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风寄月
所以,她是马上就要被灭口了吧?
檐下的坠落的雨水汇成一道雨帘,长剑在地面带出一路火星。
少年垂下长睫,缓步朝她走来,眼中的杀意昭然若揭,唇瓣的笑却似春景融融。
身后的穷奇嘶吼道:“臭小子,别犹豫了,让我吃了她!她知道我们这么多秘密,又对蓬莱那老东西忠心耿耿,这次无论她再怎么发誓都不能信她了!你我如今羽翼未丰,绝不可让世人知晓,否则必为天下之敌,死无葬身之地。能让她活到现在已经是破例了,快、快让我吃了她!”
冰冷的剑锋抵上了云笙的脖颈。
云笙浑身被雨水浸湿,她抬眼。
雨势渐大,雷鸣阵阵,地面的鲜血被冲刷,廊庑两侧的花颓败不堪,灯笼摇曳,那点光怎么照不亮持剑人的眼底。
第26章
云笙抬起了头。
她额角的乌发浸湿,紧紧贴覆着雪白的肌肤,像是蜿蜒的蛇,在晦暗的雨雾中,那双眼亮得惊人。
她的目光柔软,说话也是一字一顿的:“沈竹漪,我不知你经历了什么,但我们不是约定好了么,你做我的靠山,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你给我衣裙和吃食,你救过我很多次,你是第一个对我这般好的人。所以,无论你是谁,来自何处,有何目的,你于我而言便只是沈竹漪,我绝不背叛你。”
穷奇开始催促道:“别听她的,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没一个好东西,你年少时不就是因为轻信了旁人的话,差点死于非命,这么多年来的教训你都忘了吗,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不然我们都活不成了,你我多年隐忍决不能因为一个黄毛丫头功亏一篑,你再不动手,老子可要动嘴了……”
沈竹漪的瞳仁覆了一抹沉郁的暗色,额角的青筋直跳,眼尾的那朵红莲秾艳似血滴一般,提着剑的手关节泛白,手背的经络暴起。
半晌,他抬起另一只手,咬破虎口,冒出来的血瞬时便化作数枚血刃,将还在嚷嚷的穷奇捅成了筛子。
他眼下落下一片阴翳,猝然一笑:“你算什么东西?”
“就算死,她也要死在我手中。”
穷奇哀嚎一声,迅速躲进了长剑的封印中,还不忘怒骂道:“你个天杀的疯子!利用完老子就扔,你给老子等着!”
沈竹漪没有说话,只是用冰冷的剑端挑起了云笙的下巴,迫使她仰面对他。
“你在骗我么?”他问。
语气沙哑低沉,冷漠得像是浸在这场潮湿的夜雨中。
云笙摇了摇头。
“你在骗我。”沈竹漪垂下眼,面无表情道。
这次的语气多了几分笃定和漠然。
“九月初九那日,也是这样的阴雨天。”
沈竹漪忽的低下头,近乎快要与她鼻尖相抵。
他盯着她的眼,恍然开口,声音轻柔:“他们将人活祭,说要让神灵感受到人们的痛苦。”
城内充斥着妇孺的尖叫声,雨落在地上,像是咆哮的海浪,卷走那些凌乱的残肢。
沈竹漪幽幽道:“你可知道一个人能被砍成多少段?四肢被剁成碎肉,她仍然活着,疼晕过去后,又再度尖叫着醒来。”
云笙抖如筛糠,就连紧闭的齿关也跟着颤。
“直至被丢在青铜甗中活生生地被煮熟,被分食。她的血透过地板的缝隙,一点点渗透下来,流进我藏身的地方。”
妇人七窍流血,死之前瞪大眼睛,从那双眼中流出的恐惧,是那么地真实,火光照在狰狞的尸首上。
沈竹漪面无表情地喃喃自语:“最后,只剩下一颗充满血丝的眼珠,飘在青铜甗中的肉汤上,盯着我看。”
硕大的老鼠叼起掉落在地的一截断指,阴暗的角落中响起咯吱咯吱的清脆咀嚼声。
祭祀的人们大笑着,高歌着天街踏尽公卿骨。
“而我娘的头颅,和那些熟悉的面孔一起,被串成在一起,挂在城墙上。疾风吹来,这些头颅便会跟着摇晃。”
那三千冤魂,日日夜夜在他耳边哭诉——
“小公子,小公子……”
“为保住祁山最后一丝血脉,我们死不足惜。”
“为我们报仇,报仇!”
冤魂的面目渐渐变得可憎,怨怼的哭泣声也化作尖利的咆哮,同这场大雨一样。
沈竹漪不再说话。
他垂眼看过来,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云笙见过他这种眼神。
这种平静的看死人的眼神。
骤雨拍打着地面,云层将最后一丝月光吞噬的时候。
云笙猛地拉住他的袖摆。
下一刻,她伸出双手拥住了沈竹漪的脖颈,然后仰头凑上去,吻住了他。
她的动作笨拙又急切,近乎是撞在了他的唇角上,又侧过脸来,呼吸错乱地贴上他的唇瓣。
二人的唇舌磕碰,她闭着眼,格外青涩地,捕捉着他的唇。
唇瓣碾磨之时,他甚至能感受到她沾着雨水发丝拂过面颊的湿润。
闪电划过天际,一时之间,天光大亮,像是辉煌的灯烛,照耀着在雨中拥吻的二人。
沈竹漪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耳边的肆虐的雷鸣声、风声、雨声,还有那些恸哭嘶吼的冤魂,都在此刻消失了。
唯有唇瓣相贴时传来的炙热的温度,胸口处的悸痛,和脊背后尾椎处像是过电一般,蔓延至全身的,酥酥麻麻的快意。
是的,快意。
这种快感同任何一次杀人见血后都不同,更加晕眩、恍惚。
像是在一个走在冰原里,饥寒交迫的人,掉进了热泉中,身上积雪融化,浑身的血液奔走、叫嚣时的颤抖,哪怕溺死在其中,也只为那一瞬的欢愉。
“哐当”一声,他手中的长剑掉落在地,发出一阵嗡鸣。
唯有沈竹漪垂在身侧的手在轻颤,尾指忍不住蜷缩,痉挛,眼尾那枚红莲烧得像是一团火。
一道闪着金光的符箓漂浮在二人之间。
云笙松开了他,耳尖红得滴血,面色却格外郑重,不带丝毫旖旎之情:“这是同心咒,需要亲吻才可实施,用于感知对方的心意。方才我见你有走火入魔的征兆,未经你的同意便施展此咒,对不起。”
她的手揪着衣摆,心也如一团乱麻。
同心咒一般是结为道侣之前,二人亲吻表明心意的符箓。是极为虔诚的咒文,一人一生仅可书写一次。
有些可惜了。
云笙也从未亲过别人。
毕竟在她看来,亲吻是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做的事情,她甚至幻想过自己第一次亲吻心上人的时候,在山野,在湖泊,或是在任何风光正盛的地方。
不过为了小命,这些少女心思都不值一提了。
云笙道:“沈竹漪,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你……”
她有些自嘲地弯了弯眼眸:“我会帮你。”
她虽不想与蓬莱为敌,但身在其中,有些时候想要明哲保身,是不可能的。
若非要在蓬莱和沈竹漪之间选一个,很明显,她会选择后者。
云笙道:“我不属于蓬莱,我是属于你这边的。”
同心咒熨烫着冰冷的心口,沈竹漪耳边却不断回响着“我是属于你的”,双目胀痛无比,眼前晃过那一触即离的柔软的唇瓣。
他浑身发热,就像是从头到脚的血液都沸腾了,太阳穴的青筋怦怦狂跳。
云笙握住了他的衣摆。
沈竹漪垂眼,看着二人被雨洇湿的大红色的衣角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他的心脏骤缩,像是有虫蚁啃噬着心口,鲜血淋漓,痛苦挣扎之中,却带出一丝扭曲的快意。
他眼中也似淌了点暗色,半晌,才目光落在云笙白净的脸上。
沈竹漪抬手,指尖抚上云笙的发。
而后顺着云笙的额头,蜿蜒过云笙的眉眼。
最后落在了她苍白的唇瓣上。
他的指尖感受着少女皮肉下的温度,感受着她喷薄出的呼吸。
这是他的,是这世间,唯一属于他的东西。
这个想法令他抑制不住地愉悦,浑身连着指尖都在颤抖,比任何一次的杀戮、分尸,都要来得刺激。
他的指腹尚沾着血,涂抹在她的唇瓣上,显出瑰丽的艳色,让她整张面孔都鲜妍明媚了起来,衬着大红色的嫁衣,倒真像是出嫁的新娘。
沈竹漪反复摩挲着云笙的唇珠,看着她像是一张任由添妆作画的白纸,染上独独属于他的色彩。
他喉间轻轻滚动了一下,半晌,露出一抹似天真似无辜的笑:“师姐,这个颜色,才适合你。”
说完,他浑身卸了力气,下颌枕在了她的肩上。
云笙拥住了他,看着他血管处的红色莲纹悄然褪去,云笙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轻声道:“我们走,此地不宜久留。”
-
就在云笙二人离开后,未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又有两道身影出现在了祠堂中。
其中一人取下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孔。
正是穆柔锦。
另一个人全程隐没在暗中,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角的白发,和手上握着的长笛。
穆柔锦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尸首,见没什么反应,淡淡道:“死透了,我都替他们引开了薛一尘,当真是没用。”
另一人扫视了一圈,蹙起眉道:“归阴灯少了一盏,这群废物。我屈尊找到这李常德,授予他功法,让他在此地杀人修行收集浊气,便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就算王庭那边有我们的人,也遮掩不了多久。暴露是迟早的事,得速速加快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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