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衫烟雨
她将牧锦云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遍,眨眨眼道:“公子生得俊俏,要是能接到花球,没准还能一飞冲天。”虽没明说,却也暗示了牧锦云这姿色没准能被仪主看上,到时候他就是邵琉仙的第一百零九任夫君了。
牧锦云不吭声,安安分分地走到屋外等候,与新郎见面之时,便是他要抓住的第一个机会,是此行计划中的一环,因此,他不会拒绝,对侍女调侃的话更是没放在心上。
不多时,新郎露面。
姜止卿穿一袭明艳紫袍骑在白鹿之上,他头发并未像以前一般挽个道髻,而是顺滑的披散在身后。额头处系了一个抹额,一块长方形玉石端端正正的贴在眉心位置,那白玉中间还有一株情花,鲜艳的红色从白玉里沁出来,像是最艳的朱砂泼染的画,红的格外灼眼。
姜止卿左手执剑,右手搁在鹿角上。
鹿角上挂了个花球,绳子略长,随着白鹿在空中跳跃左右摇晃,镶嵌在花球里的铃铛叮当作响。
他容色依旧如从前冷肃,只是这明紫的衣袍加上红得不太自然的唇角将那冷硬给生生破坏,让素来高冷的剑仙姜止卿也凭添了几分妖冶气质。
紧锁的眉头虽被玉石所遮挡,抿着的唇角和紧绷的脸部线条依旧表明了他此刻心境。
姜止卿实在没办法强颜欢笑。
底下是热闹的人群,他们俱都仰头看着他,犹如看戏一般。而他,就是戏中的丑角,被邵琉仙驱赶上台,将他的尊严踩到地上,供人嘲笑。
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心如止水,因为他手里还握了他的剑,哪怕面对邵琉仙的威胁,他也不曾松手。然而真的骑在白鹿上游街的时候,姜止卿心里仍有那么一丝难堪和悲凉。
直到越过一片云层时,心里头的不适陡然扩大,一阵强烈的心悸感让他不由自主地低头,在看见那年轻男子的瞬间,姜止卿仿佛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脚底钻进,顷刻间便冲上头顶,让他如坠冰窖。
明明不是从前的脸,跟他更没有半分相似,姜止卿仍旧一眼就认出他来。
牧锦云!
他在这里。他还望着他。
视线交汇的瞬间,姜止卿都有瞬间恍惚,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他都从牧锦云漆黑如墨的瞳孔里看清了自己,从他微微翘起的唇角上看到了满满的讥诮。
牧锦云,不过是一具分身……
姜止卿搭在鹿角上的手下意识地用力。
身下的白鹿吃痛,猛地摆了下头,系在白鹿鹿角上的花球绳子啪的一声折断,那花球犹如长了眼睛一般,径直往牧锦云的方向坠落。
旁边候着的侍女已经笑着说起了恭喜,哪晓得话没讲完,就看见牧锦云陡然出剑,他的剑气宛如长鞭,将坠落的花球重重击飞,又正好回到白鹿的方向。
“祝二位白头到老,不离不弃。”牧锦云一本正经地道。
击鼓传花?
罢了,你还是自己收着,安安心心当一百零八任夫君,没什么下一个了。不过姜止卿这一手倒是顺了他的意,给他创造了机会,如今,他可是顺利才姜止卿身上埋上了线。
曾经他是分身,会被姜止卿控制,听命于他,如今他是血缘虫,凭借从前那点儿联系,能在姜止卿的神识里留下一点儿烙印,而这个小动作,瞒住邵琉仙一时半会儿没有问题。
因为,他跟姜止卿的元神原本同源。
“大胆!”旁边的侍女一声怒叱,对牧锦云的态度十分不满。她正待出手,忽又顿住,随后低头应了声是,接着后退半步恭谨站好。
等头上游街的新郎飞远,她才忿忿道:“今日尊主大喜饶你不死,你安分点儿,莫再生事。”话音落下,侍女抬起芊芊素手朝牧锦云眉心一点,就有一抹红印留在他额前,“给你做个记号时刻看着,省得你继续惹是生非。”
许是见到牧锦云没有躲闪,她心情稍好了一些,语气柔和几分,“半个时辰后就按照牌子所指的方向过去,可不许晚到了。”
说完,侍女脚下起雾,身形如烟波缥缈,飞入空中后消失不见。牧锦云回头望了一眼墙上的画,画上人物依旧空空,也见她们并未回来,想来是去帮忙准备婚宴了。
他这会儿守规矩得很,让等就等,杵在屋子前跟个木头桩子。
没多久天上又飞来一行人,哪怕不用神识,也不抬头,牧锦云也能认出对方身份。
那只跟了他不少年的芙蓉蚕。
没想到她还活着,还呆在画城里。头顶上方,小婵一袭红裙,左手挽着篮子,右手掷果,她脸上满是笑容,但笑得有些许僵硬怪异,十分勉强。
牧锦云没有他乡遇故人的心境,他抬头淡淡瞥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只是恰好有一颗灵果落到面前,他伸手接住,看到不远处其他人用袖子一擦直接咬,牧锦云登时觉得头皮都炸了起来,他用剑气将果皮削了干净,这才切开慢慢吃了起来。
这动作倒叫天上掷果的小婵多看了两眼,那切果子的手法和剑气都让她有一丝熟悉之感,只是此刻心里头惦记着哥哥,她也没精力去深想,亦步亦趋地带着队伍沿着哥哥所过之处往前走。
她想帮他。
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向师父挖下的万丈深渊。
心里好似有什么蠢蠢欲动,那是邪恶的种子,本该与天生良善的她绝缘,然而此刻,却悄无声息地根植于心,等待破茧。
吉时到了。
牧锦云手里的牌子发光,他跟着牌子的指引去了指定位置坐下,就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方红绸铺满的高台,高台边缘有一根高高的石柱,上面竟然挂了一个鸟笼?
里头的鸟丑得叫人不忍直视,毛都秃了大半,此刻正恹恹地躺着,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而视线越过高台,还能看到一片花海,那里,正是情花谷。
邵琉仙成婚,她把情花谷外面笼罩的浓雾都打开了,让人能够一眼看到那片花谷,这简直出乎意料。
牧锦云能够感觉到苏临安的心境,她现在显得十分激动,都有些克制不住了。
他将袖子里的小花盆又往里头塞了塞,还弹了弹小叶子。
“冷静点儿。”
非得等到洞房花烛夜,通过姜止卿神识攻击稳住邵琉仙,虽说这样的成功率最大又不会引起太多乱子,可苏临安仍是有点儿静不下来。
等到牧锦云识海里传出阵阵冷意,冰雪都顺着他的元神覆盖进了她的识海,苏临安这才稍稍安分了一些。
苏临安:“哦。”
忍、等,她表面平静下来,然而埋在土壤底下的根须却不由自主地乱窜,最后惹得藏在土里当蚯蚓的噬根兽差点儿抱怨出声,在心头怒吼,“你别乱动脚丫子行叭?”
不多时,每一个席位上都坐了人。
又是一阵锣鼓喧天之后,一柄飞剑从剑山上飞出,直直坠落高台上,发出一声清脆龙吟。接着,邵琉仙的声音传来,“我这一生,陪伴我最多的是剑。”
“它们是我的朋友,伴我走向巅峰。”
“我大婚之时,它们便是我的证婚人。”
她站在高空,长长的衣摆随风而起,像是天边的一片霞。
只见她双手张开,朗声道:“剑来!”
端的是霸气无双,尽显仪主之风,是充满气势和攻击性的美,让苏临安都眼前一亮,觉得自己好像学到了点儿什么。
她的眼睛一向能发现美,哪怕此刻并不是关注这些的好时候。
随着她一声令下,剑山齐齐震动,长剑嗡鸣作响,让人仿佛置身于战场,千军万马奔腾嘶鸣,极具震撼。
一柄剑越众而出,落在了高台上,跟先前那柄隔了一丈远。
第二柄,第三柄,一柄一柄的剑等距扎入高台,围成了一个剑光闪闪的圆。
邵琉仙踩着飞剑越过光柱站于中央,她头戴凤冠,原本新娘子应该带在头上的红盖头却被掀到了脑后随风起舞,她手里还牵着一条丝带,此刻将那丝带轻轻一拉,微回首,笑道:“止卿,该你出来了。”
只是眨眼的功夫,她就卸下了刚才身上的铠甲,气势全收,回眸一笑,分外动人。
苏临安:“……”
这简直比她还能装啊。
第588章 机会
丝带那头,姜止卿踏花而来。
他眉毛被细细描长,斜飞入髻,唇上也染了红色口脂,虽不会显得女气,却也跟从前形象大相径庭,尽显邪魅。
邵琉仙抖了抖手,那丝带如浪叠开,带着旖旎的波涛涌向了另一端。
只是丝带另一头却是拴在姜止卿腰间的,这番动作引得姜止卿闷哼一声,声音都有几分暗哑。底下不少人发出暧昧的笑声,还有人起哄打趣,“尊上,新郎官的腰软不软啊?”
说话的不过是城内的普通凡人,面对这么多修士也不惶恐,嗓门大得惊人。
也只有一直生活在画城的凡人,才敢这么跟邵琉仙说话了。
“晚上就知道了。”邵琉仙笑吟吟地答。
邵琉仙此刻模样,像极了那些凡间话本里调戏良家女的小流氓。
姜止卿脸色不变,他平静地走向邵琉仙,而跟在他后面的两个女子则依旧左右抛花,身后还跟了大片大片的彩蝶,把姜止卿衬得跟个花妖美男子似的。
小婵就是抛花女子之一。
她的心疼得厉害,抱着花篮的那只手指甲都剜进了竹篾里,哪怕极力克制,也控制不住手腕的微微颤抖。
她骄傲的哥哥,如何受得住这般折辱!
若她再强大一些,她就能帮上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受尽委屈。
她已经很拼命地修炼了,她明明一出生就受到了天道眷顾,拥有许多生灵都无法获得的灵气,也能号令天下灵兽,怎么面对困难就束手无策呢?
在下界的时候,她无力阻止哥哥为了救苏临安而死。
在上界,她更没用了……
小婵眼睛泛红,眼眶里有泪珠滚动,兴许是眼泪模糊了视线,她眼前的世界都变得不太清晰,仿佛被雾气笼罩,逐渐陷入混沌之中。
“哟,我这大徒弟是感动得哭了?”邵琉仙冷清的声音像是一柄剑将她面前的混沌斩开了一道口子,透过那道裂缝,小婵看到邵琉仙狰狞的脸和讥诮的笑,还有跟她并肩而立,黑眸中黯淡无光的哥哥,她脑子里好像轰的一声炸开,随后嘶吼一声,“女疯子,放开我哥!”
身后原本翩翩起舞的漫天彩蝶聚拢成了一个巨大的阴影,大量的粉末从彩蝶身上飘落,纷纷扬扬地撒满整个天空。
哈?
小婵竟然在邵琉仙的婚宴上发飙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苏临安都心头一惊,担心小婵会送命,而牧锦云却没有半点儿动静,他心情平静地很,还拿了一颗她们撒的喜糖,把糖慢吞吞放嘴里后,又把剥开的糖纸一丝不苟地叠好。
等叠了个方方正正的四方形后,他把糖纸压在了茶盏底下。
小婵的攻击自然奈何不了邵琉仙。
不过顷刻间,她的灵蝶大军就被击破,美艳的蝴蝶被剑气搅碎尸骨无存,而她自己,也被一柄剑从头往下死死压住,跪在了邵琉仙脚边。
“孽徒。”
“为了个男人,连命都不要了。”说完又转头看姜止卿,“没想到你还是个祸水,把我徒儿的心都偷走了。”
呵,男人。
明明是盛大的婚礼,邵琉仙却并没有多高兴,她原本对姜止卿很有兴趣,想将他多留些时日,此刻却绝得乏味得很。
视线越过他投入背后那片情花谷,邵琉仙伸手揉了揉眉心,自言自语地道:“要不,还是种花吧。”
小婵登时急了,“不关哥哥的事,要杀杀我!”
邵琉仙:“……”
她神色有点儿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