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风寄月
红日西坠,暮色四合。
雨势越发大,云笙并未找到生者,只在一个宗祠内发现了十几具新娘的尸体。
那些尸体干涸枯槁,稀疏的白发散落下来,如树皮一般的皮肤紧紧贴覆着仅剩的一把骨头,一看便是被吸干精血而亡。
想到她们生前都是及笄年华的少女,云笙便觉心中像是堵了一块石头。
顾不得她们凄惨的死状,云笙很快发现端倪。
这些新娘被倒挂在房梁处,而在这宗祠的四个角落都摆放着归阴灯。
云笙曾在万物志尚看过这种灯,知道它是用来将束缚死者魂魄的,魂魄无法转生,便会化为怨灵,供那些邪修驱使。
可这些怨灵却仅仅是被关在这里,并未用去害人。
云笙狐疑,便看见一缕缕黑气自那些归阴灯中飘出,涌向一个香案上供奉的神像。
云笙从未见过这种神,它紧闭双眼,左手抓着血淋淋的心脏,右手握着一把匕首。
在那神像坐下,绘着这神像图腾的阵法。
很显然,这些怨鬼产生的戾气便是用来滋养这个法阵的。
云笙开始意识到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沈竹漪忽然道:“有人来了。”
夜色渐深,祠堂的三合院中有很多连接的花梨木浮雕隔断屏风。
云笙拉着沈竹漪躲藏在了东厢房的屏风之后。
虽在下雨,她仍不放心,询问沈竹漪是否有隐匿气息的方法。
沈竹漪绘出一个结界罩住了二人。
很快的,躲在屏风后的云笙望见有两人一前一后落在了祠堂的飞檐拱顶上。
前者身披黑色斗篷,看不清面容。
后者身着一身阔袖云纹袍,正是萧长老。
云笙睁大了眼,压低声音道:“萧长老?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竹漪嗤笑一声,倒是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样。
披着斗篷的人落了地:“你那徒弟薛一尘,甩掉了么?”
萧长老拂去身上的雨水:“老夫命他往相反的方向追去了,暂时跟不上来,柔锦会稳住他的。就是沈家那小子,恣意妄为,不将老夫放在眼里,怕是个变数,迟早要解决了他!”
斗篷人阴恻恻笑道:“蓬莱宗的长老,当真是威风。这是你这次得到的丹药,继续为魔域效力,你便可以得到更多延年益寿、增进修为的丹药。”
萧长老剜了他一眼,急切地接过了丹药:“你们此番闹出的动静太大了,未免太过着急了些,都惊动了蓬莱宗和郢都王庭!蓬莱宗那边还是老夫主动揽下了此事好替你们遮拦,可郢都王庭那边,若是沈家那小子发现了什么端倪,回去禀报……”
斗篷人道:“魔域的老东西们等不及了,命我加快供奉祟神。若那小子真发现了什么,便唯有杀之而后快了。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忧虑,你不是也知道么?郢都王庭里的那位……也是我们的人,他与一众宗门都关系匪浅,倒不必过于惊慌。”
云笙感到有些荒唐,不止因为萧长老的真实面目,更因这两人就在沈竹漪的眼皮子底下讨论要杀他。
她悄悄睨了一眼沈竹漪的脸色,他面色平静,只是一直望着天上。
云笙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云层边缘出现了一片阴影,这道阴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蚕食着月亮。
月光越发黯淡,铅云低垂,暴雨如注。
月蚀之日!
近几年来,不知为何,月蚀之日越发频繁,甚至接连几月都有的这种不详的天象。
云笙想到沈竹漪也是在上个月蚀之日开始失控,她不免有些急了,悄声问道:“师弟,你没事吧?”
沈竹漪沉默了一瞬,道:“无妨。”
如若不是看见他眼尾逐渐显现的红莲,云笙差点就要放下心了。
他的脖颈上暴起一根明显的青筋,莲纹缠绕着这根青筋生长,一下下颤动着。
沈竹漪周身的气息紊乱,他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来,围绕他二人的结界也开始动荡不安。
云笙急得团团转,却不敢发出太大动静:“沈竹漪,你听我说,你一定要冷静下来,别这个时候发病,我还想多活一会。”
那两人一瞧便不简单,若是被发现了,避免不了一场恶战。
沈竹漪就算是再怎么虚弱,肯定可以全身而退的,而她就不好说了。
到最后,云笙绝望地双手合十开始作法:“老天爷求你了,快让月亮出来……”
云笙从没有一刻这般希望老天能开眼放他们一条生路。
她神神叨叨地将各路神仙都求了一遍。
而后,她听见沈竹漪笑了一声。
云笙像是见了鬼一样看向他。
和平日里的笑里藏刀不同。
少年乌黑的瞳孔泛着绮丽的瑰色,眼角的红莲也跟着晃动,过于秾艳的面容在此刻生动活泛起来,在夜色中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他低下头,整个胸腔都在起伏,笑声丝毫没有收敛,琅琅如玉石碰撞般清澈悦耳。
云笙面如死灰。
疯了。
他这是彻底没救了。
眼见他发出的动静越来越大,就连雨声都盖不住。
黑袍人若有所察地朝他们二人的方向看过来。
云笙都快吓晕了,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踮起脚尖便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她蹙着眉,对他摇摇头:“我知道你很难受,但请你忍耐一下。”
沈竹漪缓缓低垂了眼睫。
她的掌心横着一道皮肉外翻的伤口,这是方才祭出符咒时用匕首划伤的。
此刻还没有愈合,她的血液散发着一种绮靡腥甜的幽香。
像是凋零的白玉兰花瓣,被碾碎后的味道。
沈竹漪盯着她的眼睛。
业火像是在舔舐他的心脏,被灼烧的胀痛感,焦渴得快要死掉的悸痛。
他盯着这样的眼睛,看着她眼底的哀求。
他想起幼时秋猎时,那匹在他手下垂死挣扎的鹿。
他剖开它柔软的皮毛,触及它的脏器时。
也是这样柔软的眼神。
温热的鲜血渐了他一身,他的心脏疾跳,尾指蜷缩颤抖。
-
云笙非常不好受。
沈竹漪的呼吸急促,铺洒在她的食指上,像是柔韧的片羽搔刮过去。
云笙痒得蜷缩起食指,可那种痒意从这这一小片肌肤蔓延至全身。
云笙忍不住抬眼和他四目相对。
他眸光幽深,垂下的视线同他此刻的体温一般,烫得惊人。
云笙顿时慌了,眼神也立刻错开。
她刚要收回手,却被猛地攥住了手腕。
她眼睫颤动着,难以置信地望向他。
沈竹漪反客为主,用力捏着她的腕骨,不让她逃离。
她不安地挣扎着,他五指收拢的力度便越发重,像是要将她的手腕掐断似的。
他的眼神也紧紧攫住她,如有实质一般,不放过她面上的任何细微的神情变化。
他往前走一步,云笙便立刻后退一步,瓷白的面孔上充满不安,眼神四处躲藏,连衣摆都不敢和他挨着。
直至云笙的背抵在了身后的梨花木浮雕上,再无退路。
他的膝盖分开她的双膝,强硬地挤了进来。
她才被迫,颤巍巍地和他对视。
他眼尾的红莲越发明艳,那抹病态的朱红弥漫至了整片眼下的肌肤,垂下的眼睫乌黑浓密,吐出的热气尽数扑洒在她的掌心中。
他攥着她的手,声音透过她的指缝传出来,沙哑低沉。
他轻笑着:“师姐,你求神求天。”
似是喟叹,也似是受不住的喘息。
冰冷的指尖在她手腕上划动,他阴郁的声音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后面的话更是听不真切。
“……缘何不求我呢?”
云笙仍期盼着,他能说出什么缓解的办法。
她在原地不敢动弹,只得轻声安慰道:“那我求你!我求求你还还不行嘛!”
“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还是说,我的血能让你好受一些么?”
屋外狂风呼啸,豆大的雨点飘进来。
虽努力装出一副平淡的样子,可云笙一连串的问话还是不免透出心中的焦虑。
沈竹漪忽的沉默了,在风雨中,那双乌黑的眸子静静看着她,像是在仔细分辨她的话。
云笙轻轻吐出一口气,小心翼翼道:“你还能维持这个结界么?”
沈竹漪眨了一下眼,有飘落的雨珠坠在他纤长的睫毛上。
他低下头,将鼻尖埋入她的指缝中,温驯地挨蹭着,可是呼吸声却越来越粗重。
他的喉结重重地滚动着,像是在用力吮吸她的气息,用以平复体内的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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