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大人越狱札记 第84章

作者:花语道 标签: 玄幻仙侠

  我头痛得扶额:“我知道。”

  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了,若是我还想不明白,那当真是全天下最大的笨蛋了。

  “边疆一带动乱不断,不仅是人界,魔族其实也也不堪其扰,和平相处本是两境大势所趋,人心所向。然则,此番使团被屠一事刚刚传回北疆,就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无数魔族子弟义愤填膺,愤然投军,誓要讨伐人界。”

  “刀城城主这次应邀将使团送进京,就是为了走这样一步棋——一方面在北疆魔域激起民愤,昂扬士气,另一方面,给他们北征找了一个绝佳的理由,真是一箭双雕。”

  什么同盟为好,什么永绝战乱,都是迷惑人的幌子,我竟那样天真,原本还不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这样包藏祸心,以战争为乐的狂热之徒。

  “殿下,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既然这是那刀城城主设下了这样一个圈套,很明显是不会与我们好好谈了。”炽炀道。

  我听了长叹一声,闭上眼睛,狠狠地揉着眉心,半晌道:“我先还你清白。”

  “不可。”炽炀之前一直还一副风轻云淡仿佛坐牢的不是他一般,此时却忽然严肃起来,“若是让旁人知道,使团为你所杀,才是正合了那人的意。”

  “那要我怎么办,将你问罪么!”我有些恼,声音忽然提高。

  炽炀一时有些愣。

  我知道他惊讶什么,因为我无论做什么都是十分理智的,极少这般意气用事。

  可我也不知怎么了,最近这些时日,每日心中都被焦躁之感填的满满当当,什么事也做不好了。

  炽炀默了半晌,还是缓缓道:“殿下,你与我不同,这也是为什么那日我要让你快走。”

  “你不只是你自己,你还是太子。你将来会成为完美无缺的君王,你是你的臣民的信仰……你不能出错。”

  我的心里猛地一痛,那一瞬间仿佛被抽空了一般。

  是啊,他说的不错。

  我朝有太子名澜,这样的话不知在多少人之间口耳相传过。街头巷陌,即便是三岁小儿也会说。

  我以贤名著称,我是子民心目中尽善尽美的存在,我是他们所依靠的信仰,我……怎么能犯下如此严重的错?

  我怎么能做掀起战事的祸首?亦或,我怎么能是被玩弄于股掌的笨蛋?

  这片大地上,旧日烽火的痕迹尚未消失,新的战火就要接踵而至。人界还要抵御外敌,还要反击,战争已经无可避免。怨恨、憎恶、愤怒……这些情绪都无可避免,都必定要有人背负。

  但不能是我。

  挑起战乱的、给他们带来灾祸的,无论如何,不能是身为领袖和信仰的君主。不能是那个曾经说要普度众生、想要成为佛的我。

  “我知道了。”我揉着眉心,有气无力道。

  我走的时候,牢狱中的昏暗的灯火仍在微微摇曳着。我对炽炀道:“既然此事是那刀城城主一力设计,把‘罪魁祸首’交出去显然是无用功,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他笑着道:“我懂。”

  我转身离去,听见后面狱卒又将牢门锁紧了。

  三日后,我在书房中听人来报。

  罪臣炽炀一把火烧了天牢,于大火中越狱逃走。朝廷下达了最严厉的通缉令,各大仙门也在藏山寺的调令下全力捉拿叛贼。

  我手里捉着笔,对着面前折子,却不知该怎么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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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场战争倒是没有预期中来的那么快和猛烈。一方面,兴许魔族也没能准备充足,另一方面,人界军队的抵御也十分□□,不容小觑。

  所以战火没有立即烧到人界腹地,而是在边疆滋生、蔓延。人魔两族保持着敌对但彼此制衡的关系,北疆一连十几年风雨飘摇。

  直到,七年前,触之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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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年前,魔族的大军已然集结,明面上无甚特别举动,但暗地里,却有很大一部分兵力悄悄地向边境移动。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面对这样的局面,一场恶战是在所难免的。其实论兵力的强弱,这场战争人界也不一定就会输。

  然而战争的之所以残酷,是因为它一旦开始,就没有赢家。

  即便这场战争人界的军队赢了,战争带来的死亡、伤痛、病疫、离别,也将会成为这片土地上无法被磨灭的疤痕。

  那些时日,我夜不能寐。一方面,极力抗拒这样无意义的杀戮,另一方面,作为国之储君,又不得不面对它。

  我本想让天下之人不再受战乱疾病之苦,现在却要亲手将他们送上战场;我本想成为无上慈悲的佛,却不得不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

  就在这样的煎熬中,我听闻了北疆传来的消息。

  炽炀身死北疆,方圆几百里在他的阵法之下,付之一炬,化作飞灰。

  所有人,不论魔族还是人族,不论军队还是平民,全都下了黄泉。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江湖仙门,齐齐沸腾。人们无不奔走相告,大肆庆贺。

  罪大恶极的叛贼佞臣和恨之入骨的外族蛮夷同时被除掉了,这样天大的好事,怎么不值得高兴?

  这样的好事,在他们看来是怎样发生的呢?

  定然是天佑我朝,国祚绵延。

  定然是明君贤主,气运未尽。

  定然是善恶有报,天道无私。

  只有我在看到军报的瞬间就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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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之后,无情应召来宫中见我。

  他进门来,我第一句话便是——“你知道,对不对?”

  他神情平静,淡淡答道:“是。”

  “为什么!”我声音哑的厉害,眼眶也在发酸,我自己都能猜到自己那时的面色有多难看,“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征得我的同意,谁允许你们自作主张?!”

  “若是告诉了殿下,殿下会为难的。”他仍是平静道。

  我微微怔愣。

  无情道:“他此举是铤而走险,亦是不仁不义,殿下是慈悲之人,面对尚未发生的战争都多有不忍,更何况这样的事……告诉了殿下,殿下只会更加痛苦为难。”

  我此刻全然明白了,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炽炀布下阵法,是为了在魔族入侵人界之前就尽可能地抹杀掉其兵力,但是同时,被他抹杀的,还有那几百里范围内所有的平民,无论是人族还是魔族。

  若是告诉了我,那我必定……

  必定举棋不定,无法抉择。

  用那几百里地方上所有的人命,去换余下的人间土地免遭战火荼毒,就如同用一条无辜的性命来换百人性命。这显然是笔划算的买卖,却算不得仁义,算不得慈悲。

  在这样的境地中,无论如何做,都是错,无论怎样选,都是罪过。

  所以他们替我做了选择,他们替我背负了这样的罪过。

  这样,我仍旧可以不背负任何罪责与污名,我依旧没有任何错,仍旧会是至仁至善的君主,可以成为最慈悲的佛陀。

  因为一切黑暗中的道路,他们替我走了。

  可这算什么?算什么?

  佛之所以能成佛,难道竟是因为,有人替他背负罪过么?这算哪门子的道理?

  我忽然失笑,笑的不能自已,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引得书房外的宫人都跑了进来,瞠目结舌,被吓得不轻。

  他们第一次见我这样疯癫失态。

  我最后对无情道:“你先走吧,让我一个人冷静冷静。我得好好想想,这么多年,我到底在做一个怎样的梦。”

  我哪知道,那将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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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族的兵力被炽炀抹掉了很大一部分,却并不是全部。同年九月,几只隐匿的魔族军队同时奇袭边疆几座城池,而后直捣人间腹地,势如破竹。一时间,丢失的城池、土地不计其数,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

  十月,下元节前夕,魔军的触手甚至顺着碧水江一度达到了南海。

  无情这些年来于道法研究颇深,实力如何连我这个师兄也不能摸清楚。他在南海布阵施法,以坐化为代价,逆天道而行,竟冰封了南海,冰冻了半条碧水江!

  万千魔族士兵葬于碧水江的江水中,残余兵力则被在人界军队的反扑下迅速被剿灭。战争以可以达到的最快的速度被平息。

  这本该是我所期望的。

  可在我听见噩耗的时候,我只觉得喉头腥甜,难以呼吸。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无情醉心于天地大道,世间万物在他看来都是草芥,并无什么不同。他避世已久,却最后又因为我入了世,插手了这烽火和凡尘,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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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多年前,使团的变故发生之后,我就已然不是从前的太子了。

  那是我第一次觉察出自己的平庸。我被人算计,玩弄于股掌之中。

  从前一帆风顺,顺风顺水的年月让我忘乎所以,那一次我才猛然间发现了自己的渺小。

  从那时起,我就变了。

  年少时所有的雄心壮志都变成了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我变得举棋不定,优柔寡断。

  我无时无刻不再提醒自己,我是一国的储君,我是臣民的依仗和信仰,人界所有的山河都握在我的手里。

  我绝不可以再犯错。

  可事实上,我做不到。错误就像连串的珠子,我越惧怕犯错,便越容易犯错,甚至到了方寸大乱的地步。

  朝臣,下属都不能明白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只有我自己明白,我再也不可能回到原来了。

  炽炀走时,我尚且还能支撑,此时无情也去,我只觉得,我毕生的信念在那一瞬间,轰然坍塌。

  我可笑的理想,不该由他们替我背负和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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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军被剿灭的同时,整个华京的人都知道了,那个永远临危不乱、睿智持重的太子,那个他们心目中近乎完美的太子,在行宫里大醉了三日未出。

  父皇来行宫看我,那时他已两鬓斑白。

  他道:“我听说你喝醉了。”

  我道:“不,父皇,我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清醒。我以前都错了。”

  “错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