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幼白
路潇的招式和女人如出一辙,但实力却相判云泥,相较之下,好像她才是这座岛屿的主人,女人只是个学了些皮毛的模仿者罢了。
路潇转身俯视着男子,手中刀尖垂触地面,发出一声击罄般清脆的金石之音。
“你认输吧。”
第57章
男子愣愣地看着掌心的血丝,花了很久的时间才了悟出什么似得,长长叹了口气。
他抬眼看向路潇,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轻蔑或者敌意了:“换个时间地点的话,我一定请你吃饭。”
路潇不吃这一套:“喂!别装的这么熟啊,我可不认识你!”
“但我认识你。”男子蹲下身拨了拨水,洗去手上的血迹,然后直起身郑重其事地自我介绍,“你刚才问过我叫什么,我叫云见文,拨云见月,运应星文。”
路潇皱了下眉:“云见文?你怎么认识我的?”
“这个故事就太长了,今天先不聊了吧。”男子笑了笑,扫视一眼周围,“如果换个地方,我肯定不敢跟你动手,但是你偏偏来了这里,偏偏在这个地方,那我就只能说句得罪了。”
云见文说完,脚下的龙鱼随即变换成一张薄薄的八角台,里面写满由零件组成的符文,看起来像是什么诡异的阵法。路潇不曾见过这种东西,但如果换个组员在这里,也许能认出那是一个通往纠汜世界的阵法图。
路潇看着他笑吟吟的脸,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欠砍的人?然后便把想法付诸实践了。
她口中哨声连响,四把刀脱墙而出,交叉刺向云见文,将他的移动范围限定在石柱前的窄小区间内,而后路潇亲自提着刀杀过来,分秒间就要把他串成刺猬。
忽然之间,一股森冷强劲的水汽冲出阵法,击退了飞刀,水汽越过云见文后,又在空中化为了一只庞大的白熊,以千钧之力撞向迎面而来的路潇。
云见文则趁机回到岛屿,拽着连接阵图的细链朝前一甩,阵图即变形为长鞭,鞭梢飞出去缠住了石柱,之后他反手就把鞭把掷向了海面。
与此同时,白熊也并没有选择与路潇短兵相接,两方触及的瞬间,白熊忽然化为巨浪泼了她一身,而那团浪花重新落回水面时,却又再次变化回白熊,一口咬住了云见文脱手的鞭把朝海底拖去。
路潇被白熊虚晃一招,立刻踩着水浪拍飞的一把飞刀借步高升,空中重新找准云见文的位置,这就要再来一次凌空一击。通天石柱下方的鸣砌已经被真菌腐蚀,再无办法抵抗巨兽狂暴的力量,突然被白熊扯得隆隆摇晃起来。路潇顿时感觉有人扯住了她的脊椎两端,像拧甘蔗汁一样用力绞劲,无可名状的剧痛让她瞬间从高处跌撞到岛上,再软弱无力地滚进海里,甚至连屏气都做不到,海水不由分说灌进肺腔,火烧一样疼,但无论摔伤还是窒息,都不如此刻彻骨入髓的神秘剧痛来的惊心,她一度因这剧痛而昏厥,任凭身体坠向海底却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当路潇快要失去意识时,突然有人跳进海里拉住了她的手臂。
凌阳弋把路潇扔回岛上,拍了拍她的脸:“小路潇?”
路潇拨开凌阳弋的手,呛咳着搜寻云见文的身影,发现他已经和那个同样来历不明的女人打了起来。
女人本就是和凌阳弋一路打下来的,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云见文一面应付她,一面还有心思指挥巨熊再次拉倒石柱,而战局外的两个人,一个人技能被锁区,一个人高位截瘫,下去打架就约等于送分的NPC,可真是太惨了。
当石柱再次晃动,路潇也重新体验到了刻骨铭心的剧痛,她用尽全身力气盯着白熊,凌阳弋察觉到她的脸色,意识到是那只熊不对劲儿,马上丢下路潇冲向了白熊,人熊缠斗之中,锁住石柱的长鞭得空脱落,路潇终于缓过了气。
现在回想起来,她第一次感受到剧痛时,正逢外面的宁兮搅动海水撼动了石柱,后两次剧痛更显而易见,也绝对和那根柱子有关——见了鬼了,这是什么高级诅咒吗?定向针对方圆十公里内最美丽的人?
正当这危急关头,振聋发聩的吟啸声再次回荡四野,并且比刚才更近了,地宫中的鸣砌又一次溶解溃败,女人意外失去武器,立刻在和云见文的交战中落了下风。
但凌阳弋听见这声音后松了口气,振奋道:“宁兮来了!”
路潇闻言却是心中一惊,可她手上实在没家伙了,干脆握了下腕上的珠串,然后扯断珠子掷向了云见文,十颗木珠携着蓝色尾焰分开了云见文和女人,之后路潇瞪着女人用力做口型:走啊!
女人也没有犹豫,直接跳进了海里。
此时一只银蛟突破崩溃的鸣砌扑了下来,直奔和凌阳弋纠缠的白熊,一爪子把它拍进了水里。
随后宁兮在凌阳弋身边化形,他两指捏着一片泛金的鳞片,在脸上敲了一下,金鳞便附着回了原形之中,他刚才就是用这片物种分类上确信为龙的生物的鳞片,发出了龙的声音,真龙的吟啸声超越了鸣砌可承受的频率,覆盖掉了一切音律指令,打乱了所有的驯化阵型,这才把他放了进来。
米染紧随其后落下,她先看到了半死不活的路潇:“小路潇,你怎么了?”
“那只白毛咒我!”路潇气愤地指着云见文告状,“他一摇那根柱子我就动不了!”
云见文看见又有人下来,便撤回锁链,坐着机械蜘蛛在洞顶游移,事到如今他也没有怕的样子,只是好奇地观察着宁兮手里那片鳞,一副我也想搞一个的表情。
宁兮抬头看着云见文,淡定地说:“纠汜世界有种似熊的异兽,叫做飞雒,乃是无源之水化生,因此能够在水中隐去形状,其所到之处,还能涌出无穷无尽的水。飞雒全力奔跑的时候,会制造出海啸,加上飞雒喜欢群居,当成千上万的飞雒一起受惊狂奔,造成的海啸像群峰山峦一样壮观。飞雒是水精,擅火的凤凰天生克制它,但要是找不到凤凰,就必须阻止它跑起来。”
宁兮说话间,下方水域正暗流涌动,大大小小的漩涡此起彼伏,激荡出叠叠浪花,那只藏匿在水中的飞雒突然逃窜出来,却被尾随出海面的银蛟用角挑飞,而后银蛟甩出尾巴缠住飞雒,吱吱咯咯地绞碎了它的骨骼。
银蛟拖着飞雒的尸体缓缓下沉,水面上徒留一片冰蓝色的血迹。
“原来是条小龙啊。”云见文从蛛腹上站起来,右臂吊在岩壁上,再一抖左腕上的金链,蜘蛛立刻变成一条三棱尖枪跳回他左手,“龙肝凤胆,一盘菜而已,不是没有吃过。”
云见文身随枪动,枪尖一抖,却刺向了离他最近的米染。宁兮甩出骨鞭,被云见文用枪杆格开,但骨鞭飞开不远,居然又追着云见文的身影拐了弯,云见文再次虚晃过去,可不管他怎么折腾,鞭梢都紧咬住他的背影不放,几次转折后,无限延伸的骨鞭在空中织出了闪电般的纹路。
米染算计云见文的身形没有骨鞭快,于是只原地张开了一道结印,尝试镇住云见文,但凶煞的结印施加在云见文身上,就譬如施加于无物,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三棱尖枪破碎米染的结印时,骨鞭也利落刺穿了云见文的胸膛,五米鞭梢从背后钻出心口,活生生把他串于当空。骨鞭上布满骨刺,透胸而出时本该带着一串淋漓的血肉和内脏,但此时那上面却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众人迷惑之际,生死不明的云见文突然笑着对米染眨了下眼睛,然后全力向她掷出了长|枪。
可是他抬手的瞬间,一柄折扇恰恰飞来击中了枪尖,长|枪攻势受阻,射偏三寸,而米染惊愕之余拉起了路潇,带着她躲到了更远的位置。
云见文拽着锁链撤回长|枪,机械半空复化为链球状,在上方的桥栏上绕了几圈,他拉着锁链固定好位置,然后反手揪住刺入心脏的骨鞭,生生把鞭梢从自己的背心拔了出去,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但也仅仅是倒吸冷气罢了,他的确连汗毛都没有掉落一根。
凌阳弋接住飞回来的折扇,上下打量着云见文。
“此人气运非凡,不是一般来历,你们的灵气刚近他的身时就已经散尽,所以不能与之抗衡,这不是可以修炼出来的本事,他应该和我一样,命中有天授神职,故受此界因果庇佑,娑婆世界的一切人和事物怕是都伤不到他,小蛇,你换上异界的兵器再去打他试试。”
云见文看向凌阳弋,有点困惑又有点厌恶,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凌阳氏?哈哈哈,凌阳氏居然和一只飞雒打得有来有回?怎么回事?你变成废物了吗?”
凌阳弋闻言咬紧牙,怨怼地瞪着宁兮。
宁兮脸色一红,不敢再让云见文说下去了,赶快化形迎上去。
但此时空中的金属球转换为了几何八面体,云见文将一朵火苗弹进几何体里,火光透过繁复的镂花投影到岩壁上,清晰地照出了八枚阵法。这八枚阵法像是打开了八个入海口,波涛从中涌出,还隐隐可见众多飞雒咆哮的身影。
受过训练的飞雒不再是孤立的猛兽,它们协同合作,互为瞻护,顷刻间把地宫搅了个翻江倒海,怒涛自然波及到了石柱。
石柱一摇,路潇立刻疼得差点背过气去,她觉得自己脆弱得下一秒就要挂掉了。
宁兮见状赶快回撤,银蛟庞大的身躯盘绕住石柱,像水坝一样削减了海浪的冲击,米染也对着石柱甩出一张金符,符箓着落之时自行燃尽,灰烬中冲出一道井口粗的钢索,直直扎进对面岩壁,接连六道金符变作六条钢索,帮忙稳固住了石柱。
但这样一来,唯二可用的攻击力就都被牵制住了,情况十分不利。
云见文再次建议:“凌阳氏不能动手的话,你们毫无胜算,快逃命去吧!”
可是路潇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逃你个头!”
一声哨响,四面金戈回应,路潇驱使着负痛的身躯接住飞刀,追着云见文一刀连着一刀殴打,眼下的路潇行刀若水银泻地,极尽酣畅,运刀时偏又如捻指摘花,细微纤妙,斩杀时更是崩三山陷五岳,势不可挡,和她往日闭着眼睛抡三板斧的样子完全不一样,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她的力量因剧痛而大打折扣,但云见文举枪架住她的劈砍时,还是从掌心麻木到了肩胛。路潇一击不利,抽刀再战,三棱尖枪和鸣砌长刀登时双双断裂。她见状毫不迟疑地再吹出唿哨,云见文忙反手格挡,断枪隔开了背刺过来的刀锋,但不可抗拒的力量还是把他砸跪了下去。
路潇趁他回身不利,风行水上接住下一把刀,由上至下斩其左臂,然而他左手里另一截断枪瞬间展开,甲胄般裹住了肩膀,一声锵然巨响后,云见文的肩胛还是被切开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鲜血顷刻溅出,若没有甲胄卸去绝大部分冲击,他这只胳膊现在已经飞了。
路潇见刀卡进甲胄里,干脆召出了又一把刀,刀背直接往卡住的刀背上砸去,分秒间就要把他的手臂剁下来,云见文应接不暇,只得赌上伤口大幅撕裂的危险强行挣脱出来,纵身跳进了大海,路潇一击劈空,于是把掌中刀往水下一掷,刀锋便追着云见文刺入背心,水面上随即浮出一片血红。
她气冲冲地撸胳膊挽袖子,正准备痛打落水狗,银蛟却突然一头扎进水里不见了。
宁兮走开之后,石柱再次摇晃起来,路潇立马跟角色掉线似的倒了下去,凌阳弋赶快过来扶住她,米染则集中精力稳住剩下的六道钢索。
米染解释道:“那男的和飞雒一起沉到最下面去了,大概想从水下摇倒石柱,宁兮去追他了。”
凌阳弋将手指按在路潇头顶,眉头渐紧:“她体内封印着别的生魂,魂魄本来就不稳,再这样下去会离壳的。”
几分钟后,水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暴涨的海潮转瞬吞没了整个地宫,米染三人被湍流冲散,各自沉浮。
而后十二匹飞雒拉着一乘宝车载浪而出,云见文拖着受伤的身体坐在宝车上,驱车的长鞭系于车辕,鞭梢却缠住了石柱,宝车环绕石柱向上猛进,鞭圈在石柱上割出了弹簧样的纹路,石柱剧烈摇摆,六道钢索逐一崩断,整个地宫都随之震荡起来。
紧跟着宝车的银蛟想要吞掉云见文,但车尾的飞雒却突然调头撞进了银蛟口中,银蛟把飞雒咬成两截,甩飞出去,继续追逐宝车,但一连三次进攻都被飞雒以死抵消了。
银蛟咬死四只飞雒后,屡遭破坏的石柱再也支撑不住了,通天彻地的黑色立柱轰然崩断,隆隆填入海沟之中。
地宫失去了支柱,那些由鸣砌构成的建筑也因失去位标陆续瓦解,海水从四面八方倒灌进来,一切都开始崩坏。
石柱崩断的一刻,路潇也像触电般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在水下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凌阳弋和米染同时游向路潇,施展开力场试图拦住她离壳的魂魄,但是他们什么都没有等到。
下一秒,路潇突然睁开了眼睛。
第58章
路潇摆动双腿竖起身体,换了个自在的泳姿从海啸中心浮出来,迅猛的海潮流经她身边时,意外变得犹如三月春风般服帖,但她对周遭激战视而不见,就这么懒散地漂在水面上,出神地把玩着自己的发梢。
米染疑惑地呼唤:“小路潇?”
但路潇对自己的名字没什么反应,还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仿佛自己的头发是什么稀世珍宝,直玩得爱不释手。
此时宁兮隔空喊道:“冼云泽!”
路潇当初封印冼云泽时,米染就告诫过她,他们的灵魂彼此共生,也相互制约,如果有一天她变得虚弱,或者冼云泽变得强大,那么只要有一瞬间的契机,两人的关系就将对调,冼云泽会接管这具身体,而她将变成被封印的灵。
就是指这个时候了。
冼云泽听闻呼唤,瞥了宁兮一眼,但没有回应的意思。
宁兮指着云见文大声喊:“去打他!”
冼云泽顺着宁兮的指引看过去,没怎么留意云见文,却被那群飞雒吸引了注意力,顿时两眼放光,满脸都写着可爱、想养。
“冼仙君!冼云泽!你个智障!”宁兮叫猫一样耐心地呼唤着,“那个人打伤了小路潇!”
最后这句话果然管用,冼云泽终于看见了云见文,脸上有点儿不太高兴了。
冼云泽立于原地,持炬般高举起右手,而后又一种不同于龙吟的声音咆哮而至,不多久,一道金光穿过废墟飞进地宫,而它途经之处,连海水都剧烈地燃烧起来。
金光抵近冼云泽时,稍稍放缓了速度,显露出凤凰辉煌的体态,凤凰用爪尖轻轻碰了下冼云泽高举的右手,随即振翅高飞,带着炙热的光与火扑向了那群飞雒。
飞雒对凤凰的恐惧是刻进骨子里的,初听见凤凰的叫声时就已经乱了分寸,云见文竭力控制着驾具,但还是有一只飞雒挣脱缰绳跑走了。这只飞雒乱窜到冼云泽近前,被他一把揪住,说来也怪,原本狂躁的猛兽就这么安静下来,任凭冼云泽跳到了自己的背上。
冼云泽骑上飞雒,先兜了一圈,然后便追着云见文的宝车离开了地宫,身后只留下一座快速下沉的岛屿。
这座岛上储存着大量的黑蚇和沉魂,若放任岛屿瓦解,这些恐怖之物也将随着潮汐去往人间,往后的若干年甚至千万年间,都将制造出源源不绝的悲剧。
宁兮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只能留下来收拾烂*摊子。
银蛟像吃巧克力豆一样,一口一个把米染和凌阳弋全部吞入腹中,然后飞身穿过重重断壁残垣,来到了大雨滂沱的岛屿地面,找到两个普通人,也一起吞了下去。
银蛟庞大的身躯盘踞在岛屿上,而后两角之间突然浮出一颗皎白的光球,光球散发出奇异的冷光,给周遭一切渡上了寒霜,但在吐出光球的一刻,银蛟白玉般的鳞片却失去了光泽。
这是宁兮的内丹。
米染的灵体护送内丹扶摇直上,抵达千米高空时,内丹突然爆发出了明月降临般的光华,凡光芒所及的海面,霎时冻结成冰,冰凌不住地疯狂生长,又因小于水的比重而浮起,很快就把这座岛屿重新抬出了海面,空中的雨也适时转化为暴风雪,埋住了最后一寸褐色的泥土,现在它看上去像是一座巨大的冰山了。
无论黑蚇还是沉魂,又或者他们发现未发现的妖异,都被冻结在了这座岛屿上。
待冰山长到十海里大小后,米染托着内丹落回银蛟头顶,将内丹送还给了宁兮。
她摸了摸银蛟的角,嘱咐说:“得想办法通知岸上,海啸要来了。”
雨夜深沉,才六点天就完全黑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