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觊觎一朵菟丝花 第6章

作者:奎因兰 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万人迷 仙侠魔幻

“话不是这么说的,人妖殊途,你不能拿看人的眼光去看一只妖。”薛鸣川摇了摇头,顺手替她把衣裳上不知蹭着哪里的灰轻轻掸去。然后拉着她去书房,“当然,这些与你无关。”

“眼下于你最紧要的,是你今日的功课。闲了大半天了,这会儿也该去补上了。”

他将书房的门关上。

关门的刹那,他隔着愈渐狭窄的门缝与崔含真对视了一眼。

他不想让崔含真过多提起修仙界的事,更不希望薛鸣玉因此好奇,从而牵涉其中。

但愿崔含真有足够的眼力见。

……

自打两人靠薛鸣川变卖了些值钱的玩意儿从破庙迁到了郦都,薛鸣玉便一直在他的督促下开始认字念书。旁的薛鸣玉总是自有主意,常常将他的话当耳旁风。

唯独这一点倒是坚持下来。

她总是容易对未知的东西感到好奇。

是以被薛鸣川催了也不恼,而是提出一连串奇奇怪怪的问题。她常常有各种各样的疑惑,问题也都十分芜杂,甚而离奇虚妄。

薛鸣川往往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最后只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其实他与薛鸣玉本来也相差不到十岁,只是平日里看着沉稳些。若非顾及到对薛鸣玉影响不好,他早就暴露出骨子里任性散漫的一面。

薛鸣川一边分神注视着薛鸣玉练字,一边寻了根新发绳,替她把凌乱的头发拆了重新梳。“坐直了,离得太近伤眼睛。”他叮嘱着,顺便起身将灯芯挑得更亮了。

“噢。”薛鸣玉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头发被他捧在手心,极力小心仔细地梳拢。可总免不了有一小撮打了结缠在一起的,以至于他不得不以指为梳,慢慢解开。

耗得久了,薛鸣玉难免不耐烦。她忍不住摇头晃脑,想要把他的手甩掉。

“你好磨蹭,快拿开。”她不大高兴道。

薛鸣川轻柔地把最后一缕头发梳顺了,然后动作灵巧地飞快扎好,“就好了,你别晃呀。”他把她的脑袋扶正了,又来来回回地端详。

“这回看着更服帖了。”

他愉悦地笑起来,对自己的手艺进步之快颇为自得。

薛鸣玉练了几笔字,扭过头咬着笔杆盯着他,不明白他为何总在这些琐碎的麻烦事上自得其乐。不仅是梳头,他甚至会给她破了的衣裳缝缝补补。

有时她倚着榻翻书,他就坐在油灯下格外认真地瞧着针脚缝得密不密。估摸着没问题了才凑近了轻轻把线头咬断。

那张水红的嘴唇抿着线时看起来尤其的莹润柔软。

“怎么了?”他发觉薛鸣玉在盯着他看,轻轻嗯了一声。莫名地,薛鸣玉也总觉得这一声像他的嘴唇一样湿润。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好奇怪。

真是太奇怪了。

不知为何,每到这时她又觉得他好像长得和平时不太一样了。好像更好看,更黏着着她的眼睛,使她挪不开。但具体哪里更好看了,她又说不出。

真是奇怪。

“看我作甚?”薛鸣川叹息着将可怜的笔杆从她牙齿间救出,然后替她将字帖往后翻了一页,“看书啊。”

“噢。”

或许是笔杆强行被抽走惹得她有些不快,她怏怏地瞪了他一眼,终于扭过身去不肯再看他。

薛鸣川见状忍不住感到头痛。

不过更令他头痛的还是崔含真,以及他身边那个妖。那肯定不是寻常的妖,否则不至于将崔含真逼得寸步难行。可话虽如此,真要他见死不救是不能的。

但愿崔含真不会耽搁太久。

他长长叹息一声。

*

然而他没有苦恼很久。

隔了一月有余,四月初一那日,郦都地动。

一道沟壑毫无预兆裂开,恰好以城主府为界,将整座城笔直地劈作两半,仿若天堑。更有倒霉的地动时偏偏身处那道沟壑之间,于是顿如下饺子般纷纷滚入那赤红的深渊。

除却慌乱中的声声惨叫哀嚎,徒留底下翻涌的水泡。

说是水泡也不尽然,其实如岩浆般炽烈沸腾,看久了眼睛都被那汹涌的红色刺得生疼。而比深渊更叫人为之惊惧的,还有天。

将将午时,天空乍然披上沉沉的暮色,日轮成了天幕凝固的一粒血渍。细看时,隐隐有暗红流动。雾霭渐渐升起,青白如死人的皮,轻轻一绞便能拧出森森寒气。

薛鸣玉却顾不得去看。

她凝神望着那只妖——

他正被拴在桌旁。

一根又沉又粗的黑链子深深嵌入他的手腕,简直像长在他的皮肉中。他抱膝坐在冰冷的石砖上,打着赤脚。鞋早已在他方才用力挣扎时被远远甩脱。

僵冷的寂静里,那具瘦弱的身体仿佛受冻了似的直打颤。

“你叫什么?”薛鸣玉问他。

他不说话。

崔含真不许他开口,更不许他随意露出那双眼睛。因此他大多时候总是阴沉沉低着头,把一副明秀清隽的眉眼藏于漆黑的阴影之中。

薛鸣玉注视着他,慢慢趋近。

她的手轻轻落在锁链的另一端,似乎要打开。然而她动作尚未更进一步,另一只手猝不及防扣住她手腕,冰极了。

“怎么,你不让我解开?”薛鸣玉丝毫不顾握住她的那只手勒得越来越紧,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他,“难道你喜欢像狗一样被拴着?”

顷刻间,他指尖的力度蓦然加重。

薛鸣玉:“我明白了。”

她平静地阐述:“你害怕那个锁住你的人。你怕他回来。可他和薛鸣川一同出去打探外面的情况了。倘若你要逃,眼下就是最好的时候。”

他纤长的睫毛似乎轻颤了一瞬,又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可既然他不曾强烈反抗,薛鸣玉就当他是默许了。于是她再次尝试伸出手,而他扣住她的力气也缓缓卸去。他终于松开她,把手收了回去。

只听得当啷一声响,锁链的另一端便骤然从桌面滑脱,沉沉坠于地面。

他摇摇晃晃起身,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却在一只脚刚刚踏出门槛之际蓦地被身后一股莫名的力道牵制着往后重重一摔。

仰面倒在地面时,他的余光遽然瞧见灰黑的鞋面——

锁链长长拖于石砖上,而一只脚恰不偏不倚踩住了末端。

第6章 六朵菟丝花

◎……◎

“你不能走了。”

他听见她慢慢说道:“有东西进来了。”

……

薛鸣玉看见魔物的第一眼,兴奋竟远胜于恐惧。

她感到浑身血液都冻住了,连时刻都处于混乱中的思绪都戛然而止。刹那间,她只能听到心脏急促的跳动,一下又一下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她的意识一声比一声响亮地吵闹着,喋喋不休——

抓住它!

“长得真丑。”薛鸣玉喃喃道。

她松开脚下的锁链,俯身将其沿着手掌缠了一圈又一圈而后紧紧握住。那只魔,大概是魔罢,倘若她不曾猜错的话。她其实也没有见过,不过是听薛鸣川提过一嘴。

那只魔孤魂野鬼般飘在小院里,与她们隔着堂屋半掩的门遥遥相对。它的身后拖有一道长长的血痕,曲折蜿蜒。

薛鸣玉隐约嗅到潮湿的腥气。

她一步一步后退,一只手背到身后在木桌上摸索着趁手的锐器。随便什么,没有刀,便是碗筷也好。她必须握住点东西,好压制住天然的那股恐惧,支撑着自己站直身体。

一个人仿佛被切割成两半,害怕畏缩,又兴奋好奇。

“松开我。”他忽然克制不住地开口,短促而痛苦。

薛鸣玉:“你休想一个人跑掉。”

“我不跑,”他急促地说,“或者你把我关起来。”

他用手捂住一双眼,呼吸渐急,仿佛有刀子割肉,因此难受得嘴唇抿成一线,脸庞的肌肉也似有若无地痉挛。

那根锁链也被带动着哗啦啦地响。

薛鸣玉偏过脸瞧他一眼,谨慎问道:“你不会要死了吧?还是说你要显露原形,也变成那样一个丑东西?”

志怪里不都这么说的吗?漂亮的男人是狐狸变的,温和的书生原来是只画皮妖,披了人皮也假意进京赶考,其实在渡江的小舟上把同行的人都吃了。

他不出声,只是颤抖的幅度慢慢变小,似乎逐渐平息下来。

而院落里的那只魔竟眨眼间已近在跟前,仅仅相差两步之距。它本没有眼睛,但莫名地,薛鸣玉有无比强烈的直觉——它在盯着她。

但她并不惊慌。

崔含真走之前不知施了何咒,说能保她们性命无忧。前提是不要离开这间堂屋。

她笃定这个丑物进不来。

但就在她细细观察魔的当口,陡然一股力量从掌心传来,几乎不容拒绝地将她一把拽出门外。

太快了。

从锁链强硬地拖着她跌跌撞撞上前,到她被门槛绊倒险些摔至那只魔身上,只有一刹那的功夫。她望着魔猝不及防贴近的面孔,心跳骤停。

然而下一瞬,她眼前一晃。

有道影子猛地扑了上去。

……

他饕餮似的将魔撕扯成乱絮,一片一片尽数吞食。而它毫无反抗之力,不详的黑雾不断地凝实,填补着身体的空缺,又不断地被拆吃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