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奎因兰
“我去去就来,你先回屋等我。”她对李悬镜道。
卫莲舟失去意识后,几乎完全靠她支撑,脚步也软绵绵的,虚浮无力。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把他安置到榻上躺着后,薛鸣玉俯身仔细观察着他。
“卫莲舟,卫莲舟……”她轻轻叫道。
卫莲舟毫无动静,只是紧闭双眼,眼角泛起醺然的醉意,面若朝霞。
薛鸣玉再度凑近些,叫他:“兄长……”
他的眼皮轻轻颤了几下,终于模模糊糊地睁开,却只见一片鲜红,几乎填满了视线的每一隙,不容他脱逃。
她好久不这么叫他了。
卫莲舟茫然又意识朦胧地想道,定然又是假的。不过是梦罢了。可即便是梦,也着实让他眷恋。他混沌之中情不自禁抓住她的手。
他渐渐感到了倦意,疲惫地重新阖上双眼,终而往梦中坠落。
薛鸣玉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从宽大的袖中抽出一只匣子。她一根一根将他抓住自己的手指掰开,再将匣子里的金翼使取出来。
她把金翼使轻轻搁在了他的心口,并注视着它颤动着双翅,忽然没入其中,踪迹难辨。
自始至终,薛鸣玉的眼神和动作没有一丝颤抖与迟疑。
她对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知想些什么,而后收起东西转身离去。临走前,还替他倒了一碗茶搁在塌边。
薛鸣玉还没回去的时候,李悬镜则独守空房。
他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生怕她不回来了。虽然他知道自己是在胡思乱想,而她也断然不会违背她们之间的诺言。
那日在重重叠叠、绿云成荫的莲叶之下,他紧张地对她剖白心意,又问她:“我是不是很贪心,想要的太多?是不是逼你太急?”他热烈率真地仰脸望着她。
薛鸣玉却捧住了他的脸,告诉他:“你应当把自己想得更重要些。”
“如果我不喜欢你,当初在树上就绝不会主动叫住你。”
……
李悬镜慢慢把手贴在心口。
她不会骗我。他想道。
这时门恰好开了,薛鸣玉走进来,浑身沾了些潮气,“外面雨下得大了。”她无可奈何似的把门阖上,又要去寻帕子将头发拧干。
李悬镜一见她顿时感觉整个屋子都亮堂了。
他急忙走上前去,接过她手里的帕子小心细致地替她将发间的水汽擦干。可擦着擦着,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手腕,而后稍稍用力,他便无力抵抗地跌在她身上。
屋子里渐渐暗了下来,唯有橘红的一点烛光静静地燃烧着。
透过模糊的红烛,他望着她的脸。她的脸庞仿佛也渐渐朦胧,如同许多个夜晚她们望过的同一轮明月。
李悬镜看着看着,眼睫突然颤动起来。
他终于在明月之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
雨声淅沥,烛火摇曳。
李悬镜忽然有些渴。
薛鸣玉打开窗,将凉风细雨放了进来,好散去闷意。月光被雨水打湿了,落在地上,仿佛粼粼的湖水。她趴在窗边,倏尔想到了剑川。
剑川是她幼年去过最远的地方。
长久地呆在不知名的野山之前,薛鸣玉被屠善在瀛州养了一段时日。她被养在一间封闭的屋子里,不见天日,只能偶尔透过窗隐约听见外面有人在说什么。
屠善不许她出去,她也只有晚上才能开扇窗,而后从中窥见一隙月光。
可每晚的景色都是不变的,就像她每天吃着一成不变的饭菜,只能勉强不会挨饿。直到某一晚突然下雨了,她方才知道原来白日里淅淅沥沥的声音是什么。
她才知道天是会下雨的。
而第二个雨天,屠善带她去了剑川。
剑川在瀛州边界,还要绕过成群的野山。山上有许多坟地,比那会儿她们从破庙出来路过的还要多得多。屠善指着那些坟地对她笑道:“这里可遍地都是我的熟人。”
寂静的雨夜里,只有一泻千里的月光,惨白得如同死人的脸。
不过说到死人,薛鸣玉第一次见到死人便是一群。
他们不知何时埋伏在她们去剑川的路上,忽然大喊着:“妖孽受死罢!”而后一股脑冲出来。薛鸣玉甚至没能反应过来,他们就又一股脑死了。
死得仓促而滑稽。
以至于薛鸣玉还茫然困惑地睁大着眼,就只看见一片直板板挺着的尸体。
她听见屠善对着这些人啐了一口,“好好的晚上非要来败老娘的兴,作死啊!”她骂骂咧咧地踢了一脚挡路的尸体,一脚把人踢得骨碌碌滚进了山沟里。
血混在雨水里,肥沃了坟地。
薛鸣玉跟上她时,忽然后知后觉地想道,她那些个熟人不会都是这么来的吧。她这样想也就这样直白地问了。
“哈!瞧不起老娘?”屠善乜斜她一眼,“一群杂鱼什么时候也能跟老娘攀关系了?”
她嫌她走得慢,捏住她后颈,而后提气飞快在山林中蹿起来。
“杀他们的时候,老娘连他们的脸都没看清。”
剑川附近有数道崎岖的山脉。屠善拍了拍她的脑袋,指着山脉问她:“知道这是什么吗?”估量着她答不上来,她又直接告诉她答案:“龙脉!”
薛鸣玉从她胳膊肘下钻出一张脸来并仰头问她:“龙脉有龙吗?”
屠善忽然大笑,“没有!只有一群自诩为龙的死人。”
“死人?”薛鸣玉回忆着方才的情景问道,“就和那些人一样?”
然而她却说:“不如他们。”
她拎着薛鸣玉到了剑川旁的一处洞穴里,说要她等着。但究竟要等什么,屠善没说,薛鸣玉也不知道。她又冷又饿,可精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她一晚上见过了从前几年都没见过的新鲜东西。
终于犯困时,薛鸣玉耐不住疲倦慢慢闭上了眼睛。直到耳边猝然响起嘶嘶声,她睁开眼,蛇信吐在她脸上,一条通身青绿的蛇几乎挨着她的脸。
“这是什么?”
无知者无畏,薛鸣玉看着竟不觉得害怕。
“没劲。”
屠善见她毫无反应,忍不住撇撇嘴,也懒得再吓她。她提着蛇往洞穴外走,“就是这回我特意来等的东西。”
薛鸣玉才知道她们要等的竟是一条蛇。
后来那场雨停了,她就又回到了那个封闭的小屋子里。
……
夜风猎猎地吹,薛鸣玉偏又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她把手伸到窗外去接屋檐下滴落的雨,忽然李悬镜俯身握住她的手。
“不冷吗?”
他关切地望向她时,颈边露出半截淡淡的红色。发觉薛鸣玉在看后,他不好意思地把衣领拽了又拽。
“外面雨下大了,江上也会涨潮吧?”
李悬镜不明白怎么会莫名提起这个,因此难免茫然。他答道:“应该吧。”
薛鸣玉冷不丁起身抓住他的手,要他换衣裳去。
“我们去看江潮。”
*
半夜里两个人跑去看江潮。
只撑了一把竹伞。
薛鸣玉不带伞就冒着雨跑出去了,李悬镜便只能打着伞在后面追。
溪桥镇是没有江的,她们还要绕去郦都。幸而离得不远,两人腿脚又快,没多久就到了。李悬镜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又替她轻轻把脸上的雨水抹去。
他悄悄把伞往那边偏了偏。
薛鸣玉没有留心。
她望着波澜起伏的江面,一道浪压过一道浪滚去。江水银亮如缎,月华如练。潮水急涨,渐渐打上岸边,也浇湿了薛鸣玉的下裳与鞋面。
“你不问我为什么来?”
李悬镜转过脸看她,“你想说,我便听;你不想说,我便陪着你。”他笑吟吟的,分明撑着伞的是他,身上却湿了大半边。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丝毫没有抱怨与不耐。
他兴致盎然地放眼望去。
而后慢慢仰起头。
却倏然瞧见薛鸣玉侧过脸看他,他的眼中照见一弯小小的倒影。
“月亮在你的眼睛里了。”慢慢地,她的手顺势向下,轻柔地按在他胸口——那里有道月牙似的半个齿痕。
“还在你的心里。”
她望着他。
李悬镜怔怔地看着她。
心脏忽然失了声。
她们坐在岸边依偎着看了一夜江潮。因为风大,两个人的头发都绞成一团。薛鸣玉一边解着缠绕起来的发丝,一边不紧不慢对他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李悬镜一顿,耳尖偷偷藏在头发里红了。
可缠得太久,有些已经打了死结。
他干脆用灵力削断,然后把两缕紧紧缠作一缕的头发小心翼翼封进锦袋里并贴身放好。李悬镜撑着伞,被薛鸣玉牵着慢悠悠往回走。
结果到了家,竟发觉卫莲舟又坐在了门口的石阶上出神。
注意到两人回来后,他才匆匆抬起脸对她们勉强地笑了一下,“我要走了,刚刚看你们不在家,就坐在这儿等你们来着。”
他的眼睛红肿了一片,仿佛没睡好。
被薛鸣玉问起,也只是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含糊道:“没甚么要紧,只是喝多了头疼。”他明显是有意敷衍打岔,薛鸣玉自然也不会再故意追问。
她不动声色看了一眼他的心口,有了几分猜测。
简单告别后,卫莲舟便立即上了山。一路上他都恍恍惚惚的,就连崔含真与他对弈都魂游天外。终于还是崔含真叹息一声,要他好好休息,然后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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