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女子轻吻着他灼烫僵硬的肩胛骨,阖上勾人美眸,轻轻笑得凄苦,“……一度欲离别,千回结衣襟……奴家名叫‘结衣’,公子已 经不记得了吗……”
她拉着他,漫长裙裾散开,飘过荒草凄凄,向薄雾笼罩着的屋中而去。她浑不在意,只是本能地诱惑他,肢体缠着他。
却听恍恍惚惚中,苏韵喃喃一声,“……结衣……”
红衣大震,记忆出现许多年前的光景。韶华飞溅,阳光铺满整个园林,清俊少年长倚修竹,眉间荡着温柔的春晖,也是柔声喊自己 ,“结衣。”
一口气憋在喉咙里,酸痛的感觉蔓延全身,逼得眼睛也模糊了。
她唇瓣微颤,眼中凝起怨色,带着苏韵的手按向肩头欲脱未脱的大红织花云锦,凄然道,“你说你娶我,为了前程又抛弃我……我 追了你上千里,被人糟蹋……慕郎,你好狠的心……”
话音转变,指尖蓦然修长尖锐,刺进苏韵皮肤。她逼着他,血红长纱紧紧裹住他不得挣扎的身体,极享受地望着他脸色慢慢转青, 瞪大眼惊骇地盯着她。
与梦里千万遍的景象一模一样,因怨气结成的女鬼裹住他,衣襟湿淋淋的,眉心朱砂渗出血,往下滴落,沾在他脸上、胸前。一瞬 间,心头升起许多悲怆惨烈之感,冰凉的碰触让他簌簌发抖。
呼吸困苦,他苦苦挣扎,嘴角翕动两下,“我、我不是……不是你的……慕郎……”
女鬼结衣凄厉的神情蓦然温柔,手指还在一寸寸往肌肤里扎去,语调那样柔和,如同对着情人耳语,“别怕,我知道你不是他…… 但是你姓苏,说不定是他的转世呢……慕郎,奴家寻你千万年,你莫要抛弃我……”
似看到那年大雪飘落,她凤冠霞帔站在雪地中,追上他要迎亲的骏马,大喊,“你说过你娶我的!你说过的!”
心心念念的情人低着头不敢与她眼睛碰触,骑在高头大马上,飘远的怎么也碰不到,低喃一声,“对不住。”
他手一抬,十里红妆离她而去,唢呐吹起的欢喜曲子不是为她。她痴傻地转身,看到后面追出一群男女,惊恐地瞪着她,“不是说 要看着大小姐么?怎么让她逃出来了……”
……花谢了三春近也,月缺了中秋到也,人去了何日来也……这韶华飞溅,有情人从不回头,赚的韶光贱。
在艳色迫人中无法呼吸的苏公子,察觉到女鬼一只手从他胸前伸出,指甲上满是鲜血,轻柔地抚摸他的眉眼,低叹,“你说你要娶 我的,你怎么不娶我呢……慕郎,你怎么不娶我呢……”
她骑着千里良驹,大红嫁衣裹身,一追便追了上千里。她站在山头,看着他,手里还握着他送给她的结心司南佩。鹅毛大雪遮了天 地,狂风猎猎,她只是从来没有过的寒冷,冷了这么多年,还是觉得冷。
苏韵张大嘴,想呼吸更多的空气。血腥味弥漫,他眼里的女子,明明身上滴着血,却一点儿也不恐怖。她偏着头轻问的模样,让他 心头乱糟糟,又涌上暖色。
浑浑噩噩,月明彻底被云层遮住,天地黯然无光。树叶沙沙轻响,屋外鬼屋阵阵,远远的,两道白影从烟雾中走出,飘然而来。
结衣还沉浸在回忆里,神情变得更为怨怼,嘴里却只重复着一句话,“……你怎么不娶我呢……”
☆、道士
送她结心司南佩时,他说,“永结同心,不离不弃。如若相弃,绝非所愿。”
那么她信他,追了那么长的距离。他在山脚和众人生火度夜,她在林子里,被一群毫无人道的贼人强……那夜星光昏暗,黑暗里许 多肮脏的手摸上她的身体,带着决裂和欣喜。她手里紧紧抓着结心司南佩,到死都不肯松开……
“……你为什么不娶我……”天地无色,死前,她唯一的执念。
如果你娶了我,我便不会死了。
苏韵趁着她陷入回忆的时候挣脱了开,落在旁边大口喘气。回过头时,却心中凄凉一片,手抚摸上她的肩头,轻声,“……我娶你 吧……”
结衣晃神,呆愣地盯着他。
眼前却倏然闪过一道金光,身子被什么灼烧,撕心裂肺的疼痛。低头,身子被一圈金色绳索缚住,越锁越紧。
破屋子外,走进来白云黑水般秀丽的白衣公子,是先前的那个说书人,如今却穿着一身道袍,神色飘忽,“……艳鬼啊……你已经 死了,就不要问那么多为什么了……”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墨玉般的眼睛,向这里扫了扫。
结衣回头,冲着没反应过来的苏韵笑,眼睛里掠起绝望之色,猖狂娟笑,“……你也说娶我……你也要我消失……”
她果然该死吗?
眉心的朱砂,往下滴着血,流在她雪白的面颊,向下而去。被金色绳索束缚,流转着赤金柔光,一圈圈绕着红衣。方才伸长的指尖 缩了回去,变得乌黑。
年轻秀丽的道士绕过面色苍白的苏韵,走到女鬼前,蹲□,挑起她下巴细细打量,微笑的弧度有着隽永优雅,“不错,脸蛋很端正 。”
绳索圈进她骨肉里,辛辣的疼痛。她却抬着头,对这黑山白水般的道士,魅惑一笑,“那便放了我……我让你体会人间至乐。”暧 昧地对他挑着黛眉杏眼。
道士无反应,眉眼还有着微微笑的柔和弧度。几绺发散在脸颊旁,因风而动。他勾着她下巴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肉匀称。细长蜿 蜒的眉下,是微垂半敛的凤眼,笔直挺立的高鼻,微翘含笑的朱唇。
他生得极为秀丽,却有着青山绿水般淡然的气质。走在人群里,永远不会很显著,却也不容忽视。
无人动,结衣身子微微抬起,试探地靠向道士,香气喷向他,手指一根根搭在他肩上,挑起他耳边的发,对着耳朵,吐息若兰。
她不自觉地发挥着周身的魅力,道士却还是一动不动,反而笑得有点儿失望,将这个不识好歹的艳鬼看一眼,“你就这点儿本事么 ?”
结衣几乎倚向他怀里的身子停下,怔住,抬头愣愣地望着他,喃喃道,“你真的是道士?”
“贫道长休,俗名洛浦。”还是那副要笑不笑的嘴脸。
“你还有俗名?!”女鬼声音拔高,反而不觉得周身被绳索捆得多疼了,不可置信的眼睛瞪着他。
“游戏人间,怎么能没有俗名?难道贫道要见人便说‘我是道士’吗?”他还很犹豫的样子,“这样不好吧。”
“原来是长休道长!”苏韵反应过来了,站起身对自称“洛浦”的道士躬身作揖,态度恭谨崇敬,“听闻长休道长云游在外,家父 让苏某扫榻相迎。可惜苏某在金陵寻了几日,不见道长踪迹……如今终于和道长相见,道长可愿到府上休息一两日?”
结衣奇怪地望着二人,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不过她要怎么做,却很清楚。垂眉凄笑,“小女子在山间做个孤魂野鬼,却惹上不该 惹的人,是小女子倒霉……”她蹲跪着向苏韵,黑青手指攒住他衣尾,求道,“苏公子风流才俊,还望饶了小女子,给、给……那个道 长求个命,小女子绝不再踏入金陵城半步!”
她这样放低姿势,让苏小公子不知所措。
看似乎有松动的迹象,她再接再厉,眼底垂下清泪,声音愈发苦涩,“我不是有意要害小相公……是小女子前世被人所误,心底怨 恨……时至今日,遇见道长,小女子才知道自己做错了许多事……请给小女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那般娇柔楚楚,发丝沾在面上,红衣太艳反让人觉得可怜。苏小公子心软了大半,向好整以暇的长休道长拱手,“道长劳累多日, 便请回府休息一二日……至于这女鬼,她也是可怜人,一时想岔了做坏事也是有的……道长修为弥高,就放了她,回山野修行去吧。”
洛浦长的白面书生样,细长的眉眼却勾起,似笑非笑道,“哦,我听到了。”他手指一抬,捆着结衣的金色绳索发光更甚,结衣还 未欢喜完,便觉那身上绳索捆得更加紧,往皮肉里割去,不由疼得面如土色,瘫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