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愫
顶上琉璃瓦片一块块砸落在砖地上,刹时间似地动山摇,奉先殿内供奉的牌位纷纷倒在地上。
谢玄一手掐诀,以风为罩,牢牢罩住自己与呼延图,将头顶砸落的瓦片挡在风罩外。
屋顶琉璃砸在风罩上,碎成一块一块,罩中两人分毫无伤。
呼延图心中暗惊,难道这便是飞星术的厉害。
紫微真人手握拂尘似握只大笔,挥洒自如,手腕一转,房梁一折而断,两边檐角倒塌,谢玄趁势跃出,带着呼延图站到偏殿殿顶。
紫微真人过得片刻方才跃出来,一东一西,两边对峙。
奉先殿前殿后,密密麻麻满是弓箭手,一见谢玄便架起弓箭,百道寒光齐齐对准了谢玄和呼延图。
池一阳立在人群之首,高喊一声:“师父!”
紫微真人目光一扫,见池一阳冲他缓缓点头,就知一切都在掌握,经此一事,朝中不存异己。
原来圣人也是一样的打算,想凭七星宴,一石三鸟。
杀了有反叛之心的藩王,收回封地;捉住谢玄,关押起来取血炼丹;
最后一招,他是想除掉紫微宫,把他他身边的明钉暗钉一并拔除,从此安枕无忧。
只这一切都被紫微真人算到。
“乾龙困水,死无生。”卦象是从来不会错的。
紫微真人袍袖一张,袖中仙鹤飞出,由小变大,驮着他飞下殿顶,落在人前,他沉声说道:“圣人还在殿中。”
百架弓箭齐放,谢玄加厚风罩,勉强挡住了一波。
可弓箭破风而来,支支力有千钧,风罩被破了个小口,不及愈合,飞箭连绵而来,两人虽在风罩中腾挪,也还是受了伤。
呼延图伤了腿,谢玄伤了胳膊。
四周无遮无挡,成百上千只飞箭黑压压射来,风罩一碎,谢玄一把扶住呼延图,呼延图召出五鬼。
以鬼身挡在他们面前,可箭尖之上竟沾了朱砂,天色一亮朱砂威力大显,那五只鬼化作青烟,一道道消散。
谢玄额上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他伏低了身子,对呼延图道:“你先挡一挡,我给咱们找个遮挡的东西来。”
呼延图挡住十几只羽箭,就见谢玄从倒塌的奉先殿中掏了个人出来。
他把那人往身前一挡,箭雨倏地停了下来。
这人明黄衣裳,披头散发,早已死得多时,可偏偏一个死人,就拦下了所有的箭。
池一阳大惊:“师父,这是……这是圣人的……”“尸首”两个字,咽在口中不敢说出来。
谢玄与呼延图早就已经力竭,到此时才能歇上一歇,底下弓箭手凝箭不发,谁也不敢下令放箭。
呼延图喘着气,从腿上把箭拔下来,呲一声咧开此,从皇帝的尸体上撕了一块绸子裹住伤口:“咱们怎么办?”
日头缓缓上升,宫阙城楼一片火色,两人拎着尸体,叉腿坐在屋顶上,四面八方全是穿着甲衣的弓箭手。
殿顶上谢玄呼延图无处可逃,殿下弓箭手谁也不敢先射出羽箭,两边僵持不下。
谢玄盘腿坐下,他已经有大半天水米未尽了,此时望着天光,忽生感慨:“要是有酒就好了。”
他并不好酒,可坐在这里,被千百只箭对准,倒想辣酒入喉,方才爽快。
呼延图听见这句,哈哈一笑:“你这人,倒有意思,等着。”
说完翻下墙头,羽箭“嗖嗖”破空,都被谢玄挡住,呼延图绕进奉先殿中,没一会儿拿了些东西出来。
在屋顶上一摆:“吃罢,你家祖宗的供的酒。”
几只坛子都打翻了,只余下这一坛,还有些点心烧肉,他也一并取了出来,吹吹上面的落灰,撕了条鸡腿。
他坦坦荡荡递过来,谢玄也大大方方接过去。
呼延图先饮一口,再递给谢玄,谢玄也喝了一口,底下那些人还没商量出要拿他们怎么办。
池一阳见二人都喝酒吃肉了,咬牙对紫微真人道:“师父,要不要……”
“不可。”
皇帝虽死,也该有个体面风光的葬礼,太孙登基,下诏第一件事就是这个,总不能摆只死刺猬在棺椁中。
呼延图自灭族之后,苟活于世,一生中都没有与人对坐饮酒,何况是在这生死关头。
他一直做的都是些见不了光的勾当,此时万道金光照在身上,眼前这人命运也不比自己好上太多。
仇人已死,他心中一轻,举起坛子:“死前跟你喝一杯酒,倒也算痛快。”
谢玄接过去,一口气喝尽了:“你死你的,我可要活。”
他突然将酒坛一抛,大开大合,方才落在地上的羽箭被风腾起,急射向弓箭手,最前排的弓箭手取出盾牌抵挡。
谁知眼看那箭就要射到,却又高起一截,避开盾牌,将盾牌后方那些人射了个七零八落。
凭他一人之力,就折损了一半弓箭手。
紫微真人双手一绞,拂尘丝断,这万根银丝破空而去,谢玄跳起抵抗,风罩竟半点用处也无。
根根银丝直刺入皇帝尸身,只是银丝太细,竟瞧不出来。
银丝细若毫毛,却坚韧如铁,只要沾身,便穿筋过肉,谢玄连退数十步,胸前腿上被扎得十数个洞,鲜血汩汩涌出,站立不稳。
紫微真人趁此时放出仙鹤,仙鹤越变越大,变作一只巨鸟,叼起皇帝的尸身,送回到紫微真人身边。
池一阳喝道:“放箭!”
眼看谢玄呼延图二人就要被射成刺猬,千百支箭破空而至,被一只大手齐齐捏住,指掌用力,那百来支箭竟被捏成了碎屑。
仙鹤昂首长鸣,巨喙又向殿顶啄去,被那只大手扯住了脖子,一记就给扯断了。
鹤羽似雪花散漫天际,落到身上,化为纸屑。
谢玄已经站立不住,抬头看去,就见玉虚真人凌空坐在酒葫芦上。
大掌一出,紫微真人便只是他,他叹息一声:“师兄,你五十年前不肯入世,如今又是因何破戒?”
玉虚真人在酒葫芦上伸了个懒腰,伸手一捞,把谢玄和呼延图捞了起来,眼看谢玄身上百十个血洞,也不知伤没伤到筋脉。
谢玄几欲晕去,从牙根挤出一句:“小小!”
玉虚真人点点头:“知道知道,哪能少得了她。”说完一掌劈颈,谢玄翻眼晕了过去。
虽在点头,可脸色并不轻松,小小离魂太久,人未清醒,不能再此地久留,得赶紧替她设阵替她喊魂。
紫微真人迎风腾空,那只雌鹤死了,又乘雄鹤飞起,站在鹤背上,与玉虚真人对立:“师兄当真要阻我?”
玉虚真人叹息一声:“师弟,你终究未破魔考。”
紫微真人紫袍凛凛,银发飞飏,肃道:“天地不言,以我弘道,观天之意,执天之行,何考之有?”
他为天下选明君,君王既失其道,便该再择明主。
谢玄本身负天命,可天地翻覆,星移宿易,自然该再换一个。
玉虚真人摇了摇头:“经此一劫,道门难存,你观天之意,就是颠覆道门?”
“只我在此,道门不覆。”
说着拂尘一挥,劲风扫去,玉虚真人手指都未抬一下,身子轻晃,身下云团似个圆斗笠,斗笠打了个转,力量随风泄去。
谢玄身子一晃,清醒片刻,就见一柄拂尘一只葫芦,在云间碰撞,撞击之力四散开去,震得宫城屋瓦咯咯轻响,屋斜人倒,滚作一团。
他再次昏去之前,心中想到,原来紫微真人两次都未尽全力。
第111章 灵犀失
谢玄被一道白光刺醒,还未睁眼先牵动伤口,“吡”了一声张开眼来。
他睡在个山石洞中,石桌石床,石壁上还掏了个圆溜溜的洞当作窗户,两边藤蔓勾起,倒似天然的帘幔。
谢玄四肢百骸无一不痛,可他人一清醒,神识回拢,就咬牙撑坐起来,疼得额上豆大汗珠滚落。
张口发不出声音,喉中似有火烧。
“小小。”
嘴里这么叫着,一点声音都没发出,石洞外面却转进个人来,青衣青裙,雾眸乌发,手里拿着一个竹杯,递到谢玄嘴边。
谢玄一下咧嘴笑了,就着杯子“咕咚咕咚”喝水,这点水入喉,似干地浇了点滴雨,直冒烟,嗓子反而更疼了。
小小转身出去,接了一壶山泉来,送给谢玄喝。
谢玄看见她,伤病先自好了一半儿,一壶山泉喝了一半,这才能开口说话:“你不生气罢。”
他撇下小小,自己去报仇了,还伤得半死不活的回去,小小肯定生气了。
雾眸少女瞥他一眼,收起水壶,转身走了出去,谢玄在她身后“哎哎”两声,她都不理不睬。
完了,这下是真生气了。
谢玄好容易坐起来,心头那口气散了,怎么也站不起来,身上百十个洞都在疼,人仰倒在石床上,心里想着,好在杀了仇人。
报了一半仇,杀紫微是另一半。
他心里都盘算好了,要将母亲安葬,她被关在凤鸾殿的红漆棺中十六年,要替她找山明水秀的地方埋骨。
还有师父,不知师父的尸骨在何处,也要找到。
这可这些都得等到他的伤养好之后。
谢玄听见石洞外传来玉虚真人的声音,他撑着身子坐起,指尖一动,微风将他托起来,脚步不动,就到了洞口。
玉虚真人背后背着酒葫芦,手里用茅草串着两条洗杀得干干净净大鲢鱼,把鱼递给小小:“这鱼炖汤给那小子喝。”
小小接过鱼去,放到锅中。
谢玄到了洞口方才瞧见,虽是山洞,洞外却开了一片红山桃,谷中暖日和风,处处都是一派春景。
仿佛到了仙人洞府。
谢玄抬头一看,石洞上果然刻了四个字“抱元洞”,他心思一恍,难道玉虚真人,真的修成真仙了?
玉虚真人随便顺手就要拿葫芦敲谢玄的头,看他这模样,又收了手:“这山谷比外头要慢一季。”
谢玄张了张嘴:“呼延图呢?”
玉虚真人面色一沉,谢玄与呼延图原来谈不上交情,如今却共历生死,一同挡箭,一同喝酒,这人确实作了许多恶事,可谢玄又不想他才报大仇,就死在玉虚真人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