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五言书
她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瞅着我:“真的么?”
“骗你做甚。”我露出友善笑容,柔声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元宵宵。”她终于冷静下来,轻声答道。
元宵……宵?嗯,长得是挺像元宵的。
我顺势问她:“你是元宵精么?”
她眼泪未干,鼻子下还挂着两条透明鼻涕,颇为怨念地撅着嘴嘟嘟囔囔:“元筱筱,是风含翠筱娟娟静的筱,人家才不是元宵,是葡萄!葡萄!”
“行行行。”我敷衍摆了摆手,奇怪问道:“元宵,你为何不是紫色或者绿的,而是白色?”
“冥界没有生灵,除了千夜大人就是鬼,我从未见过其他葡萄长什么模样。”元宵捧着下颌认真思考起来,“不过我偷跑出无冥殿后,听别的鬼说人间有种叫做太阳的东西,万物生灵都离不开它,我和其他葡萄生的不一样,也许是冥界不见天日的原因。”
简单来说,就是照不到阳光掉色了呗。
正如元宵所言,冥界无生灵,一颗葡萄长在冥界本就怪异的很,如果这颗葡萄是住在无冥殿的,那就更怪异了,据我所知,无冥殿里只住着冥王千夜。
“你和千夜很熟悉么?”我眯了眯眼问道。
元宵默了一会儿,嗫嚅道:“还……还好,千夜大人说,自我是粒葡萄籽起,他就每日亲手照料我,种了整整两万九千九百年,我才能化成人形。”
难道是我当年送给他的那颗葡萄籽么?我脑中想象了一下千夜灰头土脸握着铲子给葡萄翻土的画面,没想到还真被他种出来了葡萄妖精,我乐呵呵一笑,继续问:“那你怎么会被牛头怪在鬼市上卖?”
我这话大约是戳到了她的痛楚,元宵听了后又揉着泛红眼睛嘤嘤哭起来:“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逃出无冥殿。”
我自她重重加强的语气中深深感受到了她的怨气,嗯,那过程一定确实很不容易。
“谁料刚出殿门没多久,就被一个坏鬼给绑了,他说我灵力充沛,肯定能卖个好价钱,然后我就失去意识了。”她有点慌张,似是想到方才险些被我吃了的惨状,抱着身子警惕瞄了我一眼。
我就说哪里来增长法力的水果,原是个贩卖小妖精的妖贩子,牛头怪口中的货,恐怕都是他们绑架抓来的妖精。
弱肉强食,不止人间如此,妖冥界亦然。
“你在无冥殿待着多安全,起来,我用咒术送你回去。”我走上前拽起缩成一小团的元宵,却被她反手抱住腰,她靠在我身上死不撒手,活像一滩烂在我身上的软泥,连声音都拔高了几个调:“我不回去!我就留在你身边!千夜大人要吃我!”
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我咬牙忍下怒火,轻轻把她从我身上掰开,笑眯眯道:“你是不是弄错了,千夜可是费了心血把你养成现在这样,怎么会吃你呢?”
元宵依旧固执攥着我的衣袖,骇然瞪圆双目回忆道:“他就是想养肥了再吃,他那天都咬我了!”
“他咬你哪儿了?”
元宵指了指她红嘟嘟的樱唇:“你说,千夜大人是不是看我长的好了,忍不住要吃我了。”
我顿时感觉胸口被打了一拳,实在很想呕血。
千夜真真可怜啊!
虽然心中跟明镜似的,但我是这么骗她的:“嗯,他确实是想吃你了,你若现在回去,他肯定立刻就把你剥了皮吃了。”
“你就先跟在我身边,我叫肖妄,他不敢把你怎么样。”我捏了捏她皱着的小脸。
元宵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使劲儿点头:“谢谢妄姐姐。”
啧,这傻妞。千夜真真太可怜了!我又感慨一遍。
元宵应该是头一次离开冥界,她对房间内的一切都十分好奇,不停在我耳边叽叽喳喳,一会儿抓起桌上果盘里的苹果:“啊!这是传说中的苹果么!长得比我大好多啊!”
一会儿伏在地上打滚:“人间好舒服啊,还有传说中的风呢!”
未几,她又趴到打开的雕花窗户上,指着天空喊道:“妄姐姐,那是传说中的太阳么!是太阳么!它好亮好圆啊!”
客栈位于郦镇市集,我赶忙跑到窗边向楼下街市瞥了一眼,过往行人果不其然仰头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向我。
“啪”阖上窗户,我差点气的吐血,叉腰威胁她:“不许大喊大叫,老老实实呆着,否则我就把你送回无冥殿。”
元宵对着手指,下唇咬的发白,可怜兮兮应下。
我大概是遇到了命里克星。哀叹一口气,我翻了个白眼给她,余光恰好看见她在扯我包袱里的桃红罗裙。
我面色沉凝,刚启唇欲斥她,元宵悻悻松了手,羞涩笑道:“这个气息我熟悉,是冥界的鬼……”
作者有话要说: 冥王家的傻媳妇登场,山主终于不是食物链最底层的了。
下一章!山主要在线掉马了!!!
思考了一下,决定之后暂且一周六更,周一休息一天~
第23章
是夜,我对着桃红罗裙念了咒,干瘪的衣裙渐渐鼓了起来,姝月飘在地面上,眼中是隐隐跳动的期待之色。
“元宵。”我唤醒玩累了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元筱筱。
她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糯糯问道:“妄姐姐,你要去哪儿?”
“出门办事,留你一只小妖精在客栈我不放心,你变回葡萄,钻到我衣领里来。”我把衣领微微扯开点,元宵很是听话,乖乖钻进我衣服中。
推开门,沧濯已经抱着剑在门口等我,姝月疑惑扭头问我:“他也去么?”
“他不会干扰你的,放心。”我为难点了点头,这么大一个人非要跟着,我也没办法啊。
姝月死了已有十五年,如今的郦镇对她来说有点陌生,她飘一会儿停一会儿,良久,终于落在了漆着“乔府”朱字的门匾前。
“就是这儿了。”望着门上挂着的家宅平安灯笼,姝月语调中多了一丝怨恨。
她是鬼魂,直直穿过紧闭的大门飘了进去,掀起一阵令人后颈发凉的阴风。刹那后,灯笼里烛光摇曳,齐齐熄灭,乔府的牌匾与黑暗融为一色,再也看不清楚字迹。
我活动开手脚,径自捏了穿墙术,一头撞进乔府,头顶有拂风而过的“呼呼”声,我抬头,仰望着沧濯轻松越过墙头,衣袂翩翩飞扬,像话本里飞檐走壁的侠客一样,稳当无声落地。
哼,轻功好了不起?不就是看上去比穿墙术帅气了那么一点点。
我忽然有点嫉妒他的潇洒自如。翻了他一眼,我背手追随着姝月的魂魄。
听姝月说当年乔玉郎是个文采斐然的才子,只是家境清寒,常受人歧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好似还是没什么长进,宅子破破烂烂,院内杂草丛生,我只得提着裙子艰难前行。
走过十几丈漫过膝盖的草丛,姝月停在了窗前,缓缓飘荡,我便知是到了。窗子高高支起,一盏葳蕤烛光被晚风吹荡的晃悠,映照出静默坐在桌边的人:
那人五官倒是有模有样,就是苍老的厉害,两鬓斑白,干瘦的身躯佝偻着,身上随意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青色儒袍,目光呆滞不知望向何处。
姝月发出了压抑气息的“悉悉索索”声,我见她紧锁着屋内老人,眸中恨意刻骨,连自然垂在身侧的双拳都在颤抖,心中讶异。
这是乔玉郎?三十余岁的人看上去得有五十岁了呀。
姝月十指成爪,生出三寸长血红指甲,她的表情很复杂,不是全然的恨,也说不上快意,反倒有点哀伤的意味。
我不是很懂她,这是在报仇啊!多酣畅淋漓的事!快开心起来啊!
我正想着提醒姝月机不容失别犹豫,屋内倏尔多了两人,我们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见得一名年轻妇人抖擞披风替乔玉郎披上,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眼睛笑成月牙,拍着手围绕乔玉郎跳来跳去,乔玉郎呆滞的眼神褪去,咧开嘴一把将小男孩抱到膝盖上。
刚刚还独立悄无语、满室清愁意的场景顿时如同注入了生命,鲜活了起来,即便听不到他们的笑声,我也能从神情中感受到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他乔玉郎凭什么笑得开怀?
他凭什么!
我火冒三丈,别开脸向姝月看去:“姝月,没什么好说的了,动手吧。”
姝月没有动手,她甚至收起了指甲,就这样静静凝望着屋内,仅一墙之隔,墙内是新起焰光暖了一隅,仿似那一点温度就能隔绝萧瑟寒风,墙外是姝月一袭红衣胜血,孤苦伶仃飘荡在无尽夜色中。
我和沧濯陪姝月在窗外站了很久,久到我有瞬间觉得姝月是不是已经被鬼差偷偷抓回冥界了,于是我频繁在乔玉郎和姝月间移动视线,扭的头都有点晕。
“走吧。”姝月黯然道。
我傻眼了。怎么这就走了?不是来报仇的么?
姝月飘的速度很慢,我快走两步与她并肩齐行,看她无精打采的模样,我心中的疑惑实在问不出口,踏过荒草丛时,有不怕死的竹节虫往我胳膊上跳,我阴笑了一声,捏住它的主干打算拔了它的胡须,姝月夜莺般婉转的声音在此时猝不及防洋洋盈耳:“我曾经以为自己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我手一抖,竹节虫蹬了蹬六条腿蹿出我手指,一眨眼功夫就隐入草丛再寻不见,我懊恼叹了口气:“这日子有什么好啊,隔着窗户都能感觉到屋内的酸书生气。”
“家里没有很多人,不热闹,但冷暖自知,不需深院广宅,只要有一方属于我和他的小天地,再种上一亩鸢尾,每逢春日便带着孩子坐在窗边眺望紫色花田,浮华易逝,一辈子平安喜乐足矣。”
她声音带着憧憬,我不自禁在脑海中描绘了这幅图景,哎呀,不好不好,还是太平淡了,与我扬名千古的理想差了很远嘛!
“可你本可以拥有想要的生活,是他害了你,如今你过得不好,他却妻儿和乐,委实可恨!”我狠狠踢了一脚杂草,惊起一片飞舞的小虫子。
“他的妻子看上去与我一般岁数,还有他的孩子,才那么小,我杀了他,世上又多了两个可怜人,而我能得到什么,不过是被打入冥界罪狱,受尽严刑不得投胎,我值得么?”姝月自嘲哂笑。
我沉默无言。
“我不是放过他,是放过我自己,他的罪责,待他死后自有判官决断,我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了,这很没意思。”姝月释然笑道,飘在空中对我福了礼,“肖姑娘,多谢你帮我掩盖行踪,我也该回冥界投胎了。”
我哽了一下,结结巴巴道:“那样……也挺好。”
挺好个屁!
“武姝月走了。”沧濯沉声道。
“嗯,”我心情有些低落,闷闷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等下再回去。”
回去?呵,那是不可能的。
我象征性的在路边蹲了一会儿,起身拍了拍裙角沾上的泥土,再次穿墙进了乔府,这次我没有驻足在窗外,而是直接进了房间。
乔玉郎见到房间凭空多了一人,傻了眼,问道:“姑娘是?”
我撩起裙摆坐在他对面,拨弄起指甲,斜了他一眼:“哦,来杀你的。”
姝月下不了手,不代表我不会下手。
我说的轻巧,他也没多大反应,约是当成了我在开玩笑,竟还反问起我:“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姑娘。”
“武姝月这个可怜的姑娘,你是不是早就忘了。”我冷笑。
乔玉郎没了声音。我放下手睨视他,他生了皱纹的脸上痛苦扭曲,我在他眼底看到了千山万壑的苍凉。
“我对不起她。”乔玉郎不复方才从容,仿佛干枯树枝的手指轻颤,“十五年前,我因一时害怕,做了禽兽不如的事,其后我才知道,何谓忏悔无路。”
我又冷笑一声,娶了妻子生了儿子,是这么个忏悔法么?那可真是委屈死你了呢。
“十五年来,我没睡过一个安慰觉,只要一闭上眼睛,姝月尸体的惨状就在我脑中回荡,我背叛了她,本该以死谢罪,可我每每思及还有父母妹妹要靠我养活,就畏惧了。”
“如今想来,不过是给自己的贪生怕死找理由罢了。”他低头笑了笑,平静直视我,“姑娘,我虽不知你与姝月是何关系,但你要杀我,我绝不抵抗,余生心愿已了,只盼偿还前因。”
倒是挺有自知之明,我翘起二郎腿,撑着下巴歪头问:“怎么说你也是姝月喜欢过的人,我就给你个机会,说吧,你想怎么死?”
正当我的与乔玉郎聊的非常和平时,房门“吱呀”开了,先前见过的年轻妇人愣了愣,支吾道:“哥哥,这位姑娘……”
“玉蓉,你先带诚儿睡觉吧,明日你们就要回去了,这位是我朋友,与我叙叙旧。”乔玉郎温柔一笑。
观乔玉蓉的表情,她应该是不信的,不过她未曾多说,只低低应下。
“我妹妹放心不下我一人住在这里,常回来照顾我,让姑娘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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