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 第46章

作者:蓝艾草 标签: 玄幻仙侠

  红莺止了泪,侧头细想,又连连点头:“芳女官说得对,公主定然是存这样的遗愿。她从前便夸我极会照顾人,定然想将小公主托付于我。”说着倒身朝我跪了下去:“从今往后,红莺誓死护主,定不忘公主所托!”

  我见得她精神恍惚,虽颤危危跪了下去,始终神情憔悴,心有不忍,连忙将她扶了起来:“红莺快快不必如此!从前听说娘亲待你极好,我在丹穴山之时,又得你暗中回护,心中已是感激。我瞧着你病体未愈,不若先回去休息,早日将身体养好,你若愿意,便在我身边住着,闲暇之时陪我聊聊天,打发打发日子就好。”

  她低低应了一声,欲言又止红着眼圈退了下去。

  修罗城中向来喧闹,阿修罗男子达旦饮酒,夜夜比试修为。今晚却与往常略有不同,从来冷清静寂的宫中明珠烁烁,臣子们各个携子带女,连雄力也跟在老父身后,共他年糼的妹妹规行矩步。

  飞鸾殿内,明珠璨目,爹爹携了我的手一步步登上王座,朝殿中瞧去,诸位面上表情各有不一,殿中诸人拜毕,一时归座。有娇媚的女子上前献舞,目光滴溜溜在爹爹身上转,身上长裙摇曳开来,如睡莲独绽,远香婷植。

  爹爹却端了半杯酒,递了过来:“今日宴饮,怎能不喝酒呢?”我在点将台之上已是喝得过多,若非在离光处歇息一时,怕是如今还醉着,哪里还敢再饮酒?急忙摇了摇头,朝台下去瞧,但见岳珂与雄力交头接耳,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不时抬头朝我这里瞧上一眼。

  本仙犹自记得在离光处,岳珂那张黑了的脸,如今再瞧他这净白的肤色,微带着笑意的眸子,没缘由的觉出了点不怀好意。

  一曲舞毕,那舞娘盯着爹爹瞧了好几眼,见得爹爹并无留人的打算,这才怏怏下台,眼瞧着她坐定在左道第四个空着的位子之上,身旁一名中年阿修罗男子,正是爹爹向来倚重的摧伏叔叔,侧身轻言细语安慰那舞娘,我方才如梦初醒,感情这女子不是舞娘,乃是修罗重臣之女。只是她打扮得这番妖娆模样,又直向着爹爹抛媚眼,莫非想当我后娘?

  本仙以为,此女子心机亦重,有此想法,确然不太好。于是心中便对她起了几分成见,又多瞧了她两眼,不过眼睛生得妩媚些,腰条儿生得柔软纤细了些,丰胸肥臀,按着凡间的说法,倒是个好生养的。

  只是据爹爹说,一万多年以前,娘亲生下一枚蛋以后,他见得娘亲费心巴力,要孵这只蛋,几乎五百年不曾挪窝,他虽有心,但身高体重,又是修罗族的,不若鸟族雄鸟一般,从不曾做过孵蛋这类事,生怕孵在蛋上将蛋压碎了。待得我破壳而出的那日,他虽欢喜不已,但也感慨娘亲辛苦,暗暗发誓以后决不再让娘亲产蛋生子。

  本仙心中倒略微替那年轻女子惋惜了一回,中意上谁不好,偏偏要中意爹爹这种半百的男子。这般细想,那眼神便不断在女子身上瞎,倒惹得那女子身边的一名年轻男子与摧伏叔叔警觉,亦朝我多瞧了几眼。爹爹含笑在我耳边低声道:“摧伏旁边的那少年郎正是他的长子,乃是修罗铁骑左翼军统领,能力不下于雄力,鸾儿这次出征,他亦追随在侧。”

  我凝神细想,全无印象,遂尴尬的摇了摇头。

  爹爹大口饮了一樽佳酿:“鸾儿慢慢挑,最好挑花了眼……”我心中暗乐,爹爹这番模样,倒像是吃醋的光景,与我才相聚不久,芳重说爹爹瞧见年轻小子就心烦。倒是雄力向来对他顶礼膜拜,对他倒还有几分面子。

  我一面感叹爹爹一个人孤清多年,忽然之间冒出来个女儿,自然疼惜有加,不舍得嫁掉,一面暗暗朝岳珂瞧去,不知为何,心中竟然带了几分幸灾乐祸。——想当年他缠着娘亲,气煞了爹爹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日?

  这厮向来是个皮厚胆大的,无视爹爹的禁令,不过一会功夫,待得另一支曲子罢了,他便率了雄力与一干年轻男子,各个擎了酒杯前来敬酒,爹爹海量,一仰脖便干了下去,唯独苦了本仙,一个个饮过去,直喝得天眩地转。很是奇怪岳珂那厮虽率了众人上台来敬酒,他自己倒避开,留至最后一位,才慢吞吞上前来,先敬了爹爹一杯,爹爹干了,遂又到了我桌边,笑得不怀好意:“公主殿下喝醉了?在下敬公主殿下一杯酒,贺公主殿下凯旋回朝。”

  爹爹先前千叮咛万嘱咐,今日晚宴无论如何得撑过去,阿修罗族向来只认强者,我若醉趴下了,怕是会引来轻视。是以本仙挣扎了又挣扎,这才将腰杆挺得直了些,接过他敬过来的酒,强压着反胃的冲动,一仰头饮了下去。

  耳边只听得低低的笑声:“公主饮得醉了,还请记得下次,千万别抱错了人。抱错了人不要紧,要是万一将来被错抱进了洞房,在下向来没脸没皮,可不敢保证会做些什么丢脸的事体出来!”

  我强睁了醉眼去瞧,爹爹正被上前来敬酒的大臣给拥住,仰头豪饮。修罗部族尊卑并不分明,一切敬意全凭本心,殿中宴饮倒搞得热闹宛如街市,王座前站满了敬酒的臣子。面前的男子笑意盎然,但目中分明含冰压雪,一片夺人寒意。

  ——哦,本仙半醉半醒之间终于想了起来,下午在离光处,倒的确被雄力给抱了一回。

  感情这厮今日脸黑,倒不是气离光健忘,而是与本仙别扭了一回?

  翠樽双饮

  夜半时分,宴罢歌歇,爹爹与那一班臣子们喝得兴起,夜不能寐,居然要转去七叶堂议政。座中诸臣皆提议:公主已是成年,且大败天界太子,理应参政云云。本仙听得头疼,捂着脑袋装晕,被爹爹了然一笑,以我征战初归,还未歇息为由,挡了回去。

  我傍着芳重的半边身子,摇摇摆摆往回走,本已有几分醉意,出了飞鸾殿,吹了阵冷风,脑子一阵阵的犯糊涂,恍惚之间不知身在何处,要想上半日方才能想得明白。

  阿修罗部女子高健,芳重比本仙尚高出一个头,她提溜着本仙毫不费力,等将本仙送进思篁殿,唤了红莺来服侍,便转去七叶堂随侍。

  因着爹爹今日下的禁令,九狸已被安排在了别殿居住,再不能窝在我的房内随意。

  我半梦半醒之间,听得耳边嘤嘤轻泣,手脚皆被人用温热的布巾擦拭,极是舒服,勉力睁开眼睛,便瞧见红莺双目呆滞,盯着本仙的脸瞧,目中哀泣之色甚浓。

  见得我睁开了眸子,她似突然被惊醒一般:“小公主,奴婢吵醒您了?”

  倘若本仙记忆力没出什么岔子的话,从前的红莺忍性十足,被丹朱虐打从不掉一滴眼泪,更能屈意奉承,若非时时得她警示,助我避过多次危机,我定然要鄙弃她奴颜婢膝。但自来到修罗城至今,她但凡瞧见了我,总是一副泪眼汪汪的模样,着实令我头痛不已。

  我扶额暗叹,又恐令她哭得更厉害些,只得轻言相询:“红莺,你可是有了为难之事?所以日夜难安,每次瞧见了我都要泪眼以对?”

  她似被我惊吓了一般,猛然摇头:“没有没有……”微一勾头又似觉得不对,又点点头,欲言又止:“奴婢……奴婢有件事压在心底上万年,又怕无人能信。”

  我不耐烦她这般藏着掖着的模样,索性捂住了双目:“你既然不曾想好,便等想好了再说,能藏上万年,想必一时三刻也是等得的。你且下去好生歇着罢。”

  她低低喏了一声,娇怯怯转身去了。倒惹得本仙一时再难入睡,虽然酒劲尚未过去,但睡意却难临。又感房内夜明珠亮得碍眼,一气以指击碎了十七八颗,倒落得房间地上全铺了一层夜明珠的碎粉,更显出几分荧荧亮意来。

  我心中烦燥,起身在殿内四下走走。且喜我与爹爹皆有个要不得的毛病,入夜定然不喜人服侍在侧,此刻静寂不少。殿外庭院之内花树葳蕤,异香扑鼻,在花树间行走,倒教我倏忽想起一人来,遂化作一缕青烟,向着修罗铁骑营中而去。

  阿修罗铁骑向来住在城北军营里的。修罗城占地广博,许是打了胜仗,营内虽闹翻了天,灯火通明,但营门口守卫却不曾松懈。本仙使个隐身咒,大摇大摆进了营,又怕营中有仙法高明者,化做一只小小飞虫,挨个营房查探。

  今日修罗王爹爹赏赐颇丰,营房之内皆是流水宴席,酒坛子摞了半墙高。本仙一路飞来,瞧见了无数个赤膊男子,最后本仙得出一个结论:阿修罗部想要找出一位肤色如玉的男儿,难度颇大!

  再过半盏茶,本仙始知,这结论今日下得尚早。透过一间营房窗缝朝里瞧去,桌上照例摆着满碗琥珀色的佳酿与丰盛的菜色,但见两具交缠在一起的身子,其中一具身子细白如玉,许是喝了酒,平坦小腹泛着润泽珠光,另一具身子伟岸许多,紫黑色的肌肤,正是阿修罗男儿的肤色。

  本仙心中起先只是一愣,但接着便巨跳,这玉白身子分明是男儿,却与这黑紫身子紧贴,正应了凡间一个词:断袖分桃。至于断袖如何如何断法,男儿如何亲法,本仙倒从不曾瞧见过。今日适逢良机,更是探头向里瞧去,奈何窗边吹来一阵微风,恰将房内帘幕刮起,遮住了眼前春景,只听得砰的一声,紧接着便是杯盘碗盏碎了的声音,夹着重物落地的声音,一把分外熟悉的声音气喘吁吁道:“雄力,早几万年前你就不是我的对手,如今还想自我手中抢走青儿,小心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另一把爽朗的声音笑得份外开心:“岳小子,虽然本将大了公主几万岁,但老夫少妻由来最好,你瞧瞧我王与王妃,便是这八荒六合最恩爱的夫妻。公主都不曾推开了我,你着什么急?”

  本仙在窗外听得额头直滴冷汗,极想弱弱的辩白一句:我那是喝得醉了,起初以为扶本仙起身的就是岳珂这条傻龙……

  房内打斗之声连连,只听得岳珂怒道:“她没推开你那是她糊涂。她就是这样一个糊里糊涂的性子,别人给一点点好,便巴心巴肺的想着还十倍回去。你对她和颜悦色,她便心存感激,务求不给你难堪。”

  雄力轻笑一声:“岳小子,想当年本将不过念你孤苦伶仃,又不受我王待见,三天两头被丢进营房捶打,我若不与你日日对打,犯在别人手里,岂能有你的好果子吃?怎的如今修为大增,便想抢了我族的公主去?我修罗族好男儿多的是,就算没有本将,还会有别的男儿,公主无论如何也不会嫁你这小白脸……”

  本仙摸了摸脑袋,感觉酒意尚未散尽,头脑晕沉。但心里也不由暗赞了一回雄力:私以为,拿小白脸这三个字来描画岳珂这条傻龙,真正应景贴切!

  微风掀帘,我探头去瞧,岳珂真骑在了雄力腰上,后者死命在地下挣扎,岳珂却狠狠道:“任是你修罗部族五千万男儿,老子也娶定了青儿!任谁不服,拳头底下见真章!”

  他这番无赖霸道又笃定的模样,倒引得本仙“噗”一声笑了出来,实在难与从前的岳珂联系在一起。从前他健忘的时候,无论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还是风流倜傥软语款款,都与眼前这无赖又匪气十足的男子无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

  许是听到了我的笑声,里面一阵乱响,骑在雄力身上的白晳身子弹跳开来,又伸手将雄力拖了起来,按倒在就近的凳子之上,拿手在他身上掸了又掸:“雄力兄与我打架,实乃家常便饭,岂能因为一局输赢而生恁大的气?来来来,喝碗酒压压惊!”

  本仙要是雄力,定然将这碗酒泼在岳珂面上,可惜本仙修为尚浅,不能洞悉人心,眼瞧着雄力笑咪咪的饮下了一碗酒,将空碗伸到岳珂眼皮子底下:“满上。”

  岳珂四下里探头瞧了瞧,露出一个困惑不已的表情,还是替雄力添了一碗酒,自言自语:“难道是我听得错了?”

  雄力一碗接着一碗,输在岳珂手上,也不见他有难过之意,倒是意外的兴高采烈,连连追问不休,不明白岳珂明明偷袭得手,将他压倒在地上,不狠狠羞辱一番,怎的这般轻易就放了开来?

  岳珂又四下探看一番:“我方才似乎听到青儿脆脆笑了一声。”

  雄力弃了酒碗拍案大笑:“岳小子,你这是相思入骨,走火入魔了!我与你相识几万年,你如今虽然换了个壳子,但内里还是跟以前一样,人前装蔫,人后装坏,引得小姑娘个个觉得你文雅俊秀,嫌本将粗豪,不堪匹配!他们哪里知道,你进了军营又是另一个模样,无赖霸道,痞气十足。我本应借此机会与你争上一争,但瞧着你这般着紧公主,将她放在了心尖上,本将便退一步,且瞧你的本事,能否抱得美人归!”

  岳珂大喜过望,连连揖道:“多谢雄大哥成全!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又来了——这分明便是从前那嘴上抹了蜜的岳珂嘛,亏得本仙以为他变了。我朝后退去,准备飞走,左转之时,不防一头撞上了窗框,跌了下去。晕晕沉沉之际,耳边响起雄力爽郎的笑声:“岳小子,你得明白,我王从前就不待见你,如今你更想掐了我王的心尖尖去,他岂能同意?如今且由得我在前面替你打掩护,再行定夺如何?”

  “妙极妙极!但有一条,你求娶青儿是一回事,但不得当真啊!”

  他二人在营房之内拖出棋盒来,迂回进退,居然以战术来讨论如何应对爹爹刁难。间或啜一口酒,倒是一片和乐,劳本仙在窗边枯等,不多时便依窗倦极而眠。半梦半醒之间,鼻息边有石琼花的味道,脑中混沌,自然而然伸出手臂,便揽了个满怀,梦中亦要失笑:“你这条傻龙……”

  耳边仿佛听得有人柔声应和了一句:“你才是只小呆鸟……”也不知是不是梦,酒意酣沉,居然就这样沉沉睡去了。

  晓色入帐,我翻了个身,只觉头痛欲裂,禁不住呻吟了一声,伸出手去,却摸到了一具温热的身体,猛然省起昨夜入睡之时,自己还是一只小小飞虫的模样,倚在窗框之上睡得烂熟——睁开眼时,面前一双莹璨凤目正喜滋滋盯着我瞧。

  本仙震惊太过,朝后一缩,便紧贴了床帐,略动一动,脑子里顿时万马奔腾,似踩烂了脑浆一般,呀得一声惨叫便抱住了脑袋。岳珂伸出双臂来,将我揽在怀中:“别动别动,待得我倒杯酒来,替你回回酒,便会好受一点。”

  我睁开眼睛,但见他挥手间,桌上酒坛隔空而至,连昨晚他们饮酒的大碗亦移了过来。我皱眉嫌弃:“那大碗我瞧见昨晚你跟雄力喝过的……”

  酒坛酒碗还浮在半空中,他却俯下身来,结结实实在我唇上亲了一口:“小呆鸟,这么说昨晚那笑声正是你偷瞧?”

  我羞恼的瞪了他一眼,却见他随口念了个咒,手中便多出一对青玉螭龙杯,再斟了两杯酒,扶了我起来,各自饮了。酒尚在喉中未曾咽下,门口已听得粗豪之声:“岳小子,好消息,快起来,怎的这般不禁喝?”喉中酒顿时呛了一下,暗道苦也!大清早的被雄力撞见本仙在岳珂的床上——若传到了修罗爹爹耳中,岳珂怕要被打出修罗城去。我大咳一声,急中生智,拖过旁边被子便钻了进去。岳珂随后也钻了进来,将我紧紧搂在臂弯之内。

  房门吱呀响起,来人已经走了进来,长笑道:“昨日冥王上天界,寻得天界诸仙支持,竟然将天后一族拘凡人魂魄练幽冥铁骑之事捅了开来,并联名上奏,要求废了天后与太子,天帝架不住群臣要求,今日已将被废的天后与太子交于冥王带回了冥界处置。这下子,你若回天界弄个天帝的位子坐坐,也不是不可能!”

  薰然忘机

  我在岳珂怀中一僵,心中大慌。

  天帝那宝座,听值守勤德殿的仙子仙侍们传言,乃是把镶珠嵌玉的宝座,霞光万丈,紫气腾蔚,法力低微者莫敢直视。

  但岳珂这条傻龙,乃是本仙万把年里亲选的良人,若真坐了那宝座,难不成要本仙顶礼膜拜?那时候岂不夫不成夫,妻不成妻?但凡天帝,后宫天妃不计其数,昆仑侧妃已算得温婉迂回,若教本仙眼瞧着岳珂这厮左拥右抱,怕是气头之上会砸了勤德殿也不一定。

  本仙在被内只觉气闷能捱,伸臂欲出,被一双铁臂牢牢按定,从被外传来闷笑声:“雄力兄大清早闯进来,就为了这事?”

  “这还不算喜事一桩?岳小子,如今你可是孑然一身,身无长物,想要娶我族公主……嘿嘿……”

  紧搂着本仙的那条铁臂不觉间变得僵硬:“……天族王子可不止在下一位……”语中颇多苦涩之味。

  天帝后宫虽天妃众多,但如今数得上名号又成年的,除了凌昌与岳珂,还有天后糼子同娑。且岳珂几番波折,到底如今这肉身乃是东海龙王的三子,不受重视亦不奇怪。

  只听得桌上酒水泠泠而响,大概是雄力自斟自饮了一碗,将酒碗放在了桌上,朗笑道:“此事不急。天族那位三王子自小在凌昌羽翼之下庇护,诸事不理,其母又被打下幽冥地府,想要他担此重任,天帝也得斟酌一二。”

  脚步声远去,良久,我在被内几乎忘了呼吸,眼前骤然一亮,岳珂含笑的面庞就在眼前,凤眸潋滟生辉,瞳内阴翳一闪而逝,热热的呼吸扫过我的皮肤:“小呆鸟,闷着了?”

  我本能的伸出手臂去,紧搂了他的脖颈,仿佛初次察觉出我们彼此之间深深的沟壑,我竟无力将这沟壑填平——他并非无所拘束陪我遨游四海的龙三太子,我也非丹穴山上那只孤鸾。

  爹爹的考虑不无道理,然则我还是不能忘却眼前的男子,紧搂着他仿若紧搂着过去温暖的回忆,未来美好的憧憬期待。

  ————舍不得放手!

  仿佛是感知到了我的惊惶难安,他亦伸出臂来,将我紧搂,耳边有热热的呼吸,却非深情蜜语,言多感慨:“难得小呆鸟投怀送抱一回,良机难得,非是小生轻浮无状!”后半句简直是调谑,不及我回答,耳珠已被他含在了口中,顿然炙热如炉,教我心魂立失,随他姿意妄为。

  直到立定在离光所居的小院门口,本仙尚面颊发烫,双目闪烁,不敢直视于他。但右手被岳珂这厮紧握,前来开门的鲛娘将我们瞧了又瞧,他却浑然不觉,被我使力挣了几下,方才挣开。

  院内繁花盈树,树下躺椅之上正沉沉睡着一人,身畔衣上落红无数,静谧安宁。若非他面上伤痕,此情此景,可填诗入画。

  我与岳珂放轻了脚步,静静立定在躺椅前,椅上那人眉头紧皱,额间冷汗沁出,似被噩梦纠缠,紧闭双眸,忽然张口急道:“青儿快逃……青儿快逃……”

  这分明便是东海灭鲛恶战之时的情景,他面上虽伤痕叠加,但挡不住担忧牵挂之色。

  我见他一味沉湎噩梦,其状颇苦,伸手轻拍他的面颊:“离光,醒醒。”手下肌肤凹凸不平,可见当初受创之严重,令人心惊。

  躺椅之上的人缓缓睁开蓝眸,狂喜之色立现,我紧握了他的手,亦欢悦不已:“离光,你想起了旧事?”

  岳珂身体亦前趋,带有几分激动莫名:“离光……”

  蓝眸之中的火焰立熄,那表情瞬时僵硬疏离,他将手从本仙手中抽出,客气起身,极有礼貌道:“劳烦公主殿下了!”

  本仙一颗心重新凉凉跌回了腔子里。

  那鲛娘忙不迭上前将他搀扶,我原以为依着离光从前清冷的性子,只除了与自家妹妹,还有本仙亲密些之外,与女子相处总是避忌颇多,但今日瞧着他由得这鲛娘亲密相扶,却吝啬到不肯与本仙坐得近些,心中竟然失落不已。

  从前亲密相伴的时光一去不复返。

  岳珂那厮许是瞧着我面色难看,悄悄捏了捏我宽袖下的手,低低在我耳边宽慰:“他能活着已然算是万幸,小小失忆却不妨什么。”

  我心头暗翳散尽,重绽笑容:“离光不必客气!听得宫中有医仙前来为你问诊,今日可曾来过?”

  被鲛娘扶着的那人凝目在我面上瞧了一瞬,方才浅笑:“我鲛族得阿修罗王庇护,离光心中已是感激,实不敢再多劳烦。今日上午医仙前来,已被在下打发了回去。”

  本仙心中甚痛,离光他忘却过去便罢了,如今竟然连面上伤也不愿意再治,莫非决意要与从前断得干净?失神间,握着岳珂的手不由多用了些力,只感觉指甲间有些微濡湿,这才猛醒,连忙松开了手,却又被他在袖间紧拢。可巧我身上穿着的衣裙正是昨晚宴饮之时的宽袖大礼服,一时倒不曾瞧得见袖里乾坤。

  那鲛娘扶着离光,双目凝泪苦苦哀求:“公主殿下发发慈悲,劳烦医仙再为太子殿下诊治调养一回……”睫间泪滴轻盈落下,我眼疾手快,伸出手来,那冰凉的泪滴便落进了我的手心,眨眼成珠,熠熠生辉,我握紧了这颗人鱼之泪,心中百般滋味难述。

  院外再次响起敲门声,离光的侍从沛泽去开门,脚步声渐近,数十人背着药箱前来,瞧衣饰皆是宫中医仙。

  那领头的医仙紫色脸膛,样貌英武,偏偏医术极佳,从前也曾为我诊治过,瞧得我在此,立时恭声下拜:“参见公主殿下,参见鲛族太子!”

  我心中暗赞一声:此医仙丝毫不因离光如今落魄而有所轻视,仙品真正难得!本仙还不及开口,离光已是奇道:“各位,今早在下已经言明,旧疾已愈,怎的这会又多来了几位医仙?”

  那紫脸膛的医仙言辞间颇为恳切:“我王口谕,鲛族太子乃是公主殿下的至交好友,殿下拒医,公主殿下心里定然也不好受。若离光太子拒医一次,便加一倍的医仙,拒医十次,便加十倍的医仙,总要将鲛族太子医好了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