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问之
玄离问:“你想请我给你护法?”“是……也不是。”
“若我能渡劫,自然最好,”青阳将棋子都收拢,盖上棋盒,相撞间发出一声脆响,“若我不能,望你能替我……接管青阳剑派,成为下一任的剑君。”
玄离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我不懂剑。”
“玄离,”青阳望着他,“大荒与苍界之争,我派中也有利益熏心之人。”
苍界暗中侵吞大荒灵气,等他们知晓时,竟发现大荒有人与苍界勾连——不止一人,也不止一宗。
青阳原本以为他的门派中不可能有这样的人,前段日子他才发现,有,还不止一个。
而且这些人都藏得十分巧妙,虚虚实实,将半个剑派的人都笼入其中,让他短期内,无法确定真正叛变苍界的是谁。
但他又没有时间继续往下查——天劫要来了。
“你不懂剑,也无事。”
青阳道,“我相信你。”
相信他能够使青阳剑派上下都信服,也相信他,绝不可能叛变苍界。
玄离闭眼,一个呼吸,又睁开:“你可知,我看上的是个什么姑娘?”“她是夺舍之人,她的父亲叛逃了宗门,她杀了宗门狱卒,被送入了无妄山。
进来之后,两个月就破开了青莲阵,还企图迷倒我,偷跑出去。”
玄离说着,忽然笑了起来:青阳说的对,在林拙面前,他也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罢了。
狴犴血脉又如何,他控制不了他的心。
纵使知道她身上的每一样经历都在挑战着他的底线,他也依然对她无法割舍。
“青阳,”玄离道,“我没你想的那么值得信任。”
青阳摇摇头:“你错了。”
正是因为玄离的坦诚,他才比所有人都要值得信任。
“你看到的不过是表象而已,”青阳道,“就如同我现在看到的也是表象一般。”
宗门内来来往往,都虚虚实实,如同雾里看花,如同水中望月。
“无妄山积弊已久,早已脱离了我当初建立的初衷,被送入无妄山,并不能证明她是恶人。
她父亲的因果,更是与她无关。
至于夺舍……我曾听说,有一类人,偶然得了异宝之后,会无意占据死去的身体。”
“玄离,”青阳又说了一遍,一字一顿,“我相信你能看到表象之下的东西。”
这些年以来,心悦他的兽修人修不知凡几,轻浮者有,妖艳者有,豪爽者有,娇柔者有,他皆无动于衷。
却在短短两个月,栽在了那个姑娘手中。
所以他相信玄离,以神兽天生的直觉,能够感知到对方的本心,才会动了真情。
那个被他看上的姑娘,一定如他一般赤诚纯粹。
玄离沉默片刻,道:“你如今做出一副对情爱之事十分了解的模样,那当初,桑眉对你表明心意,你为何将桑眉逐出山门?我前些日子见她,她似是道心全毁,提着剑,竟如同提着凡铁一般。”
青阳道:“个中因由,我不便多说。
我对她除师徒之情外,并无私情,做了这个决定,我心无悔,她如今是何状况,也与我无干。”
青阳略过此事,又道:“我知道你不想接手青阳剑派,若是可以,我也不想把它托付与你。
但……大荒无人。”
自从苍界夺取大荒灵气之后,大荒的灵气就不足以支撑元婴后期进阶。
千年以来,大荒最顶端的那群修士都被卡在元婴后期的修为,不得寸进,最后含恨而终。
上层的境遇如此,中层之人,便也慢慢升起了进阶无望的心思,开始纵情享乐,极其奢靡。
而底层的修士望见中层享乐,只以为那才是修道坦途,殊不知那只是艳丽外表下的沼泽泥淖,一旦陷下去,便掉落无尽深渊。
大荒若是再如此下去,只能成为任苍界宰割的鱼肉。
他由大荒孕育,由大荒滋养,他的道心,不允许苍界这样干涸。
庭院无风,青阳的袍角却无风自动。
玄离知道,那不是风,而是他道心所感,升腾起的一道剑意。
这剑意柔软如水,又冷冽如冰,像是婴儿在牙牙学语,又像是将军在铁血下令。——他的道心,是众生。
玄离定定看着他片刻,最终点点头:“好,我答应你,若你身死道消,我替你接手青阳剑派。”
“但……我更想你渡劫成功,活着回来。”
青阳并未回话,只朝他颔首,头也不回地迈离了剑君府,踏向青阳峰顶。
十息后,青阳峰顶,惊雷响动,金色闪电粗壮犹如龙舞,万千灵气狂卷着朝青阳峰汇聚,势不可挡,倾天覆地。
雷暴的正中,一名青衫男子,朝着那天劫迎头而上,神情无畏安然。
……“轰!”聂潇正在打坐调息,一个惊雷,害得他运功都错乱几步,险些经脉逆行。
他连忙起身,出去探查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见整个青阳剑派的上方,都笼罩着浓重的乌云。
这乌云气势汹汹,裹挟着无数金色闪电朝着青阳峰劈去。
他心中一惊:青阳真君渡劫了?他脑中一瞬百转千回,已经想了不少东西。
若是青阳真君渡劫成功,那五大宗门当中,青阳剑派有半步金仙坐阵,笑傲其他四大宗门,实力将无所动摇。
但若是青阳真君渡劫失败……青阳剑派损失一名元婴后期,将元气大伤。
并且他在青阳剑派的这段时日,并未听说青阳剑君指认了下一任剑君。
青阳剑君有三徒,一徒被逐出门派,还有两徒都是元婴初期,实力不相上下,青阳剑君也没有对谁特别关爱——有传闻说,他曾经最关爱的,是那个被他逐出师门的小徒弟。
据他所知,这两名元婴真君,都野心不小。
他望着那重重叠叠的天劫,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论结果如何,他恰巧在这个时候来了青阳剑派,都来对了。
青阳剑君渡劫成功,他仰仗青阳剑派,天照宗之人定不敢小觑他;渡劫失败,他正好在青阳剑派混乱时拉拢一些势力,若是有机会,还能像新的剑君投诚。
最终会是什么结果……还真是让人期待啊。
……聂潇耐心地等了三天。
那疯狂的雷劫,在三天之内从未停止过一丝一毫,叫了看了不免胆战心惊。
三日后,就当所有人都习惯了耳边那轰然的雷声之后,骤然一瞬,整个天地变得寂静了起来,乌云也都瞬间散去,艳阳高悬,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所有等待已久的青阳剑派众人、循着雷劫赶过来的五大宗门之人,齐齐在剑君府门前,屏气息声。
只有进了剑君府,才能通往青阳峰顶,故而无人敢在里面的人出来之前,贸然闯进去。
等了半个时辰之后,还未有人从里面出来,青阳剑君的大弟子存康真君,忍不住上前朗声道:“师父,我是存康……”“吱呀——”他一开口,剑君府的大门立即向内敞开,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躬身:“恭喜剑……”“嗡!”一股剑音的长啸猝然打断了他们。
这剑啸声又哑又沉,聂潇循着这声音望去,看到了一柄枯朽的长剑。
长剑通体焦黑,唯有剑锋,还闪着一丝锐光。
再顺着长剑望去,见到一名黑衣男子,褐发金瞳,凛然而立。
他提着剑,祭出一方掌印。
掌印悬浮于空中,投射出青阳的残影:“当你们看到此时,我已身死道消。
在渡劫之前,我便将掌印交给了下一任剑君。”
“日后,他便是这青阳剑派之主——”“玄离剑君!”
第六十七章 青阳剑
见到掌印的残影之后, 人群霎时沉静, 而后纷纷交头接耳。
一群金丹、元婴级别的修士, 放在大荒内外,都需要被其他修士仰视的顶尖之人, 在这个消息面前,纷纷都惊讶万分,再无往日的高人风度,仿佛也不过是市井凡人。
“青阳剑君……仙逝了?”众人复杂地望向玄离, 有的是不敢相信青阳剑君已羽化这个消息,有的则是不敢相信,继任剑君的好事, 就这样落在了他的头上。
这群人当中,情绪最为激烈的无疑是聂潇。
先前他还觉得,青阳剑君这一渡劫, 无论如何他都能从中获利, 眼前的场景, 却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怎么是玄离?怎么会是玄离!那一日他虽然是被诸岱剃光了头发, 但他十分清楚,那是因为诸岱受了玄离的诱哄,以为能够从玄离那里拿到厚礼。
也就是说,这个玄离真君从一开始就不待见他, 更逞论现在!他千算万算, 这三日内, 每一步都考量过无数遍, 确保自己走哪条路都能走成坦途。
却没想到——这下一任剑君的人选,竟是如此跳脱!一个上下皆为人修的宗门,却找了一名兽修做剑君……滑天下之大稽!青阳的大弟子存康,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沉默片刻,红了眼睛,也死死地握紧了双拳:“我不服!我们青阳剑派内都是人修,凭什么现在,要一个兽修来做我们的剑君!”二弟子凌炀也对玄离怒目而视:“玄离真君,此事,我也不服!据我所知,你从未练过一天剑!”两名弟子难得同气连枝,人群中又发出一阵惊叹之声。
“兽修?”“原来是兽修,难怪他的发色和瞳色如此怪异……”“从未练过一天剑的人……当了青阳剑派的剑君?!”人修与兽修之间泾渭分明,还隐有敌对之意,故而双方少有往来。
大荒内,除了元婴级别的真君之外,大部分的金丹修士,都不认识玄离——甚至在这之前,都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号。
就连聂潇自己,若不是上一次跟随着诸岱去了一趟无妄山,也是万万不会知晓,在那边陲荒蛮之地,还有一位元婴真君坐阵。
此时,听着身边人的质疑,看着存康和凌炀的愤怒,聂潇心中,反而不气了。
他又找回了一丝那种坐山观虎斗的游刃有余感:玄离被青阳剑君指认为下一任剑君又如何?这青阳剑派上下,无人服他。
孤掌难鸣,独木难支,就算他玄离是元婴后期,面对在场的这么多元婴和金丹修士,也根本没有什么优势。
更何况,剑修,是以能够越阶战斗而出了名的。
要不然曾经的青阳剑君,也不会被公认为大荒的战力第一。
聂潇这一想通,心底忍不住就带了几分高高在上的轻蔑来:玄离,这剑君之位给了你,你能接住么?青阳剑派上下,根本不会接受一名兽修——和一个从未练过剑的人,做他们的剑君。
眼见众人嘴舌纷纷,玄离眼中却古井无波。
“聒噪。”
他将长剑举至眼前,轻轻一弹。
顿时,剑音长啸,如同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在扯着嗓子发出呕哑嘲哳之音,丝毫没有一柄好剑该有的清泠。
但这声音仍旧刺透了每一个人的耳膜,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同时噤声。
玄离淡淡扫了存康与凌炀一眼:“不服,便用剑修的方式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