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道 第101章

作者:不若的马甲 标签: 玄幻仙侠

  可是对方怎么想,李怀信不知道,他就这么一厢情愿贴上来,自以为轰轰烈烈,其实人家压根儿不稀罕,那就简直傻透了。

  毕竟,贞白翻脸无情的时候,直接对他痛下杀手。但终究没有杀了他,这是否能代表,她也顾念着一点点情意?

  从小到大,他性子就傲,要他主动放下身段,去跟人表明心迹,实在难如奢望。

  可如果他再不说,那剩余的三十多道玄雷砸下来,他还有没有机会?

  李怀信紧紧盯住贞白,惊慌得指尖都在颤。

  滚雷的声音越来越近,压在天顶,蓄势待发。

  什么狗屁误会,隔阂,李怀信喉咙一紧,就喊出了声:“贞白。”

  她背脊一僵,侧过头,看似面不改色,浑身却绷得很紧。

  一块白玉抛过来,贞白伸手接住,正是之前她没有收下的玉扣。

  李怀信昂着头,还是那副傲慢的模样,说话也一点儿都不客气:“认得吧?”问出口,胸腔里的心就狂跳不止,他却要装模作样,厚着脸皮,也豁出去脸皮说:“是你要我那天扯断的玉带。”

  近前的所有人,闻言一怔,但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意思,就听李怀信又道:“一夜夫妻百夜恩,更何况,我们还不止一夜。”

  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口,较着真儿,一点也不轻浮。

  谁能想到,这一正一邪的两个人,会在私下有一腿?哦不,两腿。

  流云天师云淡风轻的脸上起了一丝微讶。

  千张机惊得睁大眼。

  寒山君一张老脸臊得不行,这没节操的混账东西,居然连这种事都敢拿出来宣扬,是怕丢不起人吗?!也不看看什么场合,太行数百名弟子,就说他最厚颜无耻,没有德性!

  贞白怔愣,看着他,也实属没有料到。

  “怎么?”李怀信直视她,老早之前就想追究了:“不认吗?”

  贞白张了张口,向来敢作敢当:“认。”

  众目睽睽之下,认什么认!寒山君撇过头,已经没眼看了。

  “好。”既然她敢认,这一切就变得坦荡起来,没什么羞于启齿的,李怀信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嘴角却是绷直的,很较真儿,“那我今天,就来讨个说法。”

  贞白顺应他:“你待如何?”

  身子总不能白给:“男婚女嫁,总得给我一个名分吧?!”

  “名分?”贞白从来没想过这个,略微思忖,看了眼席卷而来的滚云,才谨慎而犹豫地答:“倘若,经此一劫,我能活着,就如你所愿!”

  轰隆一声,如同狂风海啸,同贞白说出口的这句话,一起卷进他心里,将整个胸膛胀满,澎湃不已,坚定不移:“既然应了,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要结这门亲!”

  “你……”贞白怔住,却容不得她多言,“你先避一避。”

  因为短暂的几句话之间,酝酿在云幕中的玄雷,终于在贞白头顶落下了。

  人群自看见异象的那一刻就开始躁动,撤离。

  只有李怀信,就着满腔热血,妄图飞蛾扑火。他根本没经过思考,就条件反射地往前冲,义无反顾。

  但他□□凡胎,此举无疑是自寻死路,到时候,还不知谁先化成灰。

  这个人,总是能出其不意,让她感到意外。

  贞白手中的沉木剑一扬,冥蟒倏地飞蹿而出,山呼海啸般将李怀信卷了出去,紧接着,巨大的雷鸣声劈到了实处……

  李怀信猝不及防,被冥蟒撞得头晕眼花,仿佛整个肺腑都被震移了位。

  雷光炸裂,到处一片炫目的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李怀信被冥蟒死命绞缠,在第一道玄雷劈下时砸出老远,一阵天旋地转后,他想挣,浑身手脚被紧紧束缚,缠得他连呼吸都困难。

  “松开!”他大喊,声音却被轰然炸响的滚雷淹没,震耳欲聋,他甚至听不见周遭的任何声响,被冥蟒搅紧着,偏离了方向,根本看不见乱葬岗里的场景。

  闪电如腾龙,狂猛暴戾,搅得长平地动山摇。

  李怀信越挣,冥蟒便绞得越紧,雷电交加的夜幕无比狰狞。可能是急,也可能是怕,逼出他一身冷汗。李怀信突然恨她,恨得咬牙切齿,嚼穿龈血。更恨在这种困境里,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想到她身边去,他要到她身边去。

  李怀信奋力挣扎,攒了全身的劲儿,才抽出来一只胳膊,然后愤怒的,一把扣住一块坚硬的鳞片,狠狠一拔,蟒身卷动起来,李怀信面对的方向随之一变,他抬头,在一片惨烈的雷光中看见贞白,实在太灼眼了,他不得不眯起眼缝,捕捉她慌不择路地避雷,然后手挽沉木剑,勾住了一道当空劈下的电芒,迅速甩出去,直劈向一座高山。

  霎时,一道身影如流云白雪,飞跃至山前,浮尘如万缕蛛丝,扬在半空,流云天师拼一己之力,挡住了那道被贞白甩至山体的劫雷。浮尘当即断裂,电芒如长鞭狠抽在流云天师身上,咔嚓一声,响在雷鸣之前,仿佛击碎了骨头,流云天师重重砸在地上。

  千张机与寒山君脸色陡变,欲上前,却被几道分裂出来的电芒阻隔,在地面劈出一道道裂痕。

  李怀信猝然怔住,呼吸一窒。

  流云天师为了护住那座用来镇伏阴兵的山体,竟不惜以身抵挡劫雷。

  轰隆!

  又一道劫雷狂兽般咬住贞白,怒啸着,穿云裂石。

  乱葬岗一片刺眼的白芒,李怀信不眨一眼,瞳仁绷满血丝,比利刃插进双目还要疼。他在瞬间失控,狠狠掰下几片蟒鳞,冥蟒吃疼,张开血盆大口,凶狠无比的冲他嘶吼。

  “放开我!”李怀信几近咆哮,“畜生!”

  奈何,蟒身一绞,越缠越紧,挤压着肺腑,几乎勒断他肋骨。

  轰隆隆!

  雷劫追击,贞白逃无可逃,避无可避。那是天罚,要不然身死魂消,要不然劫后余生。

  仓惶中,她早已难以支撑,即便拼尽全力,也只往外引出去几道玄雷……

  乱石崩云,惊涛拍岸。

  流云天师睁大眼,盯着那几道被甩到山体上的玄雷,再也撑不起身体去挡,眼见三座山体崩塌,仿佛不可逆转的宿命,就像他现在一样,大限将至。流云天师面色发灰,缓缓阖上眼,绝望地吐出一声叹息。

  一时间,地崩山摧,岩壁垮塌,到处乱石飞溅。

  埋在地下那不得超生的阴魂,哀嚎不绝,他们被囚困十年,终于要在下一刻冲破桎梏,重见天日。

  大地颤动,山河摇摆。

  数道闪电扯住贞白,玄雷压着头顶齐齐劈下,天震地骇,在中心爆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与此同时,李怀信终于挣脱出双手,掐剑诀驭使雀阴,猛地插进冥蟒被拔去鳞片的地方,一声嘶吼,冥蟒翻腾起来,蓦地将他甩出去,李怀信猛提一口气,堪堪稳住身形,就朝那个深坑里飞扑。

  只见贞白躺在焦土之上,白发黑袍,命若悬丝。

  “贞白。”李怀信声音在抖。

  贞白掀开眼皮,从眼缝中看清他的脸,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息。

  李怀信却读懂了她的唇形,她说:让开。

  这令他怒火中烧,几乎烧穿心肺,李怀信真想指着苍天骂一句:去你大爷的天打雷劈!

  三十余道劫雷劈下仍然生机尚存,天道似乎也有所感应,雷云如巨涛翻涌,威压感陡然加剧。

  李怀信清楚,这大衍天劫最后一道玄雷,威能远胜之前。

  他立在贞白跟前,御使七魄剑,竭尽毕生修为在上方架起一环剑阵。

  贞白蹙眉,在劫雷击破剑阵的瞬间,骤然伸手一扯。

  李怀信猝不及防,整个人被压进对方怀中。

  玄雷结结实实落在两人身上。

  很久很久,李怀信的指尖才动了动,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他在尘土中支起胳膊,意识极度恍惚,连视线都一片模糊,模糊到看不清贞白身上的伤。他喊她名字,却不知是嗓子没发出声音,还是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了。

  贞白躺在他身侧,一动也不动。

  李怀信去抓她的手,才发现那只手软得可怕,好像没有骨头般。他不断往上摸,摸到她胳膊,肩膀,还有身体,每摸一寸,他的心就往下坠一寸,然后整个人抑制不住的发抖,连牙齿都开始打颤,因为贞白全身的骨头都碎了,包在血肉里,像脆掉的瓷器,支离破碎。

  李怀信颤着手,突然就不敢碰了,束手无策的跪伏在贞白身边,眼眶又涨又热,他急喘起来,因为心口阵阵发紧,紧得他现在难以呼吸。鼻子很酸,他压抑着,却压抑不住,贞白的骨头全碎了,渣子一样,粉身碎骨也不过如此,李怀信剧烈地颤抖,满脸湿凉,全是泪。

  终于,他听见了外界的声音,山体崩塌,鬼哭狼嚎,那七座镇住阴兵的山峦,被劫雷生生劈垮三座,无以计数的怨灵尖啸着,嘶吼着,仿佛要掀天揭地。

  而那些叫嚣着要除魔卫道的百家道门,被雷劫之威震慑,现在已经逃得一个人影都不见。

  “怀信。”千张机的声音隐隐传来,无比焦急:“快离开这里!”

  离开?李怀信有一瞬恍惚,俯下身去搂贞白,可那具碎了骨的身体太软,软得他几乎抱不住。

  可他还想跟她在一起,这么一打定主意,他就决定不走了。

第118章

  天威之下,无人不怯,未免祸及自身,百家道门纷纷撤离乱葬岗,脚不停歇,离得越远越安全。

  太行道百余名弟子退及乱葬岗之外,环山的河流在黑云之下渐渐显现出红色,散着腥气,像大战之后积满的鲜血,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嘶吼,如一首千年不绝的悲歌,重续起当年那场惨绝人寰的杀戮……

  山崩,乱石飞溅。

  地裂,缝隙蜿蜒,如迅速分岔延伸的枝丫,直断到幽谷中那颗参天古木,重合在原来那道裂口上,直击碎李怀信和冯天曾经拼命修补的封印。

  一时间,阴兵到处都在往外涌。

  千张机和寒山君只能护住周围一小片净地,来避开横冲直撞的阴兵,给流云天师和李怀信争取时间离开,只是无论怎么唤,这两人都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流云天师盯着那片废墟之上,阴兵现世,他目光失怔,面容恍惚,脸上血色全无。

  这天下,就要亡了吗?

  他费尽一生心血,不应该是这种局面,流云天师颤巍巍起身,云冠松散,前襟的衣袍被雷劫斩断一截儿,他失魂落魄往前踱,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必须把军魂镇回地底!

  一定还有办法,这不是末路,他还有办法。

  流云天师思绪疯乱,怔怔盯着焦坑中的两个人,他径直走下去,走到那两个人跟前,他躬身,一手拾起沉木剑,一手掐住贞白的胳膊,将人从李怀信的怀中抢出来。

  李怀信劫后余生,虽没伤筋动骨,却整个人被劈得七荤八素,看什么都在天旋地转,他没有力气,连抱住贞白的力气都没有。等他反过神,怀抱就空了,李怀信仰起头,在一片恍如破碎的视线中辨认清:“你带她去哪儿?”

  他嗓子哑得厉害,一撑起身,就猛地跪倒下去,膝盖磕在碎石上,却感觉不到疼,浑身都是麻痹的,哪怕现在捅他一刀,也都感觉不到的麻痹。

  李怀信撑着焦土,艰难往前跪行两步,他喊贞白,可对方已经毫无意识,慢慢被拖出深坑。

  李怀信紧咬牙关:“你带她去哪儿?”

  流云天师充耳不闻,像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拖着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想将一切复原。

  如果还能复原的话,他将贞白锢在原来阵眼的位置,覆住蜿蜒的裂缝,提起被削成木剑的均正尺,再一次,抵在了贞白心窝。

  李怀信爬出焦坑,踉踉跄跄地看见,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在这瞬间静止,他怎么也忘不掉,第一次遇见贞白时,她就是这样,被人钉在阵眼上。

  他们辗转数月,一直都在寻找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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