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这话同样被带给了N，他保证今天不跑去打工，会在家写作业到晚上。
涂蓝埙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可是当天晚上，芦姨竟然没出现。
她匆匆跑到早餐店，本以为芦姨出了什么事，却看见她一脸平静地在擦拭店门玻璃，那袋原来承诺要送给N的食物，也被标上打折价签，摆在店门口。
同样跑过来的还有N，他连行为奇特的【王艾拉】都没注意到，也没看那袋食物，只是轻轻唤了一声：“克利琪？”
克利琪是芦姨在灰色城窟中的名字，芦姨回过头，很陌生地看着他，试探着问：“孩子，你有事吗？”
N摇摇头，“没事，我就是写完作业来看看您。”
“写作业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这孩子。”芦姨奇怪地说：“好了，我还要干活呢，你不买东西就快回家吧。”
涂蓝埙在旁边吃惊不已。
芦姨把N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这绝对不是故意愚弄，或者态度看法的转变，芦姨关于N的记忆就像被清空了那样。无论N怎么伤心地询问，芦姨都坚定摇头，表示：“对不起，我没见过你，更没给你送过东西。”
N重复了几句，他的重点完全不在馈赠，而是芦姨本身对他很重要。
但越描越黑，现在N在芦姨眼里的形象，已经不可逆转地朝向“来骗人耍人的坏孩子”发展了。
所以芦姨看他的眼神愈发排斥。
涂蓝埙好像有点明白了，她默默打包了另一家店的食物，放在N紧闭的门口，里面没有流淌出任何哭声，只有一盏孤灯淡淡亮了一宿。
第二天这种灾难般的事实再度被印证，涂蓝埙再次跟着N来到学校，可门卫刘茂盛的态度也变了。
他以前见到N进出校门，会和N打招呼，说两句关心生活的话，可今天刘茂盛看见N就像没看见似的。
“哎，你这孩子别站这挡别人路！”刘茂盛好像因为工作而非常烦躁，朝N挥了挥电棍，“你哪个班的，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N怀着最后一丝希望上前攀谈，可被刘茂盛轰走了，后者还扯着他的胳膊，要记录这个说怪话的撒谎学生的名字，报告给老师批评。
涂蓝埙目送着N冲出学校，一路跑进树影下面，消失在巷子里。
全完蛋了，这些曾经对N流露出善意、建立起良好关系的家人般的NPC，因为游戏的刷新机制，都会将N很快忘掉。只有N一个人的记忆因为某种bug被保留着。
这简直就像把半空中的人的梯子抽走那么危险。
涂蓝埙又默默给N从不同店铺买了两次食物和生活物品，放在他住所的门口。然后继续旁观。
旁观N重新戴上笑容面具，和芦姨和刘茂盛以及更多好人市民认识，他学会了书写剧本和操纵人心，但不为了物质，只是为了汲取一点点情感的温暖，比流浪猫要得还少一些。
然而诡异的事情仍在发生。
在N重新结识芦姨刘茂盛第七轮，而后者忘记他第八轮的时候，N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开始甘于在他们的世界里扮演一个过路人，不那么重要，过眼即忘，只是在离开前用余光眷恋地看去一眼，好像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曾经得到的关怀。
在这个世界里，那应该是N能抓住的唯一支点了。
涂蓝埙意识到了游戏制作者的意图，每个人都是按照既定轨迹运行的角色，夜莺医生不被允许成长于一个充满爱和温情的环境。
但作为NPC的芦姨和刘茂盛曾经是人，很好很好的善良人，有自己的灵魂，而非单纯的游戏数据。
这一方面让他们作为配角更真实，游戏体验更好；另一方面却也让他们时不常地苏醒过来，按照本意去善待一个可怜的孩子。
只不过这一切都反复被游戏的运行机制叫停。
涂蓝埙恍然明白过来，还有之前的死猫死狗事件，以及可可谋杀事件，都是游戏剧情给“夜莺医生”这个BOSS的铺垫。N必须被塑造成冷酷无情的杀手，那些善意必须被掐断。
只有成长于极冷的人，才能学会冷心冷肺对待别人。
但这里又涉及到一个问题，N的记忆是不被完全刷新的，别人都忘了，他还记得。
曾经记得泡热澡感觉的冷海溺水者，会比一个从头就浸在冷水里的人，更容易成长为BOSS吗？对灵魂而言，前者是不是比后者更重大的伤害？
涂蓝埙想象不到，但她代入自己后，觉得大多数人不一定会直接变坏，但可能会变疯。
于是她又买了一袋东西给N，然后踏着暮星回到店铺，该切换到下一个周目了。
她留在这里帮不了游戏里的N，但看穿这个游戏，可以解决现实中N的问题。
正当涂蓝埙操控【王艾拉】清点物品完毕，准备离开时，少年的身影出现在店门外，是N，他还提着那袋食物和衣服，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夜色模糊，但N的轮廓已然初具锋利，将灯光切成一块一块的。
“……”涂蓝埙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只想快点去往下一个周目。
N走了进来，他现在比【王艾拉】高一点点，不足以形成气势十足的俯视，但眼光仍然尖锐。
他从袋底掏出一卷钞票，放在桌上，问：“这些东西是你送来的？”
什么人啊，送他东西还这个态度。
涂蓝埙心里默念几句“保护未成年”，强行温和态度，笑笑：“是我，怎么了吗？”
N上下打量了涂蓝埙两圈，又环顾空荡荡的店内，说：“你租在这有两个月了，一点生意都不做，你在图谋什么？”
好犀利。
涂蓝埙发现不管是大N还是小N，那种兽一样的观察力和直觉度，都挺让人胆寒的。
“不关你事吧，小孩。”涂蓝埙怼回去，“我有钱，我爱住这，管得着么。”
看着明显是有问题的涂蓝埙，N气得小脸都白了，但他转瞬用更诡异的眼神看着涂蓝埙，带着变声期的微哑，调子涩虚。
“你一直能记住我？”
第113章 养成与自我养成
涂蓝埙察觉到这小孩的话里有一丝不对劲,但她手握快进到下一个节点的作弊器，于是也不害怕,直接说：“能啊。”
说完还看了N一眼，怕扭曲他的心理，她可不想成为关键变量。
谁知N脸上的冷厉逐渐散去，向前走了一步，也没有拿武器的意思，只是指了指桌上的袋子，轻声说：“谢谢你。”
哎哟，好乖哟。
涂蓝埙刚要和N胡编一个自己即将出远门之类的理由,就听N紧接着说：“你留下来和我一起生活好吗？”
啊？
还没说话,涂蓝埙的衣角就被攥住了,N应该是不敢直接接触她的皮肤，所以捏了一点点衣角,低着头嘶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涂蓝埙望着这个古怪的少年,不知他瘦弱身体中还能迸出什么惊人之语，她向后挣扎了一下，却被N攥得更紧,他稍稍抬高声音：“我不会伤害你的！”
拿错剧本了吧,大
哥。
涂蓝埙用眼睛比划了N现在四肢和肩膀的维度，不比她粗壮多少，只是更长一点，好像骨骼感更硬。
应该不至于完全打不过吧……
N却在这个时候松开了涂蓝埙的衣服，但他转身轻轻带上店门，从裤兜里掏出一支笔尖有点歪的水笔，又在挂历撕下用过的一页，飞快计算起什么东西来。
很快,算纸被呈现在涂蓝埙面前。
“我还有七年能考大学。”N说：“我也可以不考。只读完高中就去工作。”
涂蓝埙完全在另一个重点上：“能考当然要考，不考怎么行！”
N复杂地看了涂蓝埙一眼，继续指向第二行，说道：“这是我的成绩和预期的各阶段分数，七年除去奖学金和补助外，还要花大概这么多钱。”他特意停顿了一下，宣布道：“这部分钱我自己打工来出，不用你拿。”
涂蓝埙呆了，她也没说过要供他上学吧？
这孩子玩什么自我养成呢？
“哦……”涂蓝埙没阻止，“请继续吧……”
N满意地继续往下说：“等到七年后，我就可以工作了，我会将个人三餐和衣物用品之外的所有劳动所得，全部赠与给你。当然如果你愿意多等四年，我也更愿意在奖学金和公益补贴的帮助下读大学，我的目标院校是这几所，毕业后工作的薪酬范围在这。”
“这是你的总利益回报率。”N指向最后一行，语气像个老道的推销商：“试试吧，相当于你一分钱都不用花，只要待在这，七年后就有个人免费帮你打白工。”
“你不想要奴隶吗。”N压低声音，用诱惑但滑稽的语气问道：“我还可以做家务，做饭拖地，夏天打苍蝇冬天扫雪。”
涂蓝埙傻了，这才前后几分钟时间，他就在脑子里把这一切安排好了？
宁可去当别人的奴隶，也想要身边存在一个能对他好、记住他的人？
这得缺爱到什么地步了啊！
“我真的不行。”涂蓝埙有些弱地开口，“我在外地有事情，不能老待在这。而且我比你大十岁呢。”
N也选择性捕捉重点：“十岁怎么了？家人差多少岁都很正常。就算小十岁的是你，我也肯定会接受你的。”
顶着那双小狼崽似的冷灼的眼睛，涂蓝埙心虚，还是依然推辞，N恨不得上手来按她了，可还是强憋着站在不远处，垂着眼梗着脖子大口呼吸，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
瞧瞧，还是个小孩子嘛。
“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块。”N喃喃道：“一定是我太差了。”他完全陷入自我攻击的循环，“没人愿意要我……我走到哪里都会拖累别人。”
涂蓝埙真的没法答应，但也不忍心看N这样。
他现在就是个小屁孩的样子，完全不会有对26岁外表的N的那种特别的感觉，只像在看自己家犯倔的傻弟弟。
“别人之前给你的东西，在他们失忆后，会从你手里消失吗？”这才是涂蓝埙关心的。
N别扭地看向一边，还是摇头，“不会。”
“那就好了。”涂蓝埙松了口气，从作弊器调出一大笔钱，转身假装从抽屉里取，那一饼干盒塞得紧实的钞票被放在N怀里。
这些钱省着点花，足够N不用再学期打零工并生活到考大学的年纪了。更别提他还有奖学金和助学补贴，能保证他营养充足地长高到成年。
“这是做什么？”N滚烫地看了盒子好几眼，但还是将它放在一边，眼睛落在明显更重要的涂蓝埙身上，“你拿钱打发我？这钱的来路正吗？”
涂蓝埙被当成了违法（、）犯罪的不明人员，但N的眼中更多是对她的担忧，“以后别做这样的事了。我不会说出去的。这钱你想办法处理干净吧。”
涂蓝埙非常哭笑不得，说这孩子三观不正吧，他还劝她，知道是非和危险；说他有正义感吧，他还不去举报她，直接私下回护，甚至上了同一条船。
“钱是干净的。我也没做什么违法的事情。”涂蓝埙也算是实话实说，毕竟她这算是在游戏里奉旨作弊。
钱盒子被移交给N，涂蓝埙用发呆的空档看了眼下一次剧情的节点，她说：“我还是要走的，你要用好这些钱，不要被别人骗走偷走，还有注意身体。”
好好学习的话就不用涂蓝埙说了，毕竟N在游戏世界真的走到了另一条命运轨道，他考上了灰色城窟最好的医科大学，并一毕业就到了青鸟都会医院工作。
这人真的很聪明，很会读书。他的考试分数比因果律还稳。
N垂头丧气，眼睛不断扫动，可能思索着留下涂蓝埙的方法，但他更可悲地发现：自己没什么好交换的，简直是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