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N说：“知道。他们做手术的时候，我还没死透，所以灵魂还在身体里，这样比较方便抽取。但我一变成鬼，就和尸体有很强烈的感应。”
他望向夜空，眼中浮现回忆的迷茫，“天国集团给在职人员做过灵魂测试，当时我们不知道其中缘由。我是灵魂测试强度最高的那个。”
涂蓝埙想安慰他，说他天生就有做厉鬼的天赋，但想想还是算了。
N还说：“可能，歹命轻贱吧，命硬到把自己都克死了。怪不得他们不要我。”
涂蓝埙弯下腰，双手拢了拢草木覆盖的土坡，让它看起来更美观，这下面竟然埋着N，她想。
她身边站着一个鬼N，脚下则是真实活过的N，这是种奇妙的感觉。
涂蓝埙问：“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
N说：“因为太早拿出来没用。这些证据只是半成品，要配合其他罪证和调查，才有力度。”
说了半天天国集团的事，涂蓝埙心中压抑不已，于是换了个高兴的话题：“我给你买块墓地吧！”
N投来疑惑的眼神。
涂蓝埙想了想，说：“买块上好的墓地，躺着舒舒服服的那种，总要正式安葬才好。现在埋在荒郊野地里，万一被土拨鼠什么的刨了，多可怜呐。”
“鹿城不产土拨鼠。而且你每天喊我做饭的时候，可没觉得我可怜。”N冷笑，并且严肃强调：“我现在睡的赠品床垫很舒服，谢谢。”
提议被强烈拒绝，N取了东西就往车上走，涂蓝埙三步一回头，努力记住这地方的位置，暗暗决心要找机会来挖N的坟。
然后给他换块正儿八经的墓地。
得有碑，用来摆祭品，该是质量精良的大理石墓碑，大大方方刻着南西山三个字，立碑人就写……好朋友涂蓝埙。
涂蓝埙被自己感动了：看我们萍水相逢，哪怕你还活生生站在我眼前，我已经在帮你立碑了。
她跳上车，回程开车的还是N，因为涂蓝埙表示找不到路，N叹气：“来程不是看过一遍了吗。”
涂蓝埙立即反驳：“你看这外面，黑压压的，能看清什么？就是常来常往的地方，白天晚上都是两种景呢。”
N：……
两人趁夜返程，那只盒子被抱在涂蓝埙腿上，不放在眼皮下面可不行，有人为它丢了命呢。
她想打会瞌睡，刚往后靠去，就听N扭动电台按钮，一阵音乐声飘出来，是叫不上名字的一首歌，很悠扬回转的调子，女声无词哼唱，让人想起原野、深夜和曙光一类的意象。
涂蓝埙忽然问：“那你最后找到了吗？”
N说：“算是找到了，是我自己找到的，电话号码打通了。”
涂蓝埙睁开一线眼皮，瞄他，“他们有说什么吗？”
“我不知道。”N说：“我没来得及听。”
涂蓝埙彻底睁开眼睛，“什么叫没来得及听？”
N的脸被月光和阴影分割成两半，像戴了个面具，他说：“因为打通的那一瞬间，我撞车了。”
再然后，被做过手脚的安全带骤然断裂，N直接从车窗砸了出去，耳机里传来通话接听的身影，对面说了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说。
他俯卧在愈发骤急的雨中，积水逐渐漫过半边脸颊，凝视着虚空水幕，前后皆无人，更没有救援和目击者。
然后衰竭在这样一场雨中。
涂蓝埙被这个消息打得有点晕，木木地问：“八个月前你回到地球，没再去找吗？”
N没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们开到家了。
便利店门口停了辆黑色迈腾，是李傲的车，他正站在外面抽烟，背影被暖光晃着，像在等人。
银灰捷达缓缓停在街道夹角处，涂蓝埙从车上跳下来，折到驾驶位方向再朝他挥手，“李警官，李警官！”
他们回到便利店，涂蓝埙身上的秋叶寒露气息比李傲还重，他问：“你去哪了？大晚上的。”
涂蓝埙说：“出去转了圈。”旁边N递来个眼神，她将盒子递给李傲，“取这个东西。里面是董一健的罪证。”
李傲接过，有点惊喜，“哪来的？”
涂蓝埙说：“一个鬼魂朋友拜托我交给您的。对了，您这么晚来找我有事吗？”
李傲说：“有事。我们找到在暗（、）网上发布悬赏的中间人了。”
说是中间人，也就是代董一健等人买凶的掮客。
他说：“那家伙落网之后交代了不少东西，其中有一条最重要的，是委托他发布悬赏的单主信息。”
涂蓝埙没傻到去问怎么抓住的，但对单主信息很感兴趣，李傲也不卖关子，直接拿了个文件夹给她。
朱宏，男，36岁，曾经是某互联网公司的网络安全工程师，由于盗窃商业机密、违法攻击商业网络而入狱，判处五年有期徒刑。
李傲补充道：“这个人出狱后就跑到了一个小地方，和一帮自称正义的黑客混在一起，专门攻击企业和个人的电脑防火墙，行诈骗勒索之事，还兼职信息盗窃贩卖，影响了很多人的社会声誉和工作生活。”
涂蓝埙问：“他为董一健工作？”
李傲说：“算是吧，董一健被监控后，这个人一直流落在外，我们也是最近才查到他的线索。你的悬赏消息，就是他转了两手，让该论坛的一个发帖员发布的。”
涂蓝埙深深叹了口气，这些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李傲喝了口热水，清清嗓子，才继续道：“而且我们判断，他选择悬红买命完全是个人行为，并不是接受了谁的命令。因为这个人受过天国集团的恩惠，他的社会关系人也表示，朱宏的性格有些偏激，经常做出为小惠而失大节的极端举动。”
“现在抓住了吗？”涂蓝埙问。
李傲点头，“由于是跨省市办案，具体结果要到明天才知道，不过他的行踪已经被掌握。再多的我不方便透露，这次来除了告诉你这个好消息，让你安心，也是还有任务拜托给你。”
涂蓝埙给两人续上水，问：“什么任务？不会是让我去抓朱宏吧。”
李傲摇了摇头，“拔出萝卜带出泥，调查朱宏的过程中，我们发现和他相关的地下黑客小团体里，可能和最近的一起明星发病案件有关。”
明星发病案件？
涂蓝埙想起来了，她今早听电脑女鬼和米哈伊尔八卦过一句，是某个偶像歌手出身的男演员，在举办生日粉丝见面会时，突然发了癔症。
第90章 安风
她手机搜索出现场视频,已经被资本平台删得七零八落了，就边边角角的营销号还存有二三片段。
画面中是个阳光帅气的年轻男人,本来在鲜花和蛋糕的簇拥中，手持应援色话筒，低头感谢粉丝们的支持和陪伴。平平无奇的饭撒场景。
但他身后放映着照片和写真的大荧幕，忽然变了，其中出现了一张扭曲的鬼脸，那些丝带泡泡被鬼脸一吹，大荧幕好像真的被吹动，表面掀起物理波浪。
然后是粉丝们的尖叫声。
男明星低着头,鞠躬久久不起,忽然四肢着地,像发狂的动物一样到处乱爬，刘海之下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
涂蓝埙看着那张精致的脸,五官变形导致失去所有魅力,而且还有一丝血液挂在唇齿间。
有工作人
员或者粉丝上前想把他扶起来，却被狠狠一口咬在手臂上。画面截止在受伤者捂着手臂的那一秒。
涂蓝埙问：“这是怎么回事？”
李傲说：“案子是文主任从上面接管下来的，现在相关机构人手不足,这件事的实际伤害蛮小,但社会影响很大。我们认为，这位发狂的男明星可能受到诡异的影响，具体怎样还需查证。”
涂蓝埙还是不明白，“文主任的意思是，希望我能来处理这件事？”
“是的。”李傲毫不避让，“我们会派人和你一起去。文冲的想法是，侦破这起诡异案件，可以很大程度向决策层证明你的能力,为以后建立鬼魂社区试点打地基。毕竟，再有序运转的鬼魂社区，也还是委任活人监管比较好。”
涂蓝埙懂了，这是给她一个登台表现的机会。
李傲微微一笑：“用人不疑，举贤不避亲，能让涂顾问这样的人才发挥最大价值，也是我们的工作责任。”
涂蓝埙点了头，“行，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一早。”李傲说：“八点会有人来接你。目的地是西省唐市，和咱们这属于跨省。不过我届时会在西省接朱宏回来审讯，咱们也算碰巧了。有问题你可以找我。”
涂蓝埙同意了，李傲出门前，她突然问：“等等，唐市？”
李傲说：“怎么了？唐市那地方离黄金洲不远，风景挺好的，办完了你可以在那逛个一两天。”
涂蓝埙说：“没什么。您慢点开车。”
便利店门开了又关。涂蓝埙陷入思绪中。
唐市？唐市下属的理县，不就是聂老师的妹妹曾经读过书的地方吗。
于是去问N，N对当年聂老师的事倒毫不避讳，几句话说了个一干二净。
聂老师出身穷，小时候家里人得病，一家子穷得活不起了，在街上卖小吃谋生，还接连生了三个孩子，最大的是聂老师的哥哥，后来在青年时期死于一场街摊贩子的群体斗殴。
中间的是聂老师，抽中基因彩票，从小就一副漂亮面孔，还有比面孔更漂亮的嗓子。二十五岁时被野生经纪人从街边小吃摊发掘，从模特做起，但身高不够，后来转为歌手，一唱成名，后断崖式退隐，据传嫁入豪门。现在她早年的唱片还在怀旧音像店的边边角角摆着。
聂老师家里人病情恶化得最严重的那年，刚好她二十三岁，她妹妹六个月。
旁边的索倪亚说：“是她妈和她爸亲生的吗？”
“应该不是。”N说：“是其中一方在外面弄出来的，就是没得病、在外养家的那一方。”
因为随着妹妹的出生，聂老师原本穷苦但完整的家庭，破碎了。
病的那个撒手西去，生下妹妹的那个也在一个清晨悄悄离开，但据年轻的聂老师判断，私奔对象应该不是妹妹的另一个制造者，原因是妹妹被扔下了。
电脑女鬼困惑：“那时候长子死了，但长女长大到能工作的年纪，还跑什么？”
N沉默两秒，说：“后来调查有一种可能，是被人蛊惑去国外打工，然后再也没回来。”
再然后，家里只剩下二十三岁的聂老师和六个月的妹妹，聂老师没文凭，也没亲戚帮扶，养得实在艰难，就将妹妹托人送给了别的家庭。
一别就是十多年。
等后来聂老师利成名就，再想寻亲的时候，却发现妹妹找不到了。而她自己由于身体原因，也很难有亲生的孩子。
为了这个世上留存的唯一一点血缘关系，聂老师费了很大力气，四处搜寻，但世间的关系网断裂譬如蛛丝，她一直找不到当初匆匆送走妹妹的那家人，他们早就搬走了。
涂蓝埙叹息一声，又问：“你之前在唐市理县找到她妹了？”
N说：“找到了，十二年前在读高中，应该晚上学一两年。就是个普普通通、很好的小女孩。”
“为什么没告诉聂老师呢？”涂蓝埙问。
N回答：“因为……我没办法告诉她，我不敢。天国集团没那么好混，上面有点提携，对刚上船的年轻人就是久旱甘霖般的恩惠。但是……”
涂蓝埙感觉自己最近频繁地触碰到N内心的隐秘处，她尽量让语气放松下来，“但是什么？”
N骤然抬头，他有一张年轻的脸，但她头一次在这张脸上看到独属于年轻人的疑惑表情，像是在疑惑当时的境遇，也疑惑境遇下的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选择。他说：“但是我发现，上面的人不想让聂老师找到妹妹。Kris，天国集团的董事长，也是聂老师的男朋友，他不想让聂老师找到。”
涂蓝埙后背有些发冷，还没等他说话，N又幽幽地说：“我当时察觉到天国集团有点不对劲，但那时我一心往上爬，想要更高的职位，和领导者的重用。这完全是我的错。”
“所以你决定顺应Kris的心意？”涂蓝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