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 第42章

作者:蓝艾草 标签: 玄幻仙侠

  芳重在宫门口追了上来,未料我却猛然停了下来,提着鞋子一头撞向了我的后背,捂着鼻子纳闷:“殿下为何又止步不前?”

  我想起自己那声甜腻腻的“三郎”,生生打了个哆嗦,面上辣辣作烧,掩面转头便往回走。

  芳重拖住了我,服侍我穿好了鞋子,不无感叹:“闻听现如今这位龙三太子的魂魄乃是天帝长子,王妃身边的小岳。当年我等皆以为他亦随王妃魂飞魄散,岂料魂魄竟然还留存世间,着实不易。”

  我听芳重说得熟稔,强压下想见而不得的烦燥心绪,探问道:“岳珂当年在修罗城中住过么?怎的芳重姐姐与他这般熟悉?”

  芳重似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提起岳小子,当年他便不待见我王,处处与我王挑衅作对,只是王妃对他有教养之恩,这才作罢。”

  我颇有几分不信,边往回走边道:“修罗爹爹这般好的人,岳珂怎么会不喜欢呢?定然是芳重姐姐骗我,方才编了此事来哄我。”聊得热络,我又着实想知道内情,遂亲亲热热搀了她的胳膊,央道:“好姐姐,告诉我吧,爹爹与岳珂为何不合?”

  眼前银光一闪,怀中重重撞进来一团毛茸茸的身子,将我与芳重撞开,九狸利爪紧扒着我怀中,不肯下来。

  芳重“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指着九狸附掌大乐:“此兽与当年岳小子,何其相似也?”九狸在我怀中朝她猛一呲牙,凶像毕露,狺狺示威。

  我在九狸的小脑袋之上弹了一下:“小狸,你现在是青丘国主……青丘国主。”还要做这蒙昧未曾开化的凶相,委实有损国主声誉呐。

  九狸自来喜欢窝在我怀里,更受不得旁的人与我靠的太近,从前更恨岳珂接近与我,每每与他不和。他自小失母,我对他略微慈爱些,他依恋我也在理。大约岳珂也恰在危难之机得娘亲温柔相待,那时年幼,想来自然与娘亲格外亲近些。

  想及岳珂也曾如九狸这般可爱的小模样,狺狺如犬一般凶爹爹,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把心一横,顾不得面皮涨红,又转头向外而去。

  芳重在身后且笑且追:“公主殿下,你这是见又不见,倒好歹有个准信儿,这般团团乱转,身子可受得住?”

  我捂着胸口,此处原是痛着的,但此刻腔子里欢快蹦跶的那颗心令我自己也觉得要诧异陌生起来,不止痛,不止甜,欢悦欣喜,担忧浅愁,悉数涌了上来,教人一时里手足无措,不知所已。索性顺水推舟,随着她使的这个激将法儿,去见他一见也好。

  回头对芳重振振有词:“岳珂那厮还欠着我一笔债,自然得讨要回来。”转身怀抱着死活不肯下来的九狸,阔步面行,身后传来芳重的憋笑声:“是,岳小子欠着您一笔债, 情债!最好是取了他的心来,不要被别个仙子偷了去,那就安生了!”

  本仙磨了磨牙,面皮烧了又烧,若非芳重乃爹爹殿内女官,年岁又与娘亲仿佛,我今日定然饶她不得,竟然敢取笑本仙!

  高耸入云的修罗城门吱呀一声,发出沉闷的响声,城门守军见得我要出城,一面飞奔往宫里去报信,一面又不敢得罪我,乖乖将城门打开。百步之外,立着一个挺拨清俊的身影,玉色锦衫,长发随意的披散了下来,幽眸静潋,并未曾戴冠,瞧来有几分憔悴,若搁在往常,简直不能想象这便是那向来衣着讲究的岳珂。

  他见得我从城门口而来,先是一怔,面上笑意却似浅浅水波,笑涡渐盛,金波粼粼,皆是柔情炽意,目光所过之处,足以令我手足失措,不知如何摆放。岂料,他一张口却险些让我落荒而逃了。

  他道:“青儿,你可让为夫担心死了!”情真意切,若非我目下脑筋好使,定然以为这是恩爱夫妻久别,教人眼热心酸,又或者以为他健忘症之故,但他明明早已三魂合一,这话定然是拿来编排取笑于我的。

  一眼横过去,本以为总能教他收敛起来,岂知他却立时张开了怀抱,当着身后修罗部众之面,欲对本仙行那不轨之事,想将本仙搂上一搂。

  本仙面皮虽厚如城墙,但抵不住他这般泼皮无赖厚颜无耻的行径,抱着九狸急忙扭身避开,老脸却不中用的烧了起来,也不晓得这是今日第几回作烧,想来定然红透。难得向来伶俐的口齿此时也不甚灵光,结结巴巴:“你……你……”实不知如何接口。

  他面上笑意愈盛,简直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西蕃菊,灿烂芬芳,拿目光在我肚皮之上扫了一眼,慢慢吞吞道:“青儿呐,为夫这一路紧赶慢赶,日也忧心夜也忧心,就怕你受伤过重,如今瞧着倒教为夫放下不少心来。”

  虽是关切之语,但他在我肚皮之上扫过的眼神分明充满戏谑,不意外的教我同时想起了在东海之时胡诌的“我们的孩儿……”之语,若非此刻修罗城门口乃砖石铺地,本仙恨不得一头扎进土里去,永远不要再见这厮才好。偷偷掩面朝后瞧去,城门大开,城门口紧贴着一溜的人,除了城门守将,最显眼的莫过于芳重那张极为碍眼的笑脸。

  我跺了跺脚,暗恨:“你魔症了?”

  那厮笑意明亮,迅捷如电,出手牵了我的手,拖着我的手将我瞧了又瞧,怜惜到:“又瘦了,你修罗爹爹不但不会照顾二公主,连小呆鸟也不会照顾,才分开没几日,就瘦了一大圈。”语声宏亮,责备之意甚浓。城门口那一干看客皆听了去,却奇异的将后背递了过来,面朝城内,似在城中寻人一般人,但双脚分明不动,似扎根在了原地,耳朵更是竖得极高。

  我挣了挣,不但未挣开,连半边身子也被他拖进了怀里。他搂着我边朝往城门口而去,边低声道:“我酒量不佳,呆会青儿一定要救为夫与水火!”

  我不明所以,但恼他当着众人面一口一个为夫,面含笑意,左脚在他软靴之上狠狠踩踏,见得他清俊的五官扭曲,这才心满意足,紧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再让你胡说八道!”

  城门口黑压压涌上来一群守将,我只听得他最后一句隐隐约约,带着止也止不住的笑意:“不是青儿亲自向为夫提亲,私定鸳盟的么?”便被涌上前来的守将逮了去。

  我愤愤不已,既想将他捉过来,痛打他一番,又觉得此刻心境,委实下不了手,光鼻息边闻到石琼花的味道,就足以令人迷醉,哪有心火来将他扒皮拆骨?

  那些守将笑得爽朗快活,皆向我客气道:“属下在此等候了岳小子好几日,我王不曾下令开城,属下们不敢擅自作主。公主今日既然令打开城门将这小子迎进来,那属下们便大着胆子借他一借,先灌岳小子十坛八坛酒,也好教他知晓些修罗城的规矩,省得他上万年不来,忘的精光。”

  人都被他们抢了去,我若再开口阻止,倒说不过去。但这些守将这番话,倒似岳珂是我的私人物品一般,无端令本仙羞红了老脸,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各位叔叔们尽兴!”

  这些守将皆是跟着修罗爹爹征战过四方的,年龄与爹爹相若,平日里在思篁殿议事,我也定然要称一声叔叔,礼让三分。

  “不敢不敢。公主客气了。”

  说着,其中一名尤为高壮的汉子手中提了一只大酒坛,连封泥也未拍开便扔了过来:“岳小子接着。”

  岳珂苦着脸接了过去,自拍开了封泥来,仰头畅饮了一气,又扔向了旁边的一名修罗汉子。我目瞪口呆瞧着那汉子接过酒坛子,如法炮制,然后将酒坛子扔了给第三个汉子……还未转尽一圈,这坛酒便干了,另有人拎了一坛酒上来,继续轮饮……

  我早知修罗部族善饮善战,便是爹爹亦饮酒如饮水,至今也未曾瞧见过他醉倒。万不曾料到岳珂竟然与这帮汉子厮混得极熟,能一个坛里饮酒。好奇的拉过芳重,指着他道:“这却是为何?”

  心中无端欢喜,只觉前路并不如自己曾经所想的那般灰暗,修罗部众也并不曾因为岳珂乃天帝之长子,便不问缘由,对他怀有敌意,反倒是熟稔的紧。

  芳重摸了一把九狸的小脑袋,引来他不满的呲虎,这才别有深意的瞧了我一眼:“岳小子与这帮人打得火热,公主不开心嘛?”

  共携手处

  我嗔恼芳重话中取笑之意,又不好作答,只得假作未曾听见,去瞧城门口那一群哄闹之人。不过片刻,已有六七坛酒空了下来,岳珂苦着脸拱手为礼:“各位大哥,小岳上万年来未曾回来,还请大家手下情,好留小岳一口气,去拜见修罗王吧?”

  那群守将轰然大笑:“岳小子,我家公主皆唤我们作叔叔,怎的到了你口中,便要唤作大哥?”

  芳重笑着摇头:“这帮家伙,今日不占足岳小子便宜,瞧来是不会放过他了。”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我目光未移,笑道:“芳重姐姐要不要前去教他唤你一声姨母?”

  姨母这称呼,如今在本仙心中,等同于一根倒刺,提起来倒将那点瞧热闹的兴致败坏不少。

  芳重重重咳了一声,面上恭敬:“属下岂敢对未来的驸马无礼……哦,错了,现如今的驸马乃是雄力,与岳小子无关。”语声中的笑意却难掩。

  我咬了咬唇,且忍下她一时取笑,只觉此话之中大有深意,竟然对岳珂称呼驸马——芳重向来稳重,谨言慎语,这般大费周章来说一句吃力不讨好的话,难不成乃是修罗爹爹授意?

  心中暗自揣测不止。但见岳珂又重新揖了一揖,却改口道:“从前是小岳年少不知事,现如今也算经了些事,差点不能与各位叔叔在此畅饮,还请叔叔们指教则可,小岳酒量尚算不得好。”

  真是泼皮无赖!枉本仙从前自负,当自己已算得仙界奇葩,不曾修身养性,却整日斗鸡走狗,招惹事非,已经够讨人嫌的了。更不曾料到,他的面皮之厚,实已在我之上,能转眼脸不红心不跳,将自己劣势扭转过来。

  那一干将领闻听他叫叔叔,笑得更是欢畅,纷纷向两边走避,显出众人之后紧贴着城墙码着的一排未曾开封的酒坛,坛坛相挨,坛坛连坐,初步估算,足有百来坛子。我出城之时都未曾见得到这排酒坛墙,这些叔叔们的手脚,倒真是快。

  岳珂惨叫一声,便要向城门口冲进去,被个壮小子拦腰抱住,又塞了一坛酒在他怀中。

  先时我还暗恼他轻易胡乱改口,居然随着我的称呼乱叫城中诸人,这会见得他苦瓜模样,只觉心情大好。见得他投过来求助的目光,无辜的瞪回去,作出事不关已的模样,他身旁的汉子们朝我投来赞许的目光,各个笑得异常开怀。

  城门口之人越聚越多,笑闹喧哗之语不绝,直将那坛酒墙消灭了,才算将城门拥堵疏通。

  我将怀中九狸扒了下来,在他脑袋之上敲了一下:“给我化出人形来,站好!”

  九狸不情不愿化出人形,朝芳重得意吐了下舌头,这才绵软叫道:“姐姐。”我摸摸他的手,欲叫了岳珂一同回宫,却被芳重拉住:“公主这是着什么急,热闹还未正式开始。”

  那群汉子中跑来一名高壮的少年,躬身道:“各位将领道与岳公子久不相见,想约他去修罗城一较长短,请公主裁夺?”

  我无可奈何,抹了把额头的虚汗,这会精神虽不错,到底受了重伤,胸口已有些呼吸不畅,面上虽满不在乎,仍是朝这少年摆摆手:“各位叔叔高兴就好。只是休要玩的过了时辰,莫误了拜见修罗王爹爹。”

  那少年一板一眼,回答的好不恼人:“将军们已经遣了人前去禀报我王,我王旨意,令岳公子不必急着来拜见,只管与众将嬉耍较量。倒是公主殿下病后体虚,我王怕公主殿下支撑不住,已派了车辇,殿下这是前去修罗场观战还是回思篁殿歇息?”

  爹爹这是成心想要令岳珂吃苦头了?我心中一阵担忧。爹爹是好爹爹诚然不假,但也仅是本仙的好爹爹,与岳珂那是半点干系也无。

  我目询芳重,想要她出言支招,她却笑着摇摇头,只道:“历代进了修罗场较量的,致伤致残者无数。”

  本仙这颗心肝,立时晃晃悠悠提了上来,朝着那少年吩咐:“令车辇过来,我要去修罗场观战。”

  芳重轻笑一声。那少年又立时接口道:“我王也道,公主殿下定然是要去修罗场观战的。因此车辇里已备了厚厚的云被,还放了各色点心吃食,公主累了就略躺一躺。”

  我被爹爹窥破心思,芳重在旁掩唇偷笑,只得厚着脸皮道:“烦请小哥转告岳公子,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问他,还请他移步,上辇与我一聚,共赴修罗场。”

  修罗场乃是修罗部众练兵之地,占地广博。除了校练场,还有兵器司典籍司等等。阿修罗部将领皆是文司院,武司院所出,有专人教导修炼法术与兵戈之道。寻常时候爹爹也会来修罗场巡视,我曾随他前来,被修罗部浩壮声势惊住,震佩不已。

  岳珂自上了辇,难得收了嬉皮笑脸的神色,紧紧盯着我瞧。辇外护卫铁甲生寒,又靠辇极近,倒令他规矩不少。我拿出车中巾帕递了过去:“你且将额上汗水擦擦,修罗场可不比宫中,进去可以毫发无伤。”瞅着他直叹气:“你这好好的天帝长子不做,跑到这修罗城中瞎胡闹!”

  他接过帕子来,顺势紧握了我的手,眸光炽亮,声音却是暗哑的:“我为何要来,青儿定然明白的。”

  为了我们的鸳盟?

  那时候头脑发热,美色当前,本仙一时失足,才张口向他求了亲,如今情势不同,我与他均有所记挂,我又岂能强求于他?

  我叹了口气,又递了个果子给他,强笑道:“你我相交一场,皆知各自性情。试问你我又怎能各自抛下老父弱母,拗了他们的意,来在一起呢?”心中酸意上涌,只觉说不出的寂廖,大大盖过了今日重逢的喜悦。

  他接过果子,三两口啃了,却不肯松开我的手,洒脱一笑:“青儿放心,天帝长子的身份,我倒还未曾放在心上。当年若不是这层身份……我又何尝会九死一生,与娘亲分开数万年?若非得二公主收留,在修罗城中度过数万年,早已尸骸无存了。”

  他说得这般平淡,我却从中听出了惊心动魄,止不住的怜惜,轻轻握了他的手,劝慰道:“如今昆仑侧妃娘娘也已被搭救了出来,你母子二人正好团聚,在天界得享天伦。”心下止不住的茫然:他母子俩人在天界共享天伦,我与他从此相隔万里,在我心里,这委实算不上喜事。

  他冷冷一笑:“天界现在又岂能有我母子二人的立足之处?他对娘亲不过是些多年的怜惜欠疚罢了。夫妻之爱,怎么能够仅靠着怜惜欠疚过下去呢?”

  我从不曾在岳珂面上瞧见过愤世嫉俗的表情,有时温语浅笑,甜言蜜语能哄得那些仙子们头都晕了,有时候又冷如冰封,拒人于千里之外。无论那种表情,总好过他现下这般模样,冷诮自傲,却无端带了丝辛酸之意,也不知是替他娘亲不值还是在天界受了委屈。

  “那昆仑侧妃娘娘该如何应对?”

  天帝近些年广纳侧妃美人,强势者如天后,也阻拦不得,更何况是数万年不曾在一起的昆仑侧妃。昆仑侧妃当年与天后共侍一夫,已是极为光火,这才有了携子大战天河之事。如今恍然间数万年已过,当年的良人早已美人满堂,左拥右抱,这让昆仑侧妃情何以堪?

  我想起自己在昆仑神镜碎片里面瞧到的情境……那时候,她心中的良人深情款款伸出手来,带了无比的痛惜……一切美好如昔。

  “娘亲已经回了昆仑仙境,自此一心修道,再不问仙界俗事。”

来时旧路

  我半晌无语,不知如何应答。

  昆仑侧妃这般决绝,定然是天帝伤透了她的心,才能放下一切,重回昆仑仙境。

  岳珂却似兴致大起,撩开了帘子,指着修罗城内景色一一指点,闲话当年与娘亲曾经逛过的店子,吃过的吃食,玩过的玩意儿。

  我心中替他难过,好不容易寻得娘亲,却不成想,昆仑侧妃已是心灰意懒,当年锋芒不再便不说了,甚直连天界也不愿多呆,与儿子重聚也不曾,便独自离去。但见他面上笑意盎然,一路之上笑语如珠,见我无精打采,又放下帘子来,轻笑道:“青儿莫非想与为夫独处,这才恼为夫揭了帘子……为夫向青儿赔礼了!”说着弯腰施礼。

  我个人得了修罗爹爹的疼宠,自来以为旁的人母子父子相聚,定然也如我这般幸福甜蜜,哪曾想还是家不成家,各奔四方。一直记挂着的人,他就在我身边,我却止不住的心酸。

  见他这般不将自己处境放在心上,我心中愈发难过,抬手轻打了他一下,恨道:“你就不晓得争取一下?”

  他惬意的向后靠在了我身上。亏得九狸被芳重缠住,否则见得他这般亲近于我,怕是早炸了毛。“旧事早已风流云散,再说了,天帝虽与我名为父子,倒不如我那不成材的东海龙王老爹。”

  龙王夫妇待他一向疼宠,但他如今身份早已不同,我心中猜测他这般说,多半是见我为他难过,这才说的安慰之语,但好在听了这些话,终究不再如前一般伤心。这才想起他在修罗城外立了好些日子,于是捡桌上我爱吃的点心果子递了给他:“你还是先垫着点吧,且顾眼下。修罗场乃是险地,我瞧着今日这帮叔叔们是想仔细熟熟你的龙皮,还是吃饱了有力气一点。”

  他将脑袋抵在我颈上,在我耳边轻轻吹气:“为夫要青儿喂,否则就是今日被打残在修罗场中,也不肯吃。”

  我狠狠拧了他肋下一把——这条龙忒也可恶了些,居然拿以前调戏四海仙子的手腕来欺负我。但见他不肯动手,五官疼得皱在了一处,知道自己下手又确然重了几分,只得叹一口气,拿起一块点心来喂他。他靠在我肩头,只闻车辇之外衣甲铿锵,街市间小贩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岁月静好,车中二人呼吸可闻,静谧安详,仿佛四海纷争再与我二人无甚干系。

  他缓缓咬了半块点心来,双眸灿亮如星,绽开满足的笑意来,不知为何,那些担忧烦恼,辛酸苦楚皆不见了影踪。仿佛只要瞧着眼前之人满足的笑脸,我自己便也心满意足了起来。

  也不知是谁人特意吩咐,今日这车辇行的极为缓慢,等他填饱了肚子,居然还未到修罗场。我忽想起一事来,心下顿然沉甸甸,道:“你可知道离光消息?”

  此语一出,车辇之内气氛顿时僵重,仿佛有重重冰块砸了下来,将先前的甜蜜皆封冻了起来。良久他方道:“后来凌昌也派人手去东海寻过,我自己偷得空子也去过两趟,便是来此地之前也去过东海,但海上风浪大,东海水域极广,那日战后不过半日,尸体血迹便被海水吞噬,我私心揣测……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他说完这句话,面色极为难看,小心翼翼朝我瞧了又瞧,轻柔道:“我知青儿向来视离光为兄,他也确然对你不错,只是你在东海之时为护他早已受了重伤,他若有灵,知你再为他伤心,误了调养身子,他定然是不赞成的。”

  他若有灵……他若有灵……鲛人死后,不过是化作海上的泡沫,又岂会有灵?

  我目中热泪簇簇而下,他叹了一声,再劝道:“我与离光自小异常投契,他又性子极好,并不如龙宫之中众兄弟,对我极为嫌弃。天上地下,我总共也只得这一个朋友,如今见得他惨死,伤心自是难免……只是青儿,说句自私的话,你我他,皆是生来命运轨迹已经铸就,强求不来的……他乃是鲛人太子,就算他不曾有叛变侵犯人界之心,但鲛王乃是他嫡嫡亲的爹,这份株连之罪也是殊难开解……”说着将我搂在了怀中,俯下身来,伸出舌头将我面上泪水舔了个干净。

  我脑中轰然炸开无数个星星一般,被他这般亲昵的动作吓着,居然呆呆坐在他怀里,忘记了哭泣……他……他……这条厚颜无耻的傻龙!

  他见得我这般模样,许是觉得有趣,轻笑一声,又要俯下身去做那亲昵之事,我心中呯呯乱跳,辇中狭小,偏爹爹又吩咐宫侍放了许多吃喝之物,更是避无可避,如鸵鸟般闭起了双目,却听得辇外之人道:“公主殿下,修罗场到了。”

  我大松了一口气,拿袖抹了把脸,一把推开他便跳了下去,听得身后岳珂的轻笑之声,更是大窘,只觉周围的目光似都瞧了过来,更是心虚,也不知这些辇外之人听去了多少。

  修罗场的高台之上,一列十来位修罗汉子立在岳珂对面,笑道:“岳小子,你离开修罗城上万年,也不知修为精进了多少,今日……叔叔们……特意来领教。”这些人平日在我面前虽然豪爽,但从不曾这般轻言戏弄,对着岳珂却又是另一幅面孔,说嫌恶仇视,那倒也没有,但他们特意重重咬着“叔叔们”这三个字,笑容又格外不怀好意,真令我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修罗城中之人较量切磋修为,乃常事。但今日瞧着瞧着,我却觉出不对来。指着场中一干摔打在一起大汗淋漓的汉子们,还有玉色锦色早已被弄得脏污,完全瞧不出原色的岳珂来,奇道:“芳重姐姐,阿修罗们不是修为不错吗?与岳珂比试,为何不用仙术,却只像个凡人一样,比比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