天开始,厄运指针真的被从传说召唤至现实,拥有了指示厄运的能力,这证明他那一系列侮辱死鱼的操作确实有东西,这人绝不简单。
然而奇男子的频道里除了灵异揭秘,剩下的都是各种胡吃海塞的日常,吃倒不是什么问题,喝可是件大事,他长年酗酒,已经产生了严重的肝损伤表征,皮肤黄里透黑,连眼珠都因黄亘而变色,脖颈和手腕上生出网纹般的异常蜘蛛痣,一副路过医院门口就会被医生架进去的病态。
这可不是有修士该长的样子,修行是可以反哺肉身的,不必说米染这几位正神,那些离成仙十万八千里的术数世家也没有一个歪瓜裂枣,只要他们不持续性地极限作死,大多可以稳妥地活过100岁,什么程度能被叫做极限作死呢?酗酒肯定不够级别,至少要酗几年耗子药,至于这位奇男子,怎么看都不像修行者中的一员。
米染知晓了“鬼仔666”的身份,直接从董童家出发,带着林川去拜访这位奇男子了。
宁兮拿到针后,也决定按计划回青山处理冼云泽制造的麻烦。
传达室里的三个人一起离开,路潇从后面抓住冼云泽多余的长耳朵。
“玩够了吧?给我变回人!”
“不要!”
路潇向前一窜跳到了冼云泽背上,张嘴咬住了他的一只长耳朵,他赶快甩了甩头,甩不脱她的牙齿,不得不背着她向外走。
她的声音因叼着耳朵而模糊:“变回去!”
“不!我还要打耳洞呢!”
“变回去,不然我——”
“怎样?”
路潇忽然软了语气:“你变回去,我把我们的网络账号都换成情侣头像。”
冼云泽犹豫了,这个交换条件很有吸引力。
路潇又补充了一条:“驴也不可以买。”
“那可不行,我已经给我的小毛驴起好名字了。”
既然如此,路潇只能答应一部分:“如果你非要买的话,只能买一只黑色的。”
冼云泽深思熟虑之后讨价还价:“好吧,但是你还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学几声驴叫给我听听,啊疼疼、疼——”
他刚刚说出自己大胆的妄想,路潇便掐着法诀攥住他的耳朵,用力咬了下去。冼云泽嗷嗷叫着把路潇放回地上,等她松手后立刻变没了这双多余的耳朵。
冼云泽不敢相信路潇真的会下口,满脸不可思议:“你怎么能咬人呢?”
“你活该!”路潇呸呸吐出几根兔毛,用手背抹了下唇,“我今天晚上吃手撕兔!”
“你真野蛮。”
“那你离我远点儿。”
两个人你推我一下、我拍你一下,互不相让地走出了楼门,推推搡搡上了宁兮的车,然后继续在车里扯头发、揪衣服,仿佛两只精力充沛的猴一般嬉闹着,副驾驶位上的宁兮把头扭向窗外,只做眼不见心不烦,奈何后排的两个人——主要是路潇,闹着闹着就有点玩不起了,力场随情绪波动,钢铁的汽车框架开始发出揉纸一样的嘶啦声,所幸冼云泽懂得见好就收,及时投怀送抱,并妥协地放弃了新的动物园丰容计划。
少顷,汽车抵达了青山脚下的停车场,三个人一起下了车。
皑皑白雪覆满石阶,绵延向云雾之巅,路潇望着这条走过许多次的山路,不由得发出感慨:“你家这么有钱,怎么不修个缆车?”
宁兮:“你怎么想的?以前来这里祈愿的信众可是要一步一拜,一路拜到山顶的。”
“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这种,嗯,客人的方便?”
“不会飞的人不配来我家做客,你还是抓紧爬山吧!”
宁兮当然知道即刻登顶的近路,之所以偏要让路潇和冼云泽爬台阶,多少带点儿个人情绪了,但此行确有要事,他也不想真的走满五千级台阶,于是路行一半,陡峭的石梯突然向右一拐,转而通向了路潇从未见过的高大林荫,高山与森林、寒冬与仲夏,在短短的百米之内完成了交替。
他交代说:“带你认一认这个小洞天,下次自己来的时候就不用爬山了。”
路潇迷茫问:“那我之前靠两条腿背人偶下山算什么?”
“算你体力好。”宁兮才不会为自己的恶意道歉,他勾勾手叫路潇走近些,然后用眼神示意了下当前所处的小洞天,“你对力量的掌控几乎完美,但收放自如只不过是最基础的应用,看看这些远不如于你的护法能做到什么。”
路潇点点头:“开放式温室大棚嘛,我懂的。”
“说什么胡话?”宁兮指了指脚下的土地,“这是帝君宫护法建立的一个境界——以法术圈定娑婆世界的一部分,将之与世隔绝,只能通过特定的阵门出入,这种法术叫做‘小洞天’,凡人之所以找不到术数世家的位置,就是因为他们都住在各自的小洞天里,很少与世间往来。”
路潇问道:“那我们之前去的青羽秘境,是不是也是一处小洞天?”
宁兮摇头:“小洞天不是一种高明的法术,其作用范围不过万丈方圆,边界脆弱,难以隐匿,一旦法术失效,这片空间就会重新回归人间,所以神职世家或者稍有根基的家族门派,都会使用一种更高级的法术,叫做‘芥子藏’,这是纯粹由灵力转化出的空间,不需占据娑婆原本的土地,如果需要,一个芥子藏可以比这颗星球更大,青羽在世间的联络点全部都是芥子藏,这种法术一旦失效,空间只会散做灵气回归娑婆,它的生灭都和人间没有关系。”
路潇好奇:“那还有比芥子藏更厉害的境界吗?”
“有,比芥子藏更强大的法术叫做‘乾坤藏’,乾坤藏无需依托已经存在的世界,是真正从无到有创造出的境界,所以施法者能掌控乾坤藏内的一切法则与物质,罗布日月星辰,逆转时间流向,即便有朝一日施法者身消道陨,其创造的乾坤藏也能继续延续,直到境界内灵气耗尽的一天。乾坤藏的出入口不联通任何世界,外人很难找到其位置,上陶神仙的洞府都是乾坤藏。”
“还有比这个更厉害一点的吗?”
“乾坤藏基本就到头了,毕竟其上限不可估量,完全可以创造出一个世界,也许娑婆世界就是哪个上古神仙的乾坤藏也不一定。”
路潇眼神一亮:“你准备教我这个?那我可以勉为其难学一下。”
“想得美,芥子藏以上的法术都是秘技,你想学的话得跟我进合苑。”
路潇立刻警惕起来:“你这是传销的套路,我懂,我不上当。”
宁兮瞥了眼蹦蹦跶跶的冼云泽:“那你还可以等那个智障恢复记忆,他肯定愿意带你回去留山。”
第140章
路潇猛摇头:“不同意!我要做人!”
宁兮:“我在帝君宫修炼的时候,看过很多志怪故事,人类总幻想妖魔鬼怪苦苦修炼几千年,最终目的只是为了修成人形,或者来世轮回为人,你别是这些小说看多了把脑子看坏了吧?神仙化形不拘泥于物种,之所以普遍化形为人,只是因为人类是地球上唯一的智慧生物,变成人类更方便行动而已。”
“麻烦你稍微尊重一下我身为人类的自豪感,再说孟仙君也是人吧?”
“我师父对人类的归属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强,他这两百年回娑婆时的化形是白鹳。”
三个人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潇忽然开口问宁兮。
“修行到什么层次才能脱离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