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幼白
路潇惊讶地看着他的动作:“组长不是,你不是不能……”
“这个地方被隔绝出了娑婆世界,名义上不再属于娑婆,所以我能够运用神职的力量。”凌阳弋解释完,转头恐吓林川,“但你是娑婆的山神,我甚至可以把你留在这里植树造林。”
可惜他的恐吓没有成功,林川说:“你离开娑婆半个月,早虚的不行了,我都怕你撑不到出去的时候。”
“我回不去不要紧,但我有能力随时让这个地方回归娑婆,到时候你就要做火焰山了。”
宁兮看凌阳弋解决完了这里的界线,就招呼路潇和冼云泽过来汇合,然后他不解地问凌阳弋:“你家那个神经病为什么要在这儿建一个盘丝洞?”
“我怎么知道?我只听说她是凌阳氏八万年来天赋最高的剑客,出世后再也没有回家,刚刚我看到这里的界线错综复杂,又没有被回收,还以为能在这里找到她的尸体呢!”
宁兮他们虽没有看过金册,但也从石塔的壁画上得知了事情的始末,可惜他们缺少云斓带走的那部分结局,因此整个事件于他们来讲,只不过是两个立身不正的修行者入世斗法,结果引来了凌阳氏被一锅端的小故事。
路潇看着他们吵吵闹闹,因秘密而澎湃的心绪渐渐平复,所谓契约和抉择好像也再无关痛痒了,于是她迫不及待地走向他们,走回了她真实的人生。
第183章
自绥州返程后,路潇就感觉身体有些异样。
变化是从触摸玉壶之后、如瓷破碎的指甲开始的,那条几不可见的裂纹悄无声息向内延伸,已经从指甲过度到指骨,又向上传染给腕骨,接下来就应该是肱骨和桡骨,最终可能要顺着脊椎骨爬上她的头盖骨。
虽然路潇也焦虑自己的健康状态,却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只怕他们顺藤摸瓜翻出赑犱的死讯,那时恐怕整个凶器组都会被契约一锅端了,甚至可能刺激得凌阳弋重置生物圈。
所以这件事只能到她为止,而她选择偷偷吃钙片。
反正特设处不打卡、不考核,就算路潇每天窝在房间里疯狂嘬鸡爪,外人也只当她逐渐林川化,感慨一句“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就算了。
但她能瞒过所有人,却瞒不住最该瞒的那一个,冼云泽什么都知道,他对她的情况一清二楚。
冼云泽办事有分寸,同样没有对外吐露一个字,不过他怀疑路潇的病症源自契约反噬,所以处理这件事最简单的途径,其实就是离开娑婆,只要切断与这个世界的联系,那么起源于这个世界的诅咒也将难以发挥完整作用。
可是路潇还有不能舍弃的生活,更不可能跟家人一刀两断,何况在她天真的幻想里,事情或许没那么糟糕,说不定哪天一觉睡醒身体就痊愈了呢?退一步讲,等到病情再严重些跑也来得及。
冼云泽被她气得发了疯,自己一个人跑到外面消化情绪。
然而走出特设处的这扇门,这座城市乃至这个世界,对冼云泽而言都是陌生的他乡,他唯一在乎的人在这扇门里,但她轻易就把自己的生命押在了一种随机概率上,没考虑过一同被摆上赌桌的还有他的余生和悲喜。
他能接受她淡泊生死,但不能接受她怠慢自己认真交付的感情。
冼云泽背靠路灯怀抱双臂,默默盯着自己的脚尖,忽见一只飞虫的影子翩翩投射在了前方地面上,现在的温度已至零下,本不该有昆虫的,他循着那影子抬起头,便见一只金色的蜉蝣闪进了一棵树后。
他追随小虫进入监控死角,果然见到了躲监控的云见章,蜉蝣轻盈落在他的白发上,而后化作一滴金色的液体沿发丝滑落,最终流入耳洞变化为一枚精致的耳钉。
云见章笑着打招呼:“好巧啊!又见面了,早知道你会出来,我就亲自把东西交给你了。”
冼云泽的心情本就很差,见到害路潇生病的罪魁祸首就更差了,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杀意。
云见章被他的气场吓得后退一步:“哎哎,别动手!我哪儿招惹你了?”
“你害她被契约诅咒了,你说你怎么招惹我了?”
“她?契约?诅咒?她!”云见章满目茫然,打字机一样蹦出几个词,似是无法找出这些词之间的逻辑联系,然后他斩钉截铁地否定,“不可能!她怎么了?”
冼云泽看他坚定的模样不似作假,也有些迟疑:“她不舒服。”
“熬夜玩手机玩的。”云见章很不把路潇的健康当回事,但见冼云泽脸色实在难看,又补充一句,“我不觉得娑婆之内有东西能伤到她的根基,既然你的礼物已经送到,我就先走了。”
冼云泽固执地挡在他前面:“不行,你不能走,你又给她送了什么危险的东西?”
“不是她的东西,是你的,你以前落在外面的一些零零碎碎,我帮你送到安全局前楼了。”云见章见冼云泽打定主意拦他,竟当真不走了,靠着变电间外墙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他们应该快把东西拿给你了,好吧,那我再等等!其实我见到她后,就知道你也要出来了,只是没想到你会出现在她身边,还和她那么亲密,等下你恢复记忆应该会很尴尬吧?”
冼云泽刚想问他在说什么,忽然被一股没来由的焦虑感吞噬,化形的躯体感觉到了疼痛,就好像骨骼和血肉正在自顾自的生长,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幻化而成的胸腔开始震颤,仿佛真的装着一颗蓬勃跳动的心脏。
云见章见到他的变化并未惊讶,反而笑起来。
“看来你已经收到我的礼物了。”
后院警卫把一车快递推上了小洋楼二层,发个信息叫人开门签收,这会儿楼里只有路潇一个人在,她签了接收单,随意翻了翻推车上的箱子,试图找到妈妈给她买的一双白色蝴蝶结小羊皮靴,她要是穿这个出任务一定被特工们笑死,但没办法,妈妈喜欢,妈妈眼里的她永远12岁。
路潇用肩膀顶开身后办公的门时,刚好从推车上捡出一个平板大的纸箱,奇怪的是这只箱子上竟没有快递单,也没有任何备注,她随手拆开箱子,结果轻飘飘的盒子里只装着一张很大的“布”,抖开看看,竟然有十几米那么长,表现精细到看不出编织痕迹,又薄又光滑,这……更像是一张耐心鞣制过的皮革。
她端详来端详去,忽然瞳仁一震,认出了这玩意儿。
当初她追入紫城地府痛殴阴差时,那群家伙祭出过一面大鼓,鼓声突破黄泉敲晕了不少凡人,也让她无缘由地腾一股熊熊怒火,差点失手搞出区域性灾难,后来所谓地府被捣毁,阴差们也各遭到了报应,特设处就没有专门追究这面鼓的去向,想来应该是被云见章带走了。
如今她手里拿着的正是这张鼓皮。
云见章为什么要把这东西送过来?路潇疑惑时,抵在肩后的门扉猛然洞开,狂风鼓动,不容分说地将鼓皮吸入室内,她攥着鼓皮一角愕然跨立在门槛上,不防手中张扬的鼓皮自动撕裂,徒留给她巴掌大的一小块残片。
鼓皮一经离手即刻消失,仿佛被这房间吞噬掉了一样。
路潇下意识追着鼓皮往办公室内走了一步,身后门扉摔合,天旋地转,房间如遭地震般晃动起来,六面墙跟被捏扁了的盒子一样向中心塌缩,当墙壁弯曲到极致后,空间终于被那无形的力*量彻底撕裂,房间中的路潇也跟着掉落进了另外一个酷似医院的房间里,她尚未站稳,这间病房也从各个方向挤压过来,好像被一只巨手从外面揉成了团,而她则再次掉落进了一间新的房间。
她被迫再不同年代、不同地点、不同模样的房间之间跌打穿梭,到后来空间塌缩的速度越来越快,房间也像走马灯一样飞速频闪。
路潇从震惊中回神,随手抓起一盏翻转的台灯,手腕一抖祭出十二道环纹,然后把台灯当做飞镖扔了出去,台灯打破房间的桎梏,也为她找到了出口。她的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周围恢复安静,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眩晕产生的错觉,可她明白这里仍然是一个房间。
当下的房间里雾气缥缈,除却脚下古朴的地砖外,每个方向都空旷而浩瀚,似乎大到没有边界。
路潇从衣兜里掏出唇膏,然后握了握手腕上的珠串,用力往前扔了出去,她这一下是认了真的,以她的臂力,不计准头儿,这只唇膏至少能打出六公里远,然而东西飞出去竟然没有发出碰壁的回响,足见这处空间有多宽广。
此时忽然有风捎来一阵酒香,路潇望不穿茫茫雾霾,只能亲自追寻风吹来的方向,不想才踏出两步,雾霭后就描摹出了一个人的轮廓,似是一个披着长发的皂袍男子。
男子背对路潇坐在一张长案前,长案的另一端则伸进浓得的化不开的迷雾里,从男子畅饮欢笑的姿态来看,桌案对面应该还坐着另一位酒客。
路潇走了很久都走不到桌边,就当那影子是海市蜃楼,于是自嘲说:“原来只是幻象。”
话音方落,案边的男子竟然转头看向了路潇,四目相对,两人的视线聚焦一处,他们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对方。
那一刻路潇无比确定,面前的是一个活人。
这扇门里活见鬼很正常,活见人可就太震撼了!
她愕然打量着这张陌生的面孔:“你是谁?”
男子答道:“你无端闯进我的酒居来,怎么还好意思问我是谁呢?”
路潇接着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既是自己走进来的,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走进了哪里?”男子神采从容愉悦,仿佛毫不意外路潇会出现在这里,他说,“那好,我便告诉你,这里是娑婆世间无中生有的一座屋子,我当初进来的时候,这间屋子的牌码是呈津柒陆柒。”
路潇再次受惊,这人竟然也知道门的特性和编号,难道是来做客的神仙,宁兮怎么不提前知会她一声?等等——
呈津柒陆柒!
路潇脱口而出:“那不是冼云泽的房间吗?”
“你既然知道,怎么还问我是谁呢?”
朦胧的雾气遮蔽四面视野,令路潇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男子身上,她忽然注意到了男子手中所持的酒盏——不,那并不是酒盏,而是一片盛满了琼浆的,胭脂色的兰花花瓣。
宁兮说过,那年冼云泽正是带着一朵能生出酒液的兰花进了这扇门,从此再也没有出来。
“难道这酒是……”
男子怡然品着酒,轻笑:“业债当头,现在可不是你饮酒作乐的时候,你还没认出外面扮做我的那个人是谁吗?”
路潇明显有些慌了,摇头否认:“我不管你是谁,我相信他,他不会骗我。”
男子叹息:“与其说是他骗了你,不如说是你骗了他,毕竟最初把他叫做冼云泽的人,原本就是你呀!”
路潇愕然怔住:“可是……可是……他不是冼云泽还能是谁?”
男子依然平静:“他没有名字,你既然叫他冼云泽,那这个名字便送给他也无妨,区区俗世浮名而已,何必认真。”
这种事情肯定要认真啊!
路潇忍不住放开力场,蓝色的光环和雾气碰撞出细密的电闪,她的声音随之激动起来:“你说清楚他是谁!”
第184章
男子浑不在意她肆意的力场。
“他是你的宿世因果,前缘业债,你虽然还未想起他是谁,可他现在已经记起了你,一旦从这里离开,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接下来将发生的事会让你后悔离开这扇门。”
男子语音婉转,诱惑似魔音:“路潇,不如听我的话,喝下这盏酒,只要喝下去,从此你与此世间一切前尘过往都可以一笔勾销。”
他笑吟吟盯着路潇,将掌中的兰花递向她,而他将手伸过来时,两人间浓密的雾气也随即消散,方才无论如何都走不近的桌案,转眼间就自行来到了路潇身前,路潇的鞋尖甚至踩住了男子逶迤铺地的衣摆,只要一伸手,就能接过花瓣一饮而尽。
酒香沁人骨髓,正如传说中一般有着迷惑心智的力量,路潇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恍恍惚惚地伸出手去,但不等她碰触到那瓣兰花,冥冥中一股力量却重新把她推回了浓雾之后,等她回过神时,那一人一桌又远在遥不可及之地了。
男子的视线转向桌案对面,朝隐匿于浓雾的同席颔首,恭敬道:“上神所言极是,如此甚是妥帖。”
路潇看不见桌对面的人,更听不见那人的言语,而男子与那无中生有的酒伴交谈过后,转头对她叹息一声:“看来你命该如此,非得应这道劫数不可了。”
短短一句话的时间内,两人之间的雾气竟然浓成了一堵墙,男子的影像和声音像雨燕一般飞掠而去,浩大房间中又只剩下路潇独自一人了。
路潇迷茫转身,身后一步处,办公室的门突兀地出现,她上前握住这只曾经打开过千百次的门把手,动作却忽然凝滞,刚才那人的话语犹在耳畔,他说她一旦从这里出去就会后悔,可……为什么呢?
路潇缓了口气,推开门,一片断壁残垣乍然扑入视野,鼎沸的人声随即包裹住了她。
此时她正站在洋楼二层的走廊边缘,整栋楼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八级地震,楼顶被开了天窗,塌了两面墙,走廊也成了断头路,二楼办公室的门和门后的房间好像被一把巨大的勺子给挖走了,徒留下空洞的一角,各种大大小小、奇奇怪怪的杂物从楼内堆到了楼外、从地面堆到了二楼,场面之壮观完全可以媲美长假过后的快递驿站——这些都是原本寄存在凶器组的不祥之物,如今“门”消失了,它们也得以重见天日,不过参照宁兮手里的名册,这些箱子的数量远远不及收容总数,绝大多数东西都凭空消失了。
小楼外,宁兮提前布置的三重法阵被事故激活,将不祥之物的戾气约束在了阵法内,最内一重阵法已经燃烧成了红色的火光,而且火势即将蔓延过第二重法阵。
路潇试探着伸出手,默默召唤长劫,一抹暗光随即从杂物堆中飞出,恰落入她的掌心,还好,长劫还在。她没有拔出刀刃,直接把十二道环纹附在了刀鞘上,然后照葫芦画瓢,重新描了一遍法阵,将突出的戾气完全锁死回阵中。
特设处的工作人员闻声而至,按照预案在阵法外拉起了警戒线,他们不敢深入禁区,只能向废墟中心的路潇喊话。
“路主管!出什么事了?”
“路主管!楼怎么塌了?”
“路主管!副组不在家,我们该怎么办?”
……
路潇握着刀轻身一跃,跳下二楼,不曾解答众人的疑惑,只问了一句:“冼云泽呢?”
江主任即刻回答:“他在外边,当前定位于前楼大门东向300米。”
事故发生之后,特设处已经第一时间定位了凶器组的六个人,凌阳弋在孤儿院做义工,林川在市区看电影,两个人接到消息后正往回赶;宁兮和米染可能进了青山上的小洞天,手机不在服务区,暂时联系不上,不过特设处已经让帝君宫主持代为通知二人速归。
路潇顾不得善后事宜,留下一句“你们等着林川”,便拔腿奔向院外。
特设处外,云见章抱起手臂望着洋楼坍塌扬起的尘埃,片刻之后,又收回视线看向痛苦跪地的冼云泽。
冼云泽一直避之不及的真相自己追寻而来,不由分说与他合二为一,亿万年的记忆瞬间回归脑海,冲击致使他的化形几近散佚,可是未过多久,身躯又一次重新凝聚成型,而且形象比之前更加精细、更有神采,似乎已不再是精心构造出的幻影,而是他浑然天成的本体。
云见章见状问道:“你的脑子长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