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冰
子岚心中一定,再加上这个女子在仙境中也能够使用九尾狐族的语言、外出也背着医箱的医修外貌,还能教会雪梨融雪之术,他几乎有九成确定这个雪梨和白鹿口中的韶姨,就是正在凡间历劫的韶音仙子。
只是想到这里,子岚又有一个惊讶的地方。
他默默地往韶姨回去休息的方向望去。
韶音仙子很明显自己并不清楚自己处在什么状况。
正在历劫的仙人因为机缘巧合进入仙境,他们作为神仙的意识会被唤醒一部分,并会因此想起一些神仙的记忆和对应仙境中的语言,但他们毕竟还在历劫,此时从本质上来说还是凡人,凡人的精神难以承受神仙的记忆思想,所以能回忆起的内容很有限,且取之以代会忘掉一些重复的东西。
像是语言这种特别复杂的东西,韶音现在在一个地方只能用一种,在仙境中就不能用凡语,在凡间就不能用仙语。
如果子岚没有猜错的话,韶音仙子现在在九尾狐的仙境中,能够隐约记得自己是叫“韶音”,也能使用九尾狐仙境的仙语,“林韶”这个名字对她来说会像一个不那么熟悉的久远代称,但是等回到凡间以后,她又会将仙名和仙语忘得一干二净。她平时的记忆主要保持的是下凡后作为林韶的,从本质上来说,她目前始终就是凡人“林韶”。
但是世间这么多仙境,语言各有不同。想要在仙境中用仙语,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就是,她必须在下凡历劫之前,就学过这个仙境的语言。必须在当仙人时就要懂,才能在作为凡人时被唤醒记忆。
九尾狐一族在千年前就消失,所有属于九尾狐的仙境肯定都没有通仙境通用语,眼下这个情况就是说,韶音仙子在下凡历劫前,就懂九尾狐仙境的仙语。
子岚不由感到吃惊。
韶音仙子成仙已有八千多年了,从时间上说,她懂九尾狐仙境的语言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众所周知,韶音仙子从不离开雪莲峰,醉心医道,外人拜访都是有求于她,自然要主动学韶音仙子的仙语,她甚至连学通用语都没必要,怎么会懂九尾狐仙境的语言?
而且看她刚刚与雪梨说话的样子,分明是对九尾狐仙语极为熟练,说不定连雪梨的仙语都是她亲自教的。
子岚百思不得其解。
他现在很想和雪梨说话,如果韶音仙子的状态真如他所想,要与韶音沟通不难。他懂人间凡语,只需要两个人一起走出仙境,到外面说几句就可以了。
虽然以韶音仙子现在的情况,估计连九重天是什么都未必弄得清楚,帮不了他什么忙,但能交流总比不能好,至少能帮他和雪梨好好聊几句……
子岚想得入神。
这个时候,雪梨已经将他的伤口重新包扎好了,她见大雪狼蹙着眉头心不在焉,困惑地撞过去用力蹭了他一下,问道:“你怎么啦?”
子岚这时才回过神。
他低头看见迷惑地歪着头看他的小九尾狐,心中一软,轻轻舔了她一口。
雪梨被舔得“嘤”了一声,然后使劲推了推他,道:“姨母这两天奔波肯定累了,我们先到外面去嗷!不要打扰她休息。”
说着,雪梨愈发使劲将大雪狼往外推。
子岚一顿,看雪梨的反应,暂时收回了散乱的心神,打算好好计划一下措辞和方式,找机会再去和韶音架桥沟通。
……
韶音外出半年,长途奔波,这一趟路上又不知又看了多少疑难杂症、悲欢离合,的确是累了。
她一回来就到屋子里休息,这一觉一口气睡到了第二天早晨,等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了。
韶音感到眼皮后面有光,她微蹙柳眉,费劲地睁开眼睛,果然看到窗户外透进来一片明光,但紧接着,她又看到一只乖巧地窝在床边上等她醒来的小白狐。
“嗷呜!姨母你醒啦!”
雪梨看到她醒来,立即开心地蹦来蹦去,凑过来在她脸上舔了一口。
韶音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家了,她不觉抿唇浅笑,摸了摸雪梨的脑袋,应道:“嗯。”
雪梨活泼地蹦蹦跳跳,帮她掀被子拱她,吵着要将韶音弄起来。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韶音觉得很亲切,她顺从地跟着雪梨爬了起来。她昨晚是和衣而睡,根本不需要换装,理了理裙摆就站了起来,谁知刚抱着小九尾狐走到房间外,就看到外面还蹲着一只大雪狼。
大雪狼一见她们出来,目光就默默地看向了韶音怀里的小九尾狐。
韶音:“……”
第38章
韶音觉察到这只大雪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抱着的雪梨看,不知为何心中有些警觉,不自觉地将怀里的小狐狸揣紧了几分,不着痕迹地将她往身后藏。
倒是雪梨觉察到与平时不同,疑惑地抬起头问道:“嗷呜,姨母你怎么啦?”
“……没事。”
韶音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韶音这天早上没有像过去那般起床梳洗后就开始为一天的医道打磨做准备,而是找了个借口安抚雪梨,然后独自进了森林,来祭祀那只在她离开仙境期间去世的母虎。
按照雪梨所说的位置,韶音不久就找到了母虎埋葬的地点,空了的洞穴前鼓着一个不太明显的坟包。
韶音心尖微微一痛,看着坟包微微垂下眼睫,但她不久就逼自己振作了几分,大步迈上前去,将准备好的花并着灵气洒在土面上。
超度的事情,雪梨已经做好了,韶音只是进行了简单的祭祀。
她出门在外,都未能有机会见母虎最后一面,故而特意来一趟,算作是迟来的道别。
她自幼拜入杏林峰,除去在仙境中度过的十余年,行医也有数十载,医道终有极,她见过的生死离别数不胜数,可饶是如此,面对眼前的场景,仍是满心悲戚感慨。
韶音嘴唇轻颤,说道:“安息吧。”
话完,她又洒了些仙境中自酿的薄酒到土堆上。
眼见着泥土被清酒润湿,韶音方才转过身,缓缓往家的方向归去。
郑重地道别过后,她在路上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心情也好似的确轻松了许多。
韶音沿途拾了些好做药材的硬壳果,回去好跟雪梨交代自己为何一大早出来又归得晚,谁知等她回到木屋附近,正好瞧见院子里的场景。
雪梨在院子里料理花草,来回咚咚咚地跑来跑去,而那只大雪狼正寸步不离地稳稳跟守在她身后,雪梨拿浇花壶,他就叼水桶,雪梨松土挖坑整理灵草,他就在旁边递肥料。
韶音:“……”
韶音看得纳闷,但偏偏雪梨自己好像没觉得旁边有只大雪狼转悠有哪里不对,刨土刨得很欢快,还往坑里拨灵肥。
就在这个时候,雪梨注意到韶音回来,惊喜地对她竖起尾巴,然后高兴地对她不停挥舞尾巴打招呼:“姨母你回来啦!”
在一旁帮忙的大雪狼见雪梨蹦跶,也跟着抬眸一同望了过来。
韶音默然,装作没怎么在意那只大雪狼,对雪梨挥了挥手,微笑应道:“嗯。”
只是等到雪梨洗好爪子一起回屋里吃饭的时候,她默默将雪梨挪得离自己近了一些,以遮挡那只大雪狼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的目光。
家里的萝卜都已经吃完了,雪梨这一餐吃得很是放心,将碗里的豆浆喝了个底朝天,半个脑袋都埋进了碗里,末了还满足地抖抖耳朵。
但等吃完了东西收拾好,却听韶音说道:“雪梨,等一会儿,我在屋里等你。”
雪梨闻言一顿。
她和姨母相依多年,清楚她每一句话的意思。姨母昨天刚从仙境外回来,对她说这么一句话,意思就是要检查她这段时间的功课了。
修炼医道是极为要紧的事,韶音平日里大多数时候都是亲切温和的家长,不会对雪梨有过多的限制,唯有在医道一事上严厉,雪梨自己亦是如此,这些年来她随姨母修炼的时候,定然会让小白鹿他们暂时不要过来找她,只留她和姨母两人在屋内,在无人打扰的环境下静心修炼。
雪梨这半年来并未耽误功课,但听到姨母说要检查,还是有点紧张。
她不觉坐直了身子,认真颔首道:“好。”
……
半个时辰以后,雪梨收拾好了东西,化成人身,郑重地坐在韶音姨母对面。
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雪梨坐得笔直,将她这些时日抄写的笔记、思考的心得,还有几份药包,一并推到了姨母面前。
半年下来,雪梨攒下的心得笔记足有厚厚一摞,纸上都是端正的蝇头小字,看起来密密麻麻。至于药包,自然也不是只有这么几份,剩下的都列在木柜和后院,眼下推到韶音面前的,都是雪梨精挑细选后留下处理得最好的几份药。
韶音看到这些东西,面不改色,她先翻了翻雪梨写的心得,但只看了几页,脸上便已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雪梨很刻苦,她学得不错。
只是这么多笔记心得自然不可能一口气看完,要细看的话,得留着慢慢读。故韶音只大致翻了翻,便又转头去翻药纸包。
几份药包都按照药纸颜色和系绳颜色的搭配分好了,雪梨和韶音间自有默契,韶音一看外表就知道雪梨拿来的是哪几种药。
她将系绳拆开,药香顿时弥漫满室。韶音以指尖捻起一小撮,放到鼻尖下嗅了嗅,接着又拿到唇边,用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经过一整套按照顺序的触、看、闻、尝,一一试过,韶音的脸色已经不错,看着雪梨的神情甚为自豪。
她颔首道:“不错,在我离开期间,你没有荒废修炼。”
雪梨听到姨母的夸赞,微微脸红,但也跟着应道:“这是当然的,我已经大了,不能再让姨母总替我担心。只是姨母不在仙境中,我感觉进度还是比以前慢了些。”
雪梨说得认真,韶音看到她脸上眷恋的神情,不禁伸出手,又摸了摸雪梨的头,说:“好孩子。”
话完,她又将袖口一撩,露出大片手腕内侧雪白的皮肤,说:“来,我再看看你的施针。”
雪梨倒是把针都拿来了,只是看到韶姨露出自己的手臂,又有所犹豫。
韶音说:“无妨,我只不过是外出了些时日而已,昨天已经休息过了,身体撑得住的。再说你的针法已经不错了,想来不大要紧,还是说,你退步到没有自信了不成?”
雪梨当然听得出韶音姨母是在激她,但听姨母这么笃定地说,她还是拿出了针。
只是等看到姨母手臂上许多细细的小孔状的疤痕,雪梨仍是感到一阵难受。
仙境里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化人身,韶音要让雪梨摸到真正的人的穴道,自然只能用她自己的身体。
雪梨的针灸起初是和练医刀一般,在姨母给她准备的布料上练的,后来等她逐渐有了点气候,姨母就让雪梨在自己身上扎。雪梨天资不错,但手感也不是真的一上来就能好的,最开始的时候经常扎错扎坏,姨母只不过是个凡人,就算有修为,也经不住经常这样折腾,因此留下了不少痕迹。
不止是手臂,其实姨母背上、腿上、身上到处都有她成长过程中留下的针孔。
雪梨每回看到都觉得心疼,但她想让姨母也拿她试针,姨母却总是笑笑说不用,还使劲摸她的脑袋。
想到这里,雪梨捏着针的手不觉一紧,她抿了抿唇,提醒自己小心小心再小心。
雪梨道:“姨母你忍着点,我会尽量下手稳的。”
韶音笑笑道:“好。”
于是雪梨轻轻落下了第一针。
韶音看着她落针。
其实雪梨现在的技术已经很好了,一击即准,韶音甚至感觉不到她下针。
她其实觉得雪梨不必这么愧疚担心,当初让雪梨用她练针,是韶音自己做的决定,只有自己亲自试,才能知道雪梨到底哪里扎得不好。如今看到雪梨这般熟练,她心里满心都是强烈的骄傲,这份自豪感远远大于被针扎两下的疼痛,甚至比自己医术精进还要开心。
韶音看她下针看得骄傲,不过她也不会这么早就夸奖雪梨让她分心,故而这会儿只是静静地看着,时不时在她落手的时候加以指点。
屋室中静然悄然,两个女子安静对坐,布帘轻卷,药香袭人。
一刻钟之后,雪梨收了针。
她将医针一根根收起,按照长度列在针包里,目光却关切地看着韶音,担心问道:“姨母,你觉得疼吗?”
韶音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好笑道:“自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