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小期
“是啊,妈最喜欢臭蛋了,谁叫臭蛋最傻呢?妈第二喜欢的就是大哥你了。”毛头面无表情的拉着喜宝走,还回头问喜宝,“我说的对不?”
喜宝连连点头:“对,妈最喜欢臭蛋,第二喜欢大哥。”顿了顿,她又跟着无意识的补刀,“妈跟奶不一样,奶只喜欢聪明的。”
奶只喜欢聪明的,妈跟奶不一样,所以由此可知,妈只喜欢傻子。再联系上刚才毛头那席话,强子啥都没说,默默的加快脚步,走到了前头,继续跟大伟并肩而行。
“哈哈哈哈你这不是自个儿找事儿吗?”然而,大伟也没放过他,“你是不是在心里想,这么多弟弟妹妹里头,还是臭蛋最好?”
强子就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不说。
供销社的路略有些远,主要是几个小短腿拖累了进度,加上冬日里不好走,等他们到了供销社时,已经过去大半个小时了。好在,供销社的门开着,并且人还不少。
人是不少,放眼过去全是小孩,起码有三四十个。
这年头,每对夫妻最少也有两个孩子,生了七八个的都是常事。对了,就说喜宝他们班的那个李继伟,家里光是亲哥哥姐姐就有足足十一个,堂兄弟姐妹就更多了,平时在学校里吼一嗓子,呼啦啦的就能出来一大帮子人,放学的时候尤为气派。就算没那么会生,像老宋家人丁也不算少了,除了在家里没出来的臭蛋,出来的这些加一道儿也有七个了。
正好凑一撮葫芦娃。
供销社里,小孩崽子们都高举着压岁钱,这个说要买糖块,那个说要买炮仗,还有人眼巴巴的看着气球……反正一个两个的都揣了钱,虽然多半都是一两分钱,可也足够过过瘾了。
强子和大伟这会儿倒是有做哥哥的样子了,叮嘱春丽看好几个小的,他俩仗着人高马大二话不说就挤了进去,掏空了身上的钱全买了小炮仗。回来又问几个弟妹想要啥,他们再进去买。
春丽早就想好了,全买糖。春梅和春芳素来跟她学,干脆也全部都买了糖。
“你俩呢?”强子问喜宝和毛头。
喜宝高举着硬币:“糖!跟姐姐一样。”
毛头则作出一副思考者的样子,黑黝黝的脸上满是沉吟和冷静:“你先给她们买,让我仔细想想。”
“得了得了,你慢慢想。”强子看他这样就忍不住牙疼起来,因为他这副样子像极了曾校长,不是说模样像,而是神情一般无二。当下,强子不管他了,转身跟大伟一起再度挤开一帮小孩,直接冲进供销社。
这年头的钱购买力是很足的,一分钱能买一小盒洋火柴,或者一支中华铅笔,或者一大张泛黄的纸,拆开来可以订两个小作业本。还能买三块硬水果糖,或者三个小炮仗。
喜宝眼巴巴的瞅着哥哥们冲进供销社,很快就给她带出来一包糖。
硬水果糖是没有外包装的,要几块就拿桑皮纸包起来。为了方便妹妹分糖,强子特地叫人家分开来装,给喜宝的就是一包九块硬水果糖。
“哥哥吃。”喜宝第一时间先抓了一块塞到了毛头嘴里,又给自己掂了一块。回头看姐姐们都吃上了,两个哥哥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她又给两个哥哥各分了一块。
强子和大伟笑眯眯的接受了,强子还特别嘴欠的去气春丽:“看见没?这才妹妹呢,你还是我亲妹妹,就只会告状!”
春丽扭头看喜宝:“回头你去跟奶告一状。”
“告什么?”喜宝一脸纳闷。
“就告诉奶,前头放假半个多月,强子哥的寒假作业一个字都没有写。”春丽想了想,又说,“大伟哥也没写,等过完元宵开学了,他俩一准会挨老师骂,兴许又要被打手板了。”
喜宝认真的点了点头:“好,我记住了。”
强子还在愣神,然后就遭到了大伟的毒手。大伟嗷嗷叫的掐他脖子:“你说你惹丽丽干啥?!我看啊,丽丽长大以后肯定是个特别严厉的老师,还是教导主任的那种!”
“那不挺好的?”喜宝边吃糖边含含糊糊的说着,“最好能像曾校长那样,当个校长!”
春丽也觉得挺好的,姐妹几个开开心心的边吃糖边闲聊,完全无视掐架的那俩人。
等强子和大伟闹够了,这才想起毛头还在思考中,到底是亲弟弟,强子不忍心他白跑一趟,就问他:“你到底想要买啥?不然我领你进去看看?”
“好。”毛头一口答应。
莫名就领了份苦差事的强子,硬着头皮把毛头弄进了供销社里。又过了好一会儿,哥俩才挤出人群,不同的是,强子一脸欲哭无泪,而毛头却是高高兴兴的。
大伟问:“你咋了?他买了啥?”
强子苦着脸瞅了眼已经手拉手往回走的弟妹们,无限哀怨的说:“他全买了糖!”
全买了糖……
可既然要买糖,何必思考那么久呢?还害的他差点儿没被挤成肉饼。对了,还要挨白眼,供销社里头的人看他就跟看故意捣乱的人一样,太气人了!
抱怨之后,他们还是得把这群小萝卜头领回家去。
压岁钱只有那么点儿,花光就没了。而用压岁钱换来的炮仗,更是用得贼快。都还没到中午呢,强子和大伟就都两手空空了,蔫头蔫脑的回了家。
春丽几个还是留了糖块的,舍不得一口气吃完,特地藏在衣兜里,算着每天吃一块,能吃好几天呢。
喜宝到底年纪小,藏不住吃的,在供销社门口她就去了四块,剩下的五块糖,回家后奶一块、妈一块、臭蛋弟弟再一块。等到吃午饭时,她就只剩下了两块糖。
毛头:……九块糖,一块都不少!!
欢快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尤其是有糖吃的日子。没过几天,小姑娘们就把糖给吃完了,这时候,毛头才舍得把糖块拿出来,当着哥哥姐姐的面,喂自己和喜宝吃糖。
“好吃吗?”
“好吃!”
哥哥姐姐们好想揍毛头,可最终还是默默的散去了。眼不见心不烦,换成毛头就是,看不见毛头就不会馋糖了。
……
不知不觉间,正月就过去了一小半,眼瞅着马上就要到元宵了,外头也没那么冷了,这天晚上,张秀禾向赵红英提出,要带孩子们回一趟娘家。
其实,尽管这一带的规矩里头,出嫁的女儿是要每年回一趟娘家的,可真实的情况却并非如此。别的就不说了,赵红英独一个闺女,就是三五年才回队上一趟的,毕竟过年期间也忙活啊,再说平时经常能见面的,没必要那么计较。
张秀禾就不同了,她娘家离这儿远,家里又没自行车啥的,去一趟真不容易。前几年正好冬天特别冷,正月里也一直在刮风下雪的,她索性就没去,唯一去的一趟还是去年那会儿,那也仅仅是她和宋卫国两人去了,一个孩子都没带。可她今年就想着,是不是把孩子们都带回去,她爹妈年岁倒是不大,可她爷去年身子骨就不行了,谁知道还能见几面呢。
对此,赵红英完全没意见,只说:“去吧,叫喜宝跟着芳芳,臭蛋让大伟领着。”
王萍正月初三就回去了一趟,也带上了两个孩子。这会儿听了婆婆的话,忙接口说:“大嫂你放心吧,大伟还是挺靠得住的,不会叫臭蛋丢了的。”
张秀禾很想问,她为啥要不放心?臭蛋那么乖那么听话,让他坐在小板凳上,他能半天不挪窝,比毛头那熊孩子好带多了。
不过,最终她还是笑着谢过了王萍,这会儿她完全没有意识到,第二天会发生多奇葩的事儿。
……
第二天一早,张秀禾就准备好了一切,高声唤:“强子丽丽梅子,咱们要去外婆家了,毛头呢?”
强子他们仨大点儿的,很快就位了。至于毛头,虽然稍微慢了一步,不过没一会儿也过来了,只是……
黑黝黝的毛头走在前头,屁股后跟着两个白胖的小肉团子——喜宝和臭蛋哒哒哒的跟了上来,特别的主动自觉。
张秀禾生生的被噎住了,下意识的瞅了身旁的宋卫国一眼,可宋卫国比她还懵逼,完全不知道该咋办才好。
就在这时,毛头已经熟练的拉过弟妹,左手牵着喜宝,右手牵着臭蛋,仨小只分别是:白、黑、白。就这么跟在了哥哥姐姐身后,等着一起出门。
“都带去都带去,叫我清静一天。”赵红英袖着手站在屋檐底下,“大伟,你带着芳芳出去玩,到饭点再回来。”
得了,老太太都发话了,赶紧走呗。
两个大人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一连串的小萝卜头,就这样浩浩荡荡的往张家走去。
张家离得远,有一段还是山路,好在强子几个都大了,需要抱过去的只有喜宝和臭蛋。你说毛头?他四岁的时候就能上树下河,区区山路怎么可能难得倒他。
等好不容易走到了张家所在的生产队,看到他们一群大的小的过来,就有人风风火火的跑去报信了。
老张家门口,张母一脸喜色的伸长脖子张望着,一瞅见女儿女婿的身影,就先高声唤了起来:“秀禾、卫国!哟,孩子们都来了?强子……”
一群人已经走到跟前,张母突然卡了壳。
这人数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儿吧?
尽管闺女一年都未必回一趟娘家,可那是她亲闺女呢,生了几个孩子,她还能不知道?大外孙强子是她最熟悉的,毕竟最大也来得最多,后头的春丽春梅小姐俩也来过,有几年没见面了,是变了不少,可大致的样子还在,而且俩外孙女长得很像闺女。问题是最后那仨。
白、黑、白。
仨小只自打进了生产队后,就又恢复了平常的习惯。毛头走在正中间,左右各是喜宝和臭蛋。
这话要咋说呢?毛头本来就很黑了,偏偏他还没这个自觉,非要把自己挤在喜宝和臭蛋的中间,这直接导致,他在外人眼里又黑了至少两个色度。
那头,张母还在发呆,张秀禾已经走到了她跟前,激动的抓住了她的手,红着眼圈叫了声“妈”。
张母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的说:“走走,进屋说,屋里暖和。”可目光还是忍不住往后头那仨小只身上落。
等几人进了屋,强子因为早些年就跟外婆家的表兄弟们混熟了,压根就没进堂屋,直接就跟着一块儿疯去了。春丽也认识几个表姐妹,倒是春梅有些害羞,一个劲儿的往姐姐身后躲。至于毛头……
“呔!”毛头二话不说,戏精上身,给目瞪口呆的表兄弟姐妹们来了一出现场版,唱的还是年前那一出,就是他妈上台领取先进社员,以及赵建设大队长鼓舞大家来年更努力的事儿。
张家人:……
不忍看毛头那辣眼睛的表演,张秀禾赶紧拽着她妈进屋:“别管他了,咱们先进屋,我有好些话要跟你说呢,妈!”
“你们先进去,我去收拾这小子!”宋卫国好气啊,他决定不打扰媳妇儿跟丈母娘叙旧了,直接转身就把毛头轰出了张家的门。然而,毛头一走,其他的孩子们也立马跟了上来,还有人提议去坝子上唱大戏,气得宋卫国差点儿没忍住揍孩子。
眼看好戏散场了,张母颇为不舍的进了堂屋。她们都没有留意到,一个白团子也乘机窜进了堂屋。
“妈!”臭蛋一把搂住了张秀禾的腰,仰着头委屈巴巴,“不要毛头哥哥,要妈!”
“行行,那你坐这儿。”顺势把臭蛋安置好,张秀禾这才认真的打量起她妈来,“妈,你气色还不错嘛。队里去年收成好吗?家里过得咋样?”
“好,都好。”张母完全没心思说自己的事儿,横竖年年都是一样的过法,有啥差别?她只想问孩子的事儿。
像是看出了亲妈的想法,张秀禾主动介绍起了臭蛋:“这是臭蛋,大名宋涛。是我那傻妯娌生的,老三家的。跟喜宝的情况差不多,她又不要了,倒是叫我又白捡了一个。”顿了顿,她特地添了一句,“这孩子脑子不大好,记不住事儿,也怪先前毛头不好,哄了他,他居然真就信了。”
张母听的是一头雾水,喜宝那事儿,先前她听闺女提过一嘴,可说的不是奶水不够,这才抱给了她闺女。再说了,小丫头片子能跟儿子比吗?当然,要她说,只要是亲生的,哪怕是个闺女也是心头肉,除非家里真的揭不开锅了,不然哪里舍得送人了?
“你慢慢说,从头跟我说。”
横竖时间有的是,张秀禾索性就从臭蛋被查出记不住事儿开始说,说到袁弟来差点儿没哭疯了,又说巧不巧刚好叫袁弟来查出又怀上了,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几乎就是喜宝当初的翻版。唯一不同的是,喜宝略长大点儿后,是交给赵红英带了,可很明显,赵红英对臭蛋兴趣缺缺,这孩子连晚上都睡在她那屋了,真就跟她生的一样。
说话期间,臭蛋一直乖乖的坐着,为了避免他听懂,张秀禾都是用“这孩子”来代替的。臭蛋连别人叫“宋涛”,他都不知道是谁,更别提这种刻意的指代了。
“这不挺好的吗?”张母完全没发觉臭蛋有啥问题,白白净净的孩子,五官长得还格外秀气。不过,看着也的确不像是老张家的孩子,毕竟张秀禾本身的模样也是平平,看她亲生的春丽春梅姐妹俩就知道了,不算丑,却也真的谈不上好看。至于强子和毛头,都是长相偏向于宋卫国的,只是毛头更丑了点儿,外加黑得离谱。
“哪能随随便便就给看出来了?真要那样,咋会连着五年了,一点儿都没察觉呢?”张秀禾也是感概。
说真的,她对喜宝是因为这么多年下来,处着处着就有了母女情分。可对于臭蛋,最开始是同情,后来则是被这孩子给彻底拿下了,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咋有这么可爱的孩子呢?
想到这里,张秀禾就冲着臭蛋招手:“来,臭蛋叫外婆。”
“外婆。”臭蛋甜甜的笑了,露出了两个小小的梨涡。
“乖,外婆给你拿花生吃。”张母特别喜欢小孩子,哪怕再淘气,她瞅着也欢喜,更别提像臭蛋这样乖巧可爱惹人疼惜的孩子了。抓了一把花生给臭蛋,她就看着臭蛋特别有礼貌的跟她道了谢,心下愈发的疼上了。
叫臭蛋坐在小凳子上慢慢吃,张母忍不住说:“这么讨人喜欢的孩子,你弟媳也是真舍得。先前闺女就不说了,横竖也没亲自带过,这孩子都带了……多久了?五年!”
“是啊,我才带了他个把月,这就心疼上了,他亲妈真的是……算了,不管她了,我倒是要看看她将来会咋样。”张秀禾很不喜欢袁弟来,打从一进门就烦上了,最开始只是看不惯她那种小家子气的做派,后来又觉得她那人特别假,做人做事都不利索,再往后就不用说了。
“到底是一家子,你婆婆没出面说,你也别多管闲事儿。现在年代不同了,不讲究长嫂如母了。你就算是当嫂子的,也没这能耐管弟媳。”张母生怕闺女吃亏,忙细细叮嘱着,“那你现在要带六个孩子?吃得消?”
“有啥吃不消的,横竖前头生的那几个都大了,平时上学不见人影,放假了更是见天的往外头跑,叫都叫不住。后头仨小的,自个儿就能玩得很好。再说了,这不是还有我婆婆在吗?她把喜宝当成心肝宝,哪里用得着我来照顾。吃饭啥的更不用愁,反正是一块儿生火做饭的。”
张秀禾一点儿也不理解袁弟来,小孩子本身就是婴儿时期难带,臭蛋都已经养到五岁了,还愁啥啊?偏偏就冷不丁的舍弃不要了,这人是不是傻?
母女连心用在张母和张秀禾身上倒是挺合适的,同样的想法也在张母心头升起,甚至她还想到个事儿,一个没忍住就笑了起来:“秀禾,你那弟媳,不就跟那熊瞎子掰玉米棒一个样儿?熊瞎子是掰一个扔一个,忙活半天才得一个。你那弟媳……”
“她是生一个丢一个,再生一个再丢一个。”张秀禾很是无语的翻了翻白眼,摊上这种妈也真是造孽啊!
亏得喜宝打小就没跟在亲爹妈身边,对老三俩口子的感觉,就跟对老二俩口子一般无二。至于臭蛋,就他那破记性,保不准等袁弟来开春后出来了,一瞧,不认得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