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鹭非香
“云禾。”林昊青声色带着几分客套与疏离,“未来这段时间,还望不吝指教了。”
纪云禾也回了个礼:“兄长客气了。”然而客套完了,两人却没有任何话说了。
厉风堂外的花谷一年四季繁花似锦,春风拂过之时,花瓣与花香在谷中缠绵不绝,极为怡人。纪云禾望着林昊青,嘴角动了动,最终,在她开口之际,林昊青却只是一转身,避开她的眼神,冷淡的转身离开。
纪云禾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只得一声苦笑。
她唤他兄长,是因为她曾经真的将他当做兄长看待。甚至说,现在也是。
纪云禾转头,只见春日暖阳之下,谷中万花正是盛极之时,这一瞬间纪云禾脑海里的时光仿似倒回了一般。
她仿佛看见很多年前的自己,那是她尚且是个不知世事的丫头片子,喜欢在繁花里又跳又闹,而比她年长几岁的林昊青就站在远处静静的看着她,目光温和,笑容腼腆。
她总爱胡乱摘了一把花,拿过去问他:“昊青哥哥,花好不好看!”
林昊青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把她头上的草与乱枝都理了出去,在她耳边戴上一朵花,笑称:“花戴在妹妹头上最好看。”
而现在,记忆中温暖笑着的哥哥,却只回对她留下并没什么感情的背影……
纪云禾垂下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之间之所以变成这样,一点都怪不得林昊青。
要怪,也只能怪她……
纪云禾回到栖云院时,天色已黑,她坐在屋内,点了灯,看着豆大的烛火跳跃,一下两下,等她数到第五下的时候,空气中倏尔闪来一道妖气,一个身穿白衣红裳的黑发女子蓦地出现在了屋内。
纪云禾拨了拨灯,看也未看那女子一眼,只问道:“说吧,林沧澜这次直接让我与林昊青相斗,他想要我做到什么程度?”
女子声色薄凉:“要你全力以赴。”
纪云禾一笑:“我全力以赴?我若真将那鲛人驯服了,林沧澜真敢把谷主之位给我?”
“谷主自有谷主的安排。你不用多问。”女子只答了这般一句话,手一抬,一粒药丸往纪云禾面前一抛:“你只需知道,若让他发现你不曾全力以赴,一月之后,你便拿不到解药就是了。”
纪云禾接住药丸,余光看见白衣红裳的女子如来时一般,如鬼魅般消失,她手指捻住药丸,唇角抿得极紧。
驭妖谷中的所有人,包括林昊青都认为,林沧澜是十分宠爱纪云禾的,老谷主封她为护法,对待她与对待林昊青几乎没有差别,甚至隐隐有让她取代林昊青的意思。
然而,只有纪云禾知道,那个阴谋算尽的老头子,根本就不可能把这南方驭妖谷的谷主之位交给一个“外人”,哪怕她是他的养女。
更遑论,林沧澜从未将她当成养女,她只是老头子手下的一颗棋子,帮老头子做尽一切那些阴暗的,见不得人的勾当……
纪云禾服下这月的解药,让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苦味能让她保持清醒,能让她清楚的思考她所面临的困境。
她知道老头子根本没有打算过要把谷主之位给她,而现在却搞了个这么光明正大的比试,还要她全力以赴。她若输了,便是林昊青即位,她必定被驭妖谷抛弃,连着瞿晓星与这些年支持她的人,一个也讨不了好。
而她若赢了,更是不妙。
老头子背地里不知道准备了什么样的招收拾她。而且,就算没有招,只是断了她每月必须服食的解药,就足够让她受的了。
前后皆是绝境……
纪云禾拉了拉衣襟,刚服食了药物的身体本就有几分燥热,想到如今自己的境地,她更觉得心燥,一时觉得屋里呆着烦闷,便踏步出了房间,寻着春夜里还带着的寒凉在驭妖谷里信步游走。
一边寻思着事情一边无意识的走到了关押那鲛人的地牢之外。
其实并不是偶然。
这关押这鲛人的地牢机关极多,整个驭妖谷里也就这么一个。以前鲜少有够资格的妖怪能被关在这里,平时也少有人来。于是纪云禾以前心烦的时候总爱在这周围来走走,有时候甚至会走进地牢里去待一会儿。
里面谁也没有,是一个难得的能让她感觉到一丝安全的地方。
鲛人被关在里面,今夜地牢外有不少看守,但见是纪云禾来了众人便也简单行了个礼,唤了一句“护法”。
纪云禾点点头,随口问了一句:“那妖怪可还安分?”
守卫点头:“白日少谷主将他收拾了一通,夜里没有力气折腾了。”
纪云禾点点头:“我去看看。”
她要进,守卫自是不会拦。纪云禾缓步下了地牢,并没有刻意隐去脚步声,她知道,对有那样力量的妖怪来说,无论她怎么隐去自己的行踪,也是会被察觉出来的。
下了地牢,牢中一片死寂,巨大的铁栏上贴满了符咒,白日的血腥已经被洗去,地牢顶上投下来的月光将地牢照得一片清冷。
而那拥有着巨大尾巴的鲛人就被那样孤零零的吊在地牢之中。长长的鱼尾垂搭下来,拖曳至地,而鱼鳞却还因着透漏进来的月光闪闪发亮,隐约可见其往日令人惊艳的模样。
纪云禾缓步走进,但见那鲛人垂搭着头及腰的银色长发挡住了他半张脸,可即便如此,纪云禾也觉得,这个鲛人,太美了。
美得过分。
第四章 相似困境
纪云禾行至牢房外,透过粗壮的贴满符咒的栅栏往里面抬头仰望,双手被吊起的鲛人一身的伤,他的琵琶骨被玄铁穿透,一条铁链缠绕在他蓝白相间的美丽鱼尾上,禁锢了他所有的动作。
他一身的血,像是将铁链都浸泡饱了一样,滴滴答答的往下掉,在朦胧月色之下,他一张脸惨白如纸。饶是纪云禾已经入了驭妖谷多年,见过那么多血腥场面,此时也不由觉得胆寒。
而在胆寒之余,也为这鲛人的容貌失神。
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或物,盛放自有盛放时的惊心,萎靡也有萎靡时的动魄。
纪云禾上前一步,就是这一步像是跨入了鲛人的警戒区,勾魂眼的弧度一动,睫羽轻颤,眼睑睁开,冰蓝色的眼眸光华一转,落在了纪云禾的身上,眼瞳中映入了地牢里的黑暗,火光,与她一袭素衣的身影。
他嘴角有几分冰凉的往下垂着,带着不怒自威的威严,与与生俱来的贵气。他眸光慑人,带着戒备,杀气与淡漠至极的疏离,似有冰刃刺人心。
他一言不发。
送这鲛人来的太监没有提供任何关于这个鲛人的信息。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身体状况如何,法力达到哪个层级……自然,也没有告诉驭妖谷的人,他会不会说话。
这要他口吐人言,是教会他说话,还是让他开口说话?
纪云禾没有被他的目光逼退,她又近了一步,几乎是贴着牢房的封印栏杆审视着他。
四目相接,各带思量。
纪云禾不知道这鲛人在想什么,但她却诡异的觉得,自己现今的处境,与面前的这个妖怪,如此相似。
困境。
留在驭妖谷是难过,离开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如果驭妖谷不能驯服他,那他可能会被送到北方的驭妖台,东方的驭妖岛,或者西方的驭妖山……这些是在朝廷的控制下,如今天下仅存的四个允许他们拥有驭妖能力的人生存的地方。
每一个地方,对妖怪都不友善。
纪云禾现在面临的,与他有何不同?
林昊青,林沧澜,前者对她是防备猜忌欲除之而后快,后者对她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利用,恨不能榨干她每一滴血。而她若私自逃出驭妖谷,身体里的毒会发作不说,这茫茫天下,皇权将视她为驭妖师中的叛徒,四大驭妖领地,都不会再接受她。
举目四望,她与这牢中的妖,并没区别。
一个是权力下的玩物,一个是大局里的棋子。
“滴答”鲜血滴落的声音在地牢里十分清晰,纪云禾目光往下,划过鲛人结实的胸膛与肌肉形状分明的小腹,她眉梢挑了挑,心里感慨,这鲛人看起来很是有力量感嘛。
再接着往下看去,他鱼尾已经不复白日那乍见时的光滑,因为缺水再加之白日受了雷霆之苦他一些鳞片翻飞起来,劈开肉绽,看起来有些吓人。
纪云禾驯妖,其实是不太爱使用暴力的。
她手心一转,掌心自生清泉,随手一挥,清泉浮空而去,卷上鲛人的鱼尾。
是同情他,大概也是同情和他差不多处境的自己。
鲛人下意识的抗拒,微微动了动身子,而他这轻轻一动,身上的玄铁“哗啦”一阵响,几乎是在这一瞬间,覆了法咒的玄铁便立即发出了闪电,“噼啪”一阵闪过,没入他的皮肉,刺痛他的骨髓。
鲛人浑身几乎是机械的抖了抖,他咬住牙,任由浑身的伤口里又淌出一股股鲜血……
而这样的疼痛,他却自己闷不做声的忍下……或许,也已经是没有叫痛的力气了。
“别动。”纪云禾开了口,比普通女子要低一些的声音在地牢里回转,仿佛转出了几分温柔意味,“没想害你。”她道。
纪云禾目光又往上一望,对上了鲛人的蓝色眼眸。
她手中术法未停,清泉水源源不断的自她掌心里涌出,还带了几分她身体的温度一样,覆在了鲛人的鱼尾上。
有了清水的滋润,那些翻飞的鱼鳞慢慢变得平顺下来,一片一片快速的在自我愈合着,没有受伤的地方很快便贴了顺服的贴了下去,闪出了与初见时一样的耀目光泽。
鲛人的眼眸有着与生俱来的冰冷,他望着她,似乎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纪云禾也根本没想过要他的回应。她一收手,握住了拳头,登时泉水消失,她望着鲛人:“你想离开是吧?”
鲛人不言语,仿似根本没听到纪云禾的话。
“我也想离开。”她低低的说出这句话,声音小得仿似在呢喃,“好好听话吧,这样大概要轻松一些。”
言罢,她抬头,望着鲛人笑了笑,也没管他,一转身,像来时一样,信步走了出去。
离了地牢,纪云禾仰头望天上的明月,鼻尖嗅着谷中常年都有的花香,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不喜欢这南方的驭妖谷,但纪云禾却不得不承认,她是喜欢南方的,这温柔的温度,与常年不败的话,还有总是自由自在的暖风。
这么些年,她一直都在想办法,想慢慢的安排,慢慢的计划,好让自己从这驭妖谷里安然脱身,然而……现在看来,她好像已经没有慢慢折腾的时间了。
林沧澜给她定的这场明日开始的争夺,她躲不过,那就参加吧。
只是她的对手,不是林昊青,而是那个一直坐在厉风堂上的,垂垂老矣但却目光阴鸷的谷主,林沧澜。
林沧澜很早以前就与她说过,她身体里的毒,是有解药的,不用一月服食一颗,只要她好好给他办事,到最后,他就会把最后的那颗解药给她。
纪云禾曾经对林沧澜还抱有希望,但如今已经没有了,她甚至怀疑解药的存在,可没关系,就算没有解药,她只要有制作每月遏制毒性的药方子,她就可以离开驭妖谷,更甚者……她可以不要药方,她只需要足够数量的暂缓药,她可以让人去研究,配出药方,就算再退一万步,她只能拿到那一些解药,她也要离开驭妖谷。
她受够了。
这样不自由的生活,她受够了。
她只想凭着自己的意志,不受任何控制与摆布的去看自己想看的月,想赏的花,想走的万千世界。
她与林沧澜的最后一战,该是时候打响了。
就从这个鲛人开始。
“锦桑。”纪云禾俯下身,唇瓣轻轻贴在路边一朵花的花心里,“该回来了。”
长风起,吹动花瓣,花朵轻颤,也不知将纪云禾刚才那句话,传去了何方。
第五章 雪三月
是日,风和日丽,春光正好。
阳光与春风一同经过窗户泄入屋内,阳光止步书桌,暖风却绕过屏风,拂动床帏内伊人耳边发。
然而随风而来的还有一阵阵敲门的声音,以及瞿晓星的叫唤:“护法!云禾!姑奶奶!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在睡啊!”
“笃笃笃”敲门的声音一直持续不停,吵得烦人,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