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道 第20章

作者:不若的马甲 标签: 玄幻仙侠

  她身后一列列子子孙孙及家仆齐齐在坟前跪下,双膝重重磕地,砸在石板上,一齐闷响,震得几名握铁铲的衙役手上一抖,犹豫着落下第一铲。

  谢老太太苍老的声音再一次如洪钟敲响:“拜!”

  谢家众人齐齐叩首,额头伏地,久久不起。

  握着铁铲的衙役面面相觑,竟有些不知所措,纷纷望向自己的头儿。

  梁捕头打了个手势,几名衙役收到指令,心一横,铲开坟头第一拨土。

  谢老太太又喊:“起。”

  谢家后人起身。

  “再拜!”

  谢家后人再叩首,一直持续到挖坟见棺,谢老太太的号令才戛然而止。

  再看谢家后人的额头,个个磕得一片红肿,可怜儿见的。几名衙役一阵不忍,咬着后槽牙自我谴责:这是人干的事儿么!

  正欲开棺之际,梁捕头捏紧了佩刀,本来有些紧张,耳后突然响起低低的一句:“不是空棺。”

  梁捕头倏地一怔,背脊骨一僵,鸡皮疙瘩起了满身,他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贞白居然站在了他的身后,那句低语滚雷似的砸进了耳中。未等他有所反应,棺盖已经揭开,几个衙役的手陡然一滑,抬到一半的棺盖哐当砸偏,衙役顾不上去扶,个个跟见了鬼似的,惊恐的往后退,不慎踢到垒起的小土坡,猛地一屁股坐下去,连摔带爬的蹦跶出去。

  这几个手下跟着他,都不是胆小如鼠、见着个死人就吓得屁滚尿流的人,否则也不可能挑他们来挖坟。

  “见鬼!”有个衙役吼了一句。

  梁捕头猛地窜上前,不可思议瞪大眼,手里的佩刀一时没捏住,砸到了土里。

  直到听见众人一声尖叫,谢家后人七手八脚的接住谢老太太,大吼着唤来孙大夫,在一片混乱中把老太太抬上轿子,梁捕头才回过神,按了按一个劲儿跳的太阳穴。

  正如贞白所言,不是空棺。

  但也绝不是谢老太爷的尸骨,棺材里头躺着的,是一名女子,梁捕头以前带着手下去吃王六家的馄饨时,不止一次见过这女子,他有些难以置信,就闻赵九惊骇地喊道:“小曲!”

  喊完他就瞪着双铜铃似的大眼,将探上前的身子缩了回来:“这这……这……”

  这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王六失踪的女儿会在谢老太爷的棺材里?

  衙门上上下下翻遍了城里城外都找寻不见的人,居然在谢老太爷的坟墓里!

  所有人的脑子都有些发懵,唯独贞白冷定道:“王六女儿托梦说她在谢宅,其实是在谢家的阴宅。”

  所以他们一大波人之前跑去谢家阳宅找人,永远不可能找到。

  梁捕头被她的话震得三魂差点出窍:“你——”

  贞白道:“我今天过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个。”

  梁捕头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抬手一按,定了定神,感觉思维要被这神棍带偏了。

  “嘶——”梁捕头捡起佩刀,拍了拍刀鞘上的泥,又十分烦躁的挥了挥手,衙役们立即收到指令,把那些伸长了脖子想要围观的闲杂人等驱出几丈开外。

  看热闹的:“到底怎么回事啊?”

  闲杂人等:“谢老太爷真不在棺材里啊?”

  看热闹的:“那棺材里躺着的是王六闺女儿吗?”

  闲杂人等:“所以谢老太爷真是被埋在王六他家院子里的?”

  ……

  看热闹的闲杂人等被衙役推着往后,忍不住七嘴八舌的好奇询问,赶都赶不走,这王六家跟谢家究竟有什么恩怨?居然发生这么离奇的事!

  梁捕头大步跨到坟前,踩住边沿,后脚刚落地,四周就窜起一股寒风,从后脖颈灌进衣领里,他一个哆嗦没打完,踩着边沿的泥土突然松动,脚下蓦地一沉,重心不稳的就要往棺材里扑。他心猛地揪起,后衣领子也在瞬间被人揪住,往后用力一拉,把他带到了平地上。梁捕头一偏头,就见贞白已经松开了手,两指并拢,夹着张符纸,扔飞镖似的贴在了棺材板上。

  梁捕头惊奇的看着那道黄符,欲要发作,又想起刚才脚底打滑的时候这女冠出手拉了自己一把,不好事后翻脸训人,遂咬牙压制:“你搞什么名堂?贴符干嘛!这么多百姓看着呢,他们本来就迷信,传出去还以为凶手是只鬼,像什么话!本来案子就离奇,你又是跟着我们官府来的,到时候扯都扯不清。”

  “压一压邪气。”

  梁捕头蹲下身,正要去撕那张黄符,就听贞白补了这一句,顿时扭头警告她:“你别跟这儿扰乱视听蛊惑百姓啊!”

  贞白置若罔闻,只道:“别撕了。”

  反正撕不撕都无所谓,梁捕头招招手:“得,你们几个,把尸体抬回衙门。”

  方才几名挖坟的衙役凑上前,正欲将小曲的尸身抬出来,贞白立即道:“抬棺。”

  “什么?”衙役有些不明所以。

  “别碰尸体,抬棺。”

  这女冠在这儿太妨碍公务了,梁捕头有些忍无可忍:“碰尸体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说,她接触了人气一会儿得诈尸啊?”

  “不会。”

  “那就别跟这儿碍事儿了,边儿去。”

  “是棺材的问题。”贞白道:“这是一口招魂棺。”

第23章

  安顿好谢老太太的谢家家主折回时,正巧听见这番话,倏地僵在原地,盯着贞白,惊诧不已:“你说什么?”

  贞白抬首,目光扫过远处山脉,娓娓道来:“谢老太爷的墓穴选址在此,山脉生气充盈,于路径深处止息,背靠主山,来龙深远,气贯隆盛,左右山脉环护,砂环水抱,可谓藏风养气,是一处子孙兴旺的风水宝地。”

  “没错。”当年他请了好几位得道高人前来看过,才将家父葬于此处,仅凭这番话,就能判断这女冠绝非胡言乱语,而是真正有些本领的。

  贞白道:“可不知何时,此处的风水已经逆转,看似并无任何改变,但龙脉泄尽,聚怨聚阴,成为大凶之地。”

  或许她知道是何时,就在一个多月前,长平乱葬岗里的山峦崩塌,大阵破损,即便最后已竭尽全力修补完成,但整个地势已经发生逆转,所以,居然影响到了外界吗?因为此处与长平相邻,地脉惯连,而造成了损害?

  贞白沉吟道:“而谢老太爷的坟冢中,却是一口空棺,这本无甚影响,所以二十年来相安无事,但——风水发生逆变,碑上有名,墓中无尸,这口棺,就成了招魂棺。”

  谢家家主听得脸色发白,艰难咬字:“招……魂……棺……?”他抬手指了指坟坑,奈何抖得厉害:“你是说,这棺材,招了那丫头的魂?”

  “看来是。”

  梁捕头在旁听得匪夷所思,这次不禁没有喝止,反倒追问了句:“什么叫看来是?”说完他就想抽自己大嘴巴子。

  “阴宅的风水直接影响子孙后代,而这里是谢家的阴宅,棺要招魂,也该是招谢姓的血脉。”贞白道:“但是谢家好像并未因此家宅不宁,或有任何伤亡?”

  谢家家主瞪大眼,摇摇头:“除了王六夫妇来闹过一场,并未发生其他事。”

  贞白道:“反而是王六家破人亡,所以,问题出在王六女儿的身上,因为招魂棺,招的是她。”

  “为什么?”谢家家主难以置信。

  梁捕头突然插话:“是因为谢老太爷的尸骨埋在王六家中?从而有了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那谢老太爷的尸骨是被王六挖回去的?他为什么这么做?”猛地意识到自己完全被贞白带着节奏走,梁捕头一个激灵,把思维拉回正轨:“不对,你别扰乱我视听啊,这可能就是王六二十年前刨了谢家老太爷的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挖走尸骨,埋在自家院中,二十年后,又有人杀害王六之女,埋在谢老太爷的墓中?如此说来,这个凶手可能知道谢老太爷的墓是空的?或者知道王六曾经挖过谢老太爷的坟?否则,谢老太爷的尸骨埋在王六家,王六的女儿又埋在谢老太爷的墓中,不可能只是巧合。”

  “的确不是巧合。”贞白一抬下巴,示意梁捕头看向坟头那颗枝繁叶茂的树:“你也许不信,但是这棵树和王六院中的青竹,你无法解释它们的反常。”

  “那你有什么解释?”

  “聚阴聚怨,枯木逢春。”因为外界似乎受到了乱葬岗的影响,这里的埋尸之地便有了古槐因阴怨之气滋养而枯木逢春的迹象。

  梁捕头瞥了树一眼,目不转睛盯着贞白:“你就是以此判断这墓里不是空棺,而王六院中埋了尸?”

  “可以这么说。”

  “好!照你所说,这是一口招魂棺,难道是王六女儿自己挖开了坟躺进去的?”梁捕头看向棺中,视线落在小曲的纤纤玉指上,她双手交叠在腹部,指甲干净整洁,无半点泥土尘垢,梁捕头蹲下身,踩在棺椁边缘道:“或者是坟墓自己开了棺又埋上土?”

  想糊弄谁呢,梁名捕嗤之以鼻,伸手拽起死者的手腕,想要仔细查看,结果衣料下一根东西有些硌手,本着不漏过任何蛛丝马迹的原则,梁名捕掀开死者一点衣袖,发现小曲手腕上系着根红绳,是以几根细线编制而成,打着死结,跟他在谢老太爷尸骨上剪下的那根编绳几乎一模一样。

  贞白也看见了,但是站着未动,只道:“割开看看,里头是否有一撮银发?”

  梁捕头心里一突,掏出匕首照做,果然不出贞白所料,红绳中藏着几根银发,梁捕头有些发懵:“你怎么……会知道?”

  “梁捕头,这可能真不是一桩寻常的案子。”贞白道:“别忘了二十年前,王六请过一位道人,让樵夫老苏给女儿盖了个前宽后窄的闺房,是仿棺材落建,本身就不寻常,小曲的生辰八字我看过,是个早夭的命数,却活到了至今,我想王六请那道长干什么,你我已经心知肚明。”

  梁捕头将案情的整个发展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王氏供认曾经为了救女请过一位道长,如今从这种种证据中看来,就是王六当年迷信了那个妖道,做出一系列害人害己的行为。

  梁捕头不得不往故弄玄虚那方面查,举着红绳问:“这玩意儿是什么来着?”

  “锁阴绳。”

  “干什么用?”

  “捆住死者魂魄不散,无法离体则无法超生。”

  “捆住了吗?谢老爷子的脚上也绑了一根,你不是说他身死魂消了无法做法招魂么。”真逗,梁捕头啧了一声:“你爱咋说咋说吧,我只想知道,为什么谢老太爷和小曲身上都有,而且一根是黑发一根是银发,显然是取了各自的头发没错吧,这在你们骗……”梁捕头立即顿住,改了措辞:“在你们行当中,两者之间有什么讲究?”

  贞白上前,接过那根红绳,虚握在掌心,又细瞧过那个死结,才转头看向谢家家主,问:“谢老爷的忌日是哪天?”

  谢家家主虽然疑惑,但还是报出家父忌日时间,详尽到哪个时辰,梁捕头与贞白闻言脸色皆是变了变,虽不在同年,但日月却跟小曲生辰同天。

  贞白恍然大悟,抓到了重点:“果然不是借命数,若我没有猜错,那名道人是想以魂养魂。”

  “什么意思?”谢家家主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脱口追问。

  “王六的女儿八字纯阴,是因魂体太虚而导致病体缠身,所以寻遍了大夫都回天乏术,药石无灵。”贞白思忖道:“而魂体太虚,则可以采取以魂养魂之法,正好谢老太爷的忌日,撞上王六女儿的生辰,二者不谋而合,满足了以魂养魂的最大条件。”

  贞白垂眸,盯着手里的锁阴绳,继续道:“以免谢老太爷的阴魂离体,便用锁阴绳箍在逝者肉身之中,祭以青丝,供以生魂,渡养给王六之女,因此,她才能活到今时今日,而谢老太爷的阴魂被王六女儿当养料尽数吸取,所以,谢远的招魂棺,就把小曲当成了谢远,招了她的亡魂。”

  贞白顿了顿,自顾分析道:“如此一来,那个道人让王六把女儿的闺房做成前宽后窄的基地就说得通了,因为养魂,得在棺材里养。”

  在场所有人,包括梁捕头在内,个个目瞪口呆,今日所闻所见,好比天方夜谭。

  谢家家主听完怒不可歇,他如何也没想到,自己老父百年归老之后,未能得到安息,被王六掘了坟不说,连魂魄都去喂了他女儿!谢家家主心里烧着一团火,却不知该找谁发泄,冤有头债有主,王六遭了报应,他女儿也死于非命,难道就这样抵消了?谢家家主急得双目血红,紧攥着拳头不住的发抖,在心底撕心裂肺的咆哮:抵消不了!

  梁捕头蹲在坟坑前,半响沉默,他撑着膝盖,正欲起身,脚筋麻了一下,便弓着身子不敢动,想等这股麻劲儿过去,视线扫过小曲另一只紧攥着的手,扣在小腹处,露出一片靛青色布边料子,方才他拽开了小曲叠在上面那只手,注意力都放在了红绳上,又被那女冠几句话说得脑袋发懵,差点忽略了重要线索。他忍着酸麻,又缓缓蹲了回去,将小曲手里紧攥着的靛青色布料抠了出来,这是一块用力撕扯下来的碎布,若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从那个凶手身上撕下来的。

  小曲死前有过挣扎?

  他抬眼,隐约瞥见小曲的脖颈处有抹红痕……

  什么招魂棺,什么以魂养魂,简直一派胡言!

  梁捕头找到他杀的证据,立即甩脸不认人,刚要上前进一步细查,结果变故途生,那谢家家主疯了似的,抄起一旁的铁铲冲到坟前,铲子对着小曲的腰身就要一戳到底:“我杀了你!”

  梁捕头猝不及防,被谢家家主的举动惊了魂,条件反射的想要阻拦,奈何两条腿酸麻得厉害,一使劲,整个人砸到了地上,难以动弹,眼睁睁看着谢家家主报复性地狠狠一铲子戳在尸体上,砸石头似的发出一声闷响,衙役反应迅速的上前拉人,梁捕头骂了句娘:“早就死僵了还杀个屁啊,把他给我拉走。”

  “别碰我!”谢家家主挥开衙役,愤愤地扔掉铁铲:“连死人都不放过,他们做出这等事,就该千刀万剐。”

  梁捕头提醒他:“你现在戳的这位,也是个死人啊。”

  谢家家主咬牙切齿:“死人如何,死了就想一了百了吗,家父故去却遭受到这等罪,我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我还没断案,你就光听这江湖骗子胡诌乱道,信口开河,什么招魂棺,简直一派胡言!”梁捕头捏着那片靛青色衣角,说出了自己的推断与猜测,这是一起谋杀案,凶手杀死小曲,然后埋到了谢老爷子的坟墓里。至于其他的,还需要把尸体运回衙门,待仵作验尸查明,他道:“谢家若想讨个公道,就该等案子水落石出,而非听信那些江湖术士的片面之词。”

  谢家家主急火攻心,半天说不出话,不等他再作追究,那边老太太情况不妙,只得囫囵应下,等待衙门彻查,然后匆匆将老太太送回谢宅,留下长子与管家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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