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愫
谢玄叩了叩车壁:“陆相公,我姓曹,是进城替姐夫烧香祈福的。”
自己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不如就紧紧跟着这个源头,陆子仁并不通道术,他这么着急的赶进城来,必是去见设法阵的人。
一听见个曹字,陆子仁一下掀开了车帘,他其实已经与小小谢玄见过两回面了,可一双眼睛从来只盯着瑛娘,也没认真看过这二人。
知道是瑛娘的弟妹,这才看向他们,脸上绽出笑容,果然瑛娘的弟弟妹妹,难怪也这样出色。
瑛娘娇柔妩媚,可她妹妹却飘逸出尘,眉间一般都有股坚毅神色。
谢玄被陆子仁这眼神腻得慌,仿佛空口咽下大块猪油,他不着痕迹的上前一步,把小小拦在身后:“我们想进城替姐夫烧香祝祷,可咱们是新来投奔姐姐的,又不识得路,这城门口怎么还有道士这样凶恶。”
陆子仁只盼瑛娘能知道他的好处,赶紧招手:“上车来,我带你们进城去,城门兵丁我熟识的很,必不会拦我的车。”
谢玄先跳上车,又伸手扶小小进来,马车行到城门,一个道士要问,兵丁便道:“这是陆相公的车。”
竟连车帘子也没掀,就这么让他们进城了。
陆子仁急着去找大夫,进了城就把小小和谢玄放下,两人不远不近的盯着马车,还当这车会驶向个隐秘所在,谁知这车在大路上停了下来。
抬头一看,店铺门上挂着招牌“回春堂”。
陆子仁进去片刻,没一会儿就把回春堂里正在坐诊的王大夫架上了马车,又急赶着出城去了。
谢玄小小面面相觑,没想到陆子仁竟是真的进城来找大夫的。
谢玄摸摸下巴:“这么说,不是他?”
小小抿紧嘴巴,明明这人头顶黑雾缠绕着瑛娘:“我定没瞧错。”
“要么,就是他还没下手,就被人抢了先。”谢玄脸上变色,“不好,咱们一走,肯定又有人来。”
竹屋中就只有瑛娘一人支应。
谢玄拉着小小转身就要出城,谁料大街上也有道士在巡视,迎面撞上了两个,那二人正盯着街上的年轻男女,一眼就瞄准了谢玄和小小。
“你们俩站一站。”
谢玄先是拉着小小快走两步,想把那两个道士给甩掉,没想到那两个道士竟然紧追不放,他们越不回头,就越是高声:“就是你们俩,站住了别动!”
谢玄当即蹲下,小小往他背上一趴,背起小小,撒开脚往小巷子里拐去。
两个道士一看,逃跑的这两个必是他们要追的,四处唤人,七八个人跟在后面追个不休:“小贼往哪里逃!”
两人都不熟城中路,才跑了一程路,就绕进个死胡同,谢玄抬头看看墙壁,往后退两步:“我要跳了。”
小小紧紧闭上眼睛,两条腿盘上谢玄的腰,胳膊穿过他腋下,谢玄双手撑开,猛然起跳,轻轻一下就跃上了墙头。
等那几个道士追来,胡同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二人就躲在墙后,小小轻声道:“这下怎么办,城门口肯定查得更严了。”
谢玄眉头紧皱,依着他的心气,当真要绕回去把一阳观给烧了才好,可眼下要紧的不是生气,还是先救李夫子。
片刻问道:“市集在哪儿?”
小小跟着曹瑛娘去过,指了指方位,谢玄拉住她:“走,咱们去置办点东西,光明正大的出城去。”
谢玄带着小小拐进一间布料铺子,指着柜上颜色好看的布料,这个扯一些,那个扯一些,零零总总十几样,看看还不够又要了十斤棉絮。
这么多东西,他们自然是拿不走的,让掌柜的派车送他们出城,给了一点银子,又让车拐到点心铺子里去。
谢玄虽穿得寻常,可出手一点不小器,伙计忙前忙后,还满面赔笑:“曹公子,这些可够了?”
“再添些点心吃食,烧味腊味什么的也多切些,什么猪头肉、烤鸡、烤鸭子,我这是头回上姐姐家去,礼可不能带薄了。”
伙计还道谢玄和小小头回出门,这是手里有钱,就胡乱花用,买了这么些空占地方的东西,送到姐姐家还不落埋怨,可他一抹嘴:“得了,立时就给您办下。”
小小整个人靠在软棉花包上,手里拿着个小竹签,一块块片好的烧味卤肉包在油纸里,竹签一插送进嘴里。
自己吃一口,还不忘给豆豆塞一口。
谢玄搭着腿,仰面靠在车上,开了一盒花酥点心,捏一块送到小小嘴边:“吃。”
买了满满一车的东西,前头一个赶车的,后面跟着个伙计,两人靠在棉花包中,又有吃又喝,别提多滋润了。
走到城边,伙计打点兵丁:“差爷,咱们送货的,还要赶着回城呢。”
守在城门口中的道士倒想过来瞧,可一看这架势就不像两个小毛贼,伙计伸手赶了赶人:“这是曹公子,打外乡来看他家姐的,可别碍着人团圆。”
这样一说就更不是了,轻轻松松放他们过关。
谢玄和小小一路吃着喝着,顺顺当当出了城门。
豆豆乖乖趴在竹篓中,时不时张张嘴,叼过一口肉就吃,吃得蛇嘴流油,吃了一块又要一块。
正当它摇头摆脑袋,等着再吃肉时,从竹篓口处塞进来一个大馒头。
谢玄歪头看着竹篓里的小蛇:“你也吃点素,这都是买给小小吃的。”
说完把帘子一盖,不让小小再塞肉进来。
豆豆昂着脖子等了半天,知道这是没肉吃了,尾巴尖一抽,把馒头抽到一边,过了一会儿见布帘真的不开了,又游过去,缠住馒头大口吞起来。
瑛娘看小小谢玄跟在陆子仁车后进城,扭身回到屋内,煞白了一张脸,对丈夫说道:“没想到,竟是那个……那个姓陆的混帐。”
就是原来不往这上头想,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中自觉是自己带累了丈夫,若是李郎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也不会独活。
李瀚海与人交友不拘才华,只看性情是否相投,陆子仁才情寻常,可为人慷慨,这才请他到竹屋来春宴。
“怪不得,他问了几回,问你家中可还有未嫁的姐妹。”李瀚海只以为陆子仁要与他当连襟,没想到他是动了瑛娘的心思。
瑛娘在屋外没哭,此时哭了起来:“是我……”
“不许胡说,这岂是你的过失。”李瀚海要伸手替她抹去泪珠,手还没伸到红线外,铃铛便轻轻颤动起来。
瑛娘赶紧按住他的手,自己把脸一抹:“万幸叫咱们遇上了两位小道长,必有法子能救你。”
她脸上虽笑,心中却想,陆子仁他能害李郎一次,就能害他第二次。
什么破法阵都是治标不治本,只有绝了陆子仁的念头,李郎才能安枕无忧。
想到陆子仁还会再来,她转身到灶下给李瀚海做了一碗他最爱吃的面。
把春日里刚刚结籽的小虾分三碟剥出,虾脑虾籽虾仁一一下锅炒成浇头,再下一碗银丝细面,佐上腌鳗段,烫了一把小青菜,送进屋中。
自己也摆了张小桌,剪了两支桃花,隔着红线陪着丈夫吃最后一顿饭。
李瀚海不疑有它,举箸便吃,还大赞瑛娘手艺好,将自己刚写的诗卷递出去:“挂到檐下吹上一吹,往后收到诗集里。”
瑛娘微笑应了,她收过碗筷,回屋洗了把脸,将衣裳头发重新收拾齐整,打开妆匣,取出一根银簪。
这还是成亲的时候簪戴的,这一年来旁的都当掉了,只余下这根银簪还在。
她把这根银簪拿进厨房,在青石上浇水,捏着银簪的柄,一下一下磨得锋利。
在猪肉上试了试,一下能扎进皮肉中,这才擦试干净,插到发间。
瑛娘在等陆子仁再来,没等来陆子仁,反把另一个人等来了。
一个穿着青竹绸袍的男人,在竹屋外叩门,见着瑛娘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我昨日听子仁兄说李兄的病情已经好了许多,今日是特来探望的。”
“宋郎君有许久不来了。”宋济才与李瀚海写诗作文,总是互相传阅,虽不时常来,却是君子之交。
宋济才手里捧着个卷轴:“我跟先生到青州游学,前些日子才刚回来,这是我从青州得的山水图卷,带来给李兄病中赏玩。”
瑛娘接过来道:“我夫君病体支零,不愿见客,多谢宋郎君了。”
宋济才对瑛娘的美貌视而不见,目光越过她看向竹屋,看着檐下挂起的诗作,眼中灼灼生光:“李兄病中还在写诗作文么?”
瑛娘骄傲一笑:“是,夫君的笔从来不停。”
宋济才面带微笑:“那李兄可要尽早好起来才是,新皇御极必要加开恩科,到时我们兄弟一同提名榜上,岂非美事哉。”
瑛娘笑一笑:“夫君志不在此,待他好了,请宋郎君来吃茶。”
宋济才低头喃喃:“好一个志不在此。”抬头又笑,“那好那好,还烦请你交这画卷奉给李兄,我观这山水中的笔意,极有李兄的气象。”
瑛娘送走宋济才,将卷轴带回屋中,搁到一边,李瀚海已经听见了屋外的声音:“是济才兄来了?把卷轴拿来给我瞧瞧,我倒要瞧瞧这画的气象。”
瑛娘伸手将卷轴递进去,李瀚海解开卷上系绳,在桌上铺开画卷,屋外响起一阵马铃声,是陆子仁回来了。
马铃声歇,可屋中铃声未绝,红绳串着的细铃猛然摇动,李瀚海刚刚还能说能笑,铃音一响,整个身子往后一倒,人已经僵直住了。
瑛娘也顾不得阵法,钻进绳中抱住丈夫:“夫君?夫君?”
陆子仁久等无人出来,闯进门中,一看屋内红绳线香,满脸错愕:“瑛娘,这是怎么了?我请了大夫来,让王大夫给李兄看看。”
“住口!”瑛娘抬头怒斥一声,眼中满是恨意,“你这人面兽心的东西!”
陆子仁见瑛娘这付模样,心中焦急,想将她扶起来,手还没沾着她的胳膊,就痛叫一声,瑛娘手执银簪直直扎进他虎口,又猛得拔了出来。
“我夫妻二人生同生,死同死,你打错了主意!”瑛娘满心凄楚,若非因为她,夫君又岂会命悬一线。
她将簪尖对准自己的面颊,由额头生生往下一划,顷刻之间泪和血涌。
陆子仁肝胆欲裂,脚上一软,跪在地上,看瑛娘还要下手,对着瑛娘不停磕头:“我只想过,可我……我罪该万死,你再扎我两下,别……”
他想过什么,不言而喻。
瑛娘冷冷看他,雪白肌肤上一道狰狞伤疤,血肉翻了出来,陆子仁连一眼都不敢看,伸手要碰瑛娘,又被她一簪挑开。
谢玄小小被那几个道士一耽搁,终于赶回李家,梅花香阵一有异动,谢玄怀中符咒便灼烫起来,他闯门入内。
一张灵符贴在李瀚海心口,李瀚海缓过口气,睁眼就见瑛娘满面是血,倏地发力坐起:“瑛娘,这是怎么?”
谢玄赶紧重起梅花香,小小拿起那张山水卷轴,卷起来贴上几道破秽符扔到屋外。
红线铃音声这才渐渐止住,再晚来一步,李瀚海就要到阎王殿里去写诗了。
谢玄抹抹额间汗,看了眼跪在地上满面是泪的陆子仁:“不是他。”
小小一进屋门便见卷轴上团团黑气不断往外溢出,贴符镇住,回头一望,陆子仁头顶那团黑雾与这卷轴上的同出本源。
她扶起瑛娘给她治伤,去屋外转了一转,摘了些竹叶草药回来,把草药捣进一青汁,敷在竹味上,盖在瑛娘的伤处。
“这卷轴的主人是谁?”
谢玄拿起卷轴刚问出口,窗户就被轻轻啄了两下,小小一开窗,一道黄影飞落在她细软发间。
纸鹤用喙啄一啄小小,伸起脖子往外,扑翅欲飞。
小小伸手将纸鹤托在手里,摸着它的头:“你找到恶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纸鹤:我才是王者
豆豆(委屈巴巴:没肉那就馒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