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语道
“行了行了,栽了就认,你不就想知道我和我爹,同屠龙宫这么多年到底有什么恩怨吗?都告诉你好不?反正我爹造的孽也不少。”绮罗凉凉叹了一口气,嘴角微微抽动,“但是,在此之前,你能不能给我解个毒什么的?”
迟悟笑了笑,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小瓶,倒出两颗药丸来给绮罗喂下。这解药药效倒是很快,绮罗缓了一会,手脚便能动弹了。她颇为无奈地瞅着身边这个,看起来甚是纯良的家伙,叹了口气,拍了拍身侧。
迟悟会意的很快,爬到了床榻里面,两人并排躺着。绮罗将一双手枕在脑后,仰面躺下,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往事来。迟悟侧卧着,听她说话,目光完完全全地落在少女的侧颜上,嘴角不禁微微勾起。
“其实,事情一开始,也不是很复杂的。我爹呢,原来跟屠龙宫上一任宫主道无情,也就是我道师叔,是一个师门里的师兄弟。对于年轻时候在师门里的事,他鲜少同我提起,所以我也不太清楚。我记事的时候,就天天跟着他逃亡了。”
“天下很大,能容身的地方却不多,一个在东边,一个在南边。”绮罗也分不清东南西北,随手比划了两下。
“南边这个指的就是屠龙宫了。我爹说了,他这辈子,算来算去,就只有两个朋友。一个是皇宫里那一位,另一个就是道师叔。”
迟悟听了,微微点了点头,似有所思。
“我们逃亡的时候,每每逃得累了,就会来屠龙宫歇上一阵。道师叔年轻的时候大约和长生是差不多的性子,寡言少语,常显得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但我们躲到屠龙宫的时候,却是最安全的时候。什么也不用担心,道师叔自会将我们安顿得好好的。”
“屠龙宫里有长生,有洛洛,有好看的海上桃源,还有如意婶婶做的好吃的。那时候,我一直把屠龙宫当成我的家。”
“你大约不知道如意婶婶是谁。她原是皇族的公主,也曾在藏山寺修习,排行却是在最末,我爹爹总是小师妹小师妹地唤她。她生的美艳,既温柔,又明理,就像是一朵倾国倾城的牡丹花。她跟道师叔,一个是正统的公主,一个似逍遥的侯爷,当真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伉俪情深。”
迟悟看绮罗卖力地形容这一对佳偶,几乎要绞尽脑汁,把自己所有知道的成语都用上了,一时间忍俊不禁。
“道师叔主修道术,而大道无情,你是知道的,讲求性本清净。所以平常时候,道师叔属于喜怒哀乐都不上脸的那种。每每看他,别说我,就连长生和洛洛都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可是如意婶婶还有我爹,就能将他的心思一猜一个准。”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是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却出了意外。那时候我爹爹已经在无间城做了城主,但每年仍旧会送我来屠龙宫小住。那一次去的时候,道师叔外出未归,如意婶婶备了好大一桌酒菜替我们接风洗尘。”
“一开始,所有事都是好好的。我难得来一次,几乎吃的走不动路才肯下桌子,同长生和洛洛跑到桃林里面玩。可我们回来的时候,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了。”
“我看见爹爹和婶婶对坐着,爹爹面上颇有些难堪,一个劲地跟她解释着什么,可如意婶婶听不进去,只是把脸扭到一边去,流了眼泪,任我爹费劲口舌,也不同我爹说话。后来,她似是被爹爹念叨的烦了,索性直接下了逐客令,将爹爹赶出去了。我爹爹只好灰溜溜地跟我说,让我在这住一段时间,他等如意婶婶气消了再接我。”
“我就在屠龙宫里小住了大约十几天吧。那段时间,如意婶婶虽然生了爹爹的气,待我仍旧是很温柔。我瞧着她,虽然还是以前美丽的模样,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憔悴了下去。以前顾盼生姿的一双眼睛里没了光彩,让人看得既心惊,又难过。”
“道师叔回来那天,如意婶婶把他叫到了房间里,两个人说着悄悄话。我和长生偷偷地去听墙角,只听到如意婶婶分明哽咽却故作平静地问道:‘师兄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道师叔回答:‘如意,这件事……’
‘我只问你是不是真的!’如意婶婶忽然提高了声调。
道师叔沉默了良久,答道:‘是。’
如意婶婶忽然就不说话了,过了好半天才发出了声音。我本以为她是要哭的,没想到她却笑了起来,惨声道:‘好,好,好。’
她连说了三个‘好’字,可我和长生听着,哪里有一个好是真的好呢!
道师叔再开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如意婶婶推搡着赶了出来,‘砰’的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过了好久,里面才传出声响,语气已经十分平静了:‘我不想听你解释。从此以后,你修你的道,成你的仙,我再也不会缠着你,亦不会拖累你了。’”
“印象里,道师叔一直是冷冷淡淡的一个人,而如意婶婶就像是围绕在一块冰周围的火焰,像是冬天里的暖阳。他们两个一个静,一个闹,一个冰冷,一个温暖。从前我们总觉着,如意婶婶爱道师叔更多些,对他温柔的不行。那一次,是我们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她给道师叔冷脸,甚至将他赶出卧房。”
“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如意婶婶都闭门不出,饭也不怎么吃。道师叔几次三番想去解解,婶婶却连门都没让他进。道师叔平常就不善言辞,遇到这种情况更是不知道怎么办。两个人就像冷战似的。那时又正值人魔两族关系再度恶化,魔疆那边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势头,道师叔被紧急召到藏山寺议事。他临走前那一晚上,在婶婶门前立了一晚上,也没能等来婶婶给他开门。他只好将这事先放在一边,却没想到,这一放,就在没机会重拾了。”
“道师叔离开之后,如意婶婶修了一份信留给道师叔,信里说的大约就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样的话,她便离开了屠龙宫了。道师叔回来之后,看到了书信,立即派人出去寻找,但找到她的时候……”绮罗顿了顿,轻叹了一口气,“如意婶婶就已经死了,而且看那样子,是自断筋脉而死。”
迟悟听了,也不禁扼腕叹息,沉吟片刻,又问:“可这与你爹爹有什么关系。”
“因为,如意婶婶离开屠龙宫的时候,长生看见……她是跟我爹爹一同出去的。”绮罗面色微微一变,眉头紧蹙。
“当时,我爹爹早已是出了名的魔头了。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之后,仙门百家立即认定,是他强掳了如意婶婶……”绮罗狠狠咬了咬牙,才续道,“……意欲奸.淫,如意婶婶不从,自绝经脉而死。”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相信。可我问他的时候,他却对我也讳莫如深,只叹着气说,是他的错,说到底是他对不起如意婶婶。对于那些传言,他也一点辟谣争辩的意思也没有。后来,道师叔就因着这件事情,和我爹在冰火城约战。”
“两人大战了一场,两败俱伤,道师叔险胜。我被道师叔带回了屠龙宫,而我爹则回到了无间城,与正道彻底决裂。再之后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与外头的传言差不多,也没什么可说的。”
绮罗讲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狠狠伸了个懒腰。她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侧过了身去。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睡在床榻上,离得很近。
绮罗微微一僵,转过头去,稍微往外挪了一些。
“我说完了,这下你满意了?”绮罗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这事情与你说了也没什么用处。你又帮不了我什么。”
“长生他一向这样,认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想法……他只相信他自己看到的。杀母之仇,没法消解,已经是不共戴天的梁子了。再加上道师叔当年坐化多少与我爹有些关系,他会恨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迟悟听到这里,不禁问道:“可是我们对你爹爹的似不是有另一种猜测吗?”
“世人都道他自尽之时,带着方圆几百里的生灵同归于尽,但从另一方面想,他临终前打开的那个阵法,抹杀了魔族大军近三分之一的兵力。如果没有这么一回事,那南下的魔族大军将成倍增加,造成的生灵涂炭也不知道要多多少。”
“你爹爹当年回北域之前,最后接触的人就是道宫主。他回去很有可能是他与道宫主商议之后的结果。当年魔族的军队暗中向边境移动,几乎都集中在冰火城外的一带,这世上大能虽多,但能发动那样一个大阵,出其不意地一次性抹杀掉那么多人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他回去的目的说不定就是……”
绮罗打断他道:“这我知道,可这到底是我们的猜测,长生不会相信的。就算他相信,仙门百家也不相信的。一样东西,在墨汁里泡的太久了,是没那么容易洗白的。更何况,让长生突然间知道这么一回事,他不知道会怎么想。他这个人一向自负……”
“让他知道他错关了你七年,有什么不妥么?”迟悟微微有些恼,“他即便是再自负,再矜傲,做错了事,也该要认,要罚的。他从未替你着想过,你却总是想着他……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他。”
绮罗:“……”你这极其不满意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绮罗看他难得像个小孩子似的,露出十分不乐意的神情来,只觉得十分好笑。
本来还说要跟他好好算算下药这笔账的,现在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绮罗好不容易将这个让人不痛快的故事讲完了,急于起身来活动活动。她猴子一样一下蹦起来,抓着迟悟的手就将他拉下了床:“小迟子,你不是说要陪我么?来,我这就带你一游我的神仙洞府。”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补昨天的QAQ,后面还有一章!
第77章 水晶铃(五)
“呼——”绮罗照着屋角的书架猛地一吹,吹出来厚厚的一层灰,将她呛得直咳嗽。迟悟瞧她一脸灰,忍俊不禁,抬起袖子给她擦干净。
绮罗看见他那广袖上面描金画银的,一边站着不动让他擦,一边认真道:“小迟子,我这脸经你这袖子一擦,感觉都变得值钱多了。”
迟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要不我多擦几下?”
“啧,才不要。多擦几下,那不是跟擦鞋似的了。”绮罗立马换上一脸嫌弃的表情,完全没想着,自己把自己的脸形容成什么了。
绮罗兴致勃勃地往书架上一指:“小迟子,你看,这些就是我平时看的书了。”
“平心而论,长生虽然将我关在这里,但也没有过分苛待。一餐三顿饭都有人送,隔一阵子还有人会给我送些书进来。要不然,我在这里怕是真的要无聊到疯掉了。”
迟悟将那小小的书架子上的书大略的扫了一遍,不禁眯眼笑道:“嗯,不错。有关修习法术的书都是崭新的,杂事话本子倒是都被翻得破破烂烂的了。看来,我们绮罗平时很是用功啊。”
绮罗一看之下,可不就是如此,连忙重重一咳:“也、也不是。我只是在看那些正经书的时候,都……倍加爱护,所以一看之下都跟新的一样。”
“哦,原来如此。”迟悟一副恍然大悟地模样,一指一旁的石桌子,“的确是很爱护,都爱护到桌脚下面去了。”
绮罗:“……”你个棒槌!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绮罗怒道,伸出双手将他往门外推去,两人笑着闹着一路出了锁妖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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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路经过了曲曲折折的甬道,来到了外面。
黄泉海里是一片巨大的虚无的空间,被捏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山谷的模样。周遭是嶙峋的山石和悬直的峭壁,一抬头便是能看到穹顶,颇有坐井观天之感。
八卦锁妖塔就悬浮在山谷的正中。
“空谷中间是一片虚空,这片区域里,万物皆可虚空漂浮。从那边的山崖上扔一块石头下去,石头会浮在空中,缓缓落下,好一阵才落到地面,可有意思了。”绮罗给迟悟介绍到。
“我小时候闲极无聊的时候就去那边玩,从那边的山崖蹦下来,等落下来了,再爬上去,再跳下来。有时候玩一天也不觉得累。”
“喏,你看,这些都是我雕刻的,怎么样!是不是特别的传神!”绮罗眉飞色舞指着山壁上一溜排歪七扭八的浮雕道。
“我一开始也刻不好,可后来刻着刻着就找到门路了。古话说的真是没错,什么事都是熟能生巧。”
迟悟静立在峭壁前,摸着下巴看着那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雕刻,面不改色地点头赞道:“好技艺。”
“啧,还是你识货。”绮罗乐得颠颠的,简直要飞起来,拉着他沿着峭壁上窄窄的石阶,登上了一片形似断崖的地方。
“你看,这是思过崖,是整个黄泉海里最高的地方了。黄泉海里没有日出日落,时时都像黄昏一样。尤其是站在这断崖上看下面,更有黄昏的感觉了,你说是不是。我以前常常在这里面壁。”
“面壁?”迟悟微微一顿,皱起眉头,“……你还时常要面壁么?”
“呃……也不是经常吧。长生每年偶尔会来两次,他每次来过之后,就让我到山崖上来面壁。你看!”绮罗一指一面墙上,那面墙壁上刻了一个人。
虽然那浮雕本身实在看不出来是个人,但上面几个狗爬的大字还是能认清的。
“狗儿子道长生。”
绮罗一撸袖子,一脚上去,正正好好踩在了那人像的鼻子上,一边踩一边骂:“道长生,狗儿子,敢给姑奶奶脸色看。啧啧啧啧啧,看把你能的你!”
迟悟:“……”
这算是身体力行地给他展示了一下,她以前是怎么在这里面壁思过的。
绮罗对这那人像折腾了好一会,把心里的不痛快都给纾解了。两个人就并肩坐到断崖边上。
迟悟盘起腿来,腰背微弓,看着远处,想看看这黄泉海里的边际在何处。绮罗则两条腿垂在崖边,轻轻地晃荡着。
这黄泉海里,真是安静啊。
安静到连一丝风也没有。
迟悟轻轻吸了一口气,微微侧身将绮罗的长发轻轻地握住:“我来替你梳头发吧。”
绮罗就微微侧过身来,任由着他捣鼓自己的头发,眼睛望向了很远的地方。
“这里其实也没那么不好,是不是?”绮罗轻声说道,“我以前常常坐在这里,就好像自己坐在落崖边看黄昏一样。”
“其实一个人也没那么孤独,可以有很多事情做。觉得无聊到心烦的时候,我就去擦锁妖塔里的一百零八盏长明灯,将每盏灯的灯座都擦得一尘不染的。灯擦得亮了,就爬到床上去看书了,看那些人间的话本子,妖魔鬼怪,公子佳人,什么都有。”
“要是在屋子里待的烦了,就跑出来,练练刀,打打坐,或者找一块干净的时候敲敲打打,刻出点什么来。这里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是每一块石头长什么样我都了如指掌,毕竟在这住了有七年了。
“要是还觉得无聊,我就爬到悬崖上来,从这跳下去,像落叶一样慢慢地飘到崖底,然后再爬上来玩一次。这么来来回回的,等我终于累了的时候,就会突然想起来——长明灯上怕是又落了灰了……那就又有事情做了。”
“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十二岁,小孩子家家的,在这呆了几天就待不下去了,满世界的乱转,放火,简直要把这里给闹翻。呆到小半个月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一定会疯掉的,每天哭着嚷着求长生放我出去。那个时候,就连我自己也想不到,自己竟能在这里一待七年。”
“一个人的日子,其实也没那么难过,反倒让人觉得,长大远比想象中来的更容易。”
“……”
绮罗碎碎念着,把自己在这里所有的乐趣都说给迟悟听。她语气倒是轻快,没有什么自怨自艾的意思,可迟悟听得很难受。
她一个人,到底是怎样在这方寸之地独自生活了七年,一个人默默地学会长大的?
她不该这样的。
她本该无拘无束,像所有凡间的女孩子一样。会有人给她做新衣裳,关心她的冷暖,会有人给她梳头发,扎两条麻花辫,油光水滑。
但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这样的。
迟悟猛然将绮罗的身子扳过来,强迫她看着自己。
两人之间不过咫尺的距离,少年眼里面的光芒让绮罗心中重重一跳,将她猛地从回忆拉回了现实,忽然一个激灵。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害怕少年眼里的光,几乎是下意识地挣开他,心慌意乱地起身就走。迟悟却从后面追来,不依不饶,在她将要从小径逃走的前一瞬,将她摁在了墙上。
“我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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