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七
就在她落座的那一刻,顾昀析蓦的睁眼,眼中一片清明,看不出半分惺忪睡意。
蒲叶笑出了声。
财神也弯了弯嘴角。
余瑶有点懵,搞不清楚情况,她问:“怎么了?”
顾昀析懒得跟她解释前头的事,长指点了点身边的竹椅,言简意赅:“坐过来。”
余瑶默了默,提了提意见:“你能不能稍微收敛下自己的气息,我这刚透支完,有点受不住,不太舒服。”
顾昀析看了她两眼,勾勾唇,笑了。
“行。”
行,就没见过比她更蠢的神。
专门打他的脸。
蒲叶亲自下厨,菜自然不差,末了,还拿出一坛藏了几千年的桃花酒,酒香混合着桃花的甜香,余瑶看到,财神和蒲叶的眼神,一下都直了。
“瑶瑶要不要来一杯尝尝滋味?”蒲叶道:“这酒和别的酒不同,味道不烈,和竹水差不多,沁甜的。”
余瑶很快动心,她点头,笑得弯了弯眼睛:“要的,先给我一小杯尝尝味。”
她抬头,问对面有些拘束的小兔妖:“要不要也来一杯?”
小兔妖懵懵地去看财神,财神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小酒杯移到她跟前,道:“不能喝太多。”
她毕竟还是妖身,桃花酒中蕴着大量的灵力,少喝有益,多饮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汾坷,你管得真严。”余瑶觉得这两位相处方式真是奇奇怪怪,表面看吧,一个态度不好,一个胆子很小,但偏偏就能凑在一起,财神嘴上再烦她,现在也不提将人赶走这茬了。
就是不知道等过了雷劫,他还舍不舍得送走。
说起即将到来的雷劫,余瑶的神色认真不少,她将养魂珠拿出来,这里没有外人,她又把扶桑和落渺的事大概的捡着说了两句,蒲叶像是早就知道,没露出什么吃惊的表情。
财神的神色就十分精彩了。
“怎么回事?真的假的?”他扭头看顾昀析,“你看着扶桑和你未婚妻好上了,面对他们的生离死别心有不忍,于是出手留了落渺的一缕魂?”
这怎么看,都怎么不像他认识的帝子。
顾昀析对少神为帝子妃这个说法不屑一顾,完全不当一回事。
“我不承认,哪里来的帝子妃?”他斜瞥了小兔妖一眼,不温不淡地道:“就像你不点头,秋女也只能一直单相思,闭宫不出,蕴以婵道。”
小兔妖的脸,唰的白了个彻底。
财神和秋女,这段天定的姻缘,六界皆知。
谁也不知道,其实她和秋女有过接触。
那是一个集万般美好于一身的女子。
桃花酒入口甜,后劲大,余瑶又鲜少喝酒,贪着香甜,多喝了两杯。
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她白皙精致的小脸上泛出桃花一样的色泽,头一倒,自然而然地靠在顾昀析的肩膀上,抓着他腰上系着的鲲鹏令把玩,翻来覆去的,手指戳着上面那只凶兽的图案,突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她问:“顾昀析,你本体是这样的吗?”
“比财神的本体还丑。”
一句话得罪两个人。
余瑶毫无察觉,她凑得极近,仔仔细细地观察鲲鹏令上十分抽象的图案和线条,然后咦了一声,抬头去看顾昀析:“你沉睡的时候,我有经常看这个玉佩上的图案,那时候,总觉得它好看,威风。”
“怎么现在你回来了,我再看,就变丑了?”
顾昀析才蹿起的火苗,就这样,被一句话给安抚得明明白白。
他的袖子被拽着,鲲鹏令也被余瑶抢了拿在手上玩,小莲花喝醉了也不吵不闹,只揪着那个丑不丑的问题问了两三遍,顾昀析低头,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声音也带上了一些醉意,懒懒的又略略有些哑:“那你见过哪些本体比我好看的?”
余瑶想了很久,认真摇头:“没有。”
顾昀析颔首,蕴着些笑意,一锤定音:“那我就是最好看的。”
余瑶又摇头,十分困扰的模样,她说:“不能这样算。”
蒲叶也来了兴趣,他问:“为什么不能这么算?我的本体就比顾昀析好看。”
顾昀析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红彤彤的小脸,一只手臂被她脑袋靠着,雪白的长衫上不知何时飘上了几片枯叶,他还未蹙眉,余瑶就帮他捡着轻飘飘撒出去了。
“没有。”说完,余瑶就想起蒲叶的本体是什么了,原本还理直气壮要反驳的话卡在了喉咙口。
“瑶瑶,你摸着良心说,我的本体不比顾昀析好看?”蒲叶被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气得笑了笑,又问。
“说了不能这么算。”余瑶靠在顾昀析肩侧,理直气壮的小模样:“我护短的嘛。”
“那,在我这里,就是顾昀析好看。”
蒲叶被她严正言辞的三个字说得楞了楞,继而,心都凉了。
他留在蓬莱干嘛的?
他回西天待着,不好吗?
另一边,兔妖喝多了,安安静静,她看着财神,突然就红了眼睛,她说:“大人,我难受。”
第50章
顾昀析侧着身,余瑶仰着头靠在他颈窝的位置, 本来还安安静静的, 一口一口地抿着桃花酒喝,听到小兔妖说难受, 她突然也跟着起哄,扬起被酒香熏得粉嫩的小脸,定定地望进一双幽邃清冷的眼瞳中。
“弯弯。”她喃喃,身上既有桃花香, 又混着莲的清甜味,“我也难受。”
弯弯这个称呼一出来, 蒲叶就知道,这是醉得一点意识都没了。
“瑶瑶,别喝了。”他上前, 不由自主地用上了哄小孩子的语气,轻轻拿过她白嫩指间的酒盏,哭笑不得:“怎么喝醉了是这幅德行。”
顾昀析从胸膛里挤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来,将弯弯两个字细细咀嚼了一遍,每一个字眼都带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寒意和力度, 还没等他话音彻底落下, 蒲叶就十分没有原则地认了怂。
“瑶瑶这丫头, 最黏你,从前总缠着我说一些你的事,但你自己也知道,你一没什么爱好, 二没什么桃花史,翻来覆去,可以说的也就那么几件,瑶瑶没听腻,我都快说腻了。”蒲叶摸了摸鼻梁,讪笑:“有一天,就嘴多,嘴多了两句,谁知道她一直记到现在。”
“但往另一处想想,也没见瑶瑶对别人这么上过心。”蒲叶一边说,一边有了情绪:“同样是兄长,这差别待遇,也太大了些。”
顾昀析下颚轻抵在小姑娘的头顶,两人姿势亲昵,看得蒲叶眼里心里都开始冒酸水。
财神将兔妖送回去,又轻飘飘掠上了小楼,恰巧听见这句话,不由得也笑了起来:“这小妮子心偏得都没法看了。”
“不过蒲叶,你也别说这些,她自幼就是跟在顾昀析身边的,你一去西天就见不着人影,她能记得有你这个人就不错了。”
蒲叶声音明显有些幽怨:“我去西天没怎么回来看过是事实,可每逢她和琴灵生辰,哪次少了东西,给她们两个留着的都是稀罕的宝贝,偏偏还不被记着好。”
话题一涉及余瑶和琴灵,蒲叶就要开始酸,这是大家都烂熟于心的环节,财神不跟他谈论这个,直接问起了扶桑和落渺的事情。
“事情大概就是我说的那样。”蒲叶摁了摁眉心,“他自己会想通的。”
财神颔首:“他疼瑶瑶不比我们少,就算曾动过那个念头,也狠不下心来做那样的事,这一点,我相信他。”
蒲叶饶有兴味地问:“你就不担心自己?我估摸着,离你最后一次雷劫,怕是只有数日的时间了,在这之前,一切的变数都可能让你身死道消。”
“他不会那样做的。”财神笑得云淡风轻,明明顶着小孩子的面孔,却愣生生的有了从前的七八般风采,“他要是想,早就动手了,神不知鬼不觉,甚至犯不着去求昀析。”
知道他和落渺渊源的人,本来就少。这万年里,顾昀析沉睡,蒲叶长住西天,他要真存了心思,自可瞒天过海,甚至可以慢条斯理的,为一切意外找好幌子。
蒲叶跃上石桌,有些感慨地叹了声,眯了眯眼,“一念之间,善恶难分,你怎知,他现在没有为错失了那万年的机会和时间感到懊悔呢?”
财神笑着看了他一两眼,“你就别来套我的话了,多少年的老朋友了,我们这几个,说是将生死交到对方手里都不为过,别说我不怀疑他,就算是你,其实也没怎么怀疑过吧?”
“是啊,一旦怀疑,这里的一切,都得变个味道。”蒲叶沉默半晌,目光落在余瑶身上,手指点了点:“起先,是有怀疑过的,有你这个痴情种在前面做示范,谁知道陷入情网的人能做出什么事情来。但后来想想,他口口声声说瑶瑶命该有一劫,可当初瑶瑶和云烨动手,撕破脸皮的时候,也是他,头一个站出来,大半夜的用留音符联系我,气得头疼,一个人愣是说了好久,最后叫我回来,务必为瑶瑶撑腰。”
财神也陷入了某种回忆:“每次我渡雷劫的时候,他就在一边看着,雷劫散了,他就走过来为我疗伤,也不说话,但他本体结出的扶桑果,瑶瑶开口为云烨借,他都没松口答应,十个里有八个都是为我渡雷劫备着的。”
“要是能一边做到这样的份上,一边盼着我死,那我也没话可说了。”
财神看向顾昀析和懵懵懂懂的余瑶,弯了弯唇:“你们两个,要真怀疑他,也不会在蓬莱住下去吧。”
特别是顾昀析,本来脾气就只有那么好,又宝贝余瑶宝贝成那样,扶桑一旦真干过那样的蠢事,哪怕只是在其中推波助澜,他也绝没有现在这样好说话。
顾昀析握着余瑶的手腕,听她言语不清地呢喃哼唧,面对财神的直白,不置可否。
“听都听到了,还躲着不现身,扶桑,你现在的胆子,怎么小得跟针眼似的。”蒲叶拍了拍衣袖上不知何时飘落的枯叶,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能叫隐于暗处的人听见。
顾昀析在这里,扶桑料想十有八九是匿不住身形,但没想到,最先出声的,会是蒲叶。
小小的灵菜圃中,扶桑背光而立,所有复杂的神情都隐匿在一圈朦胧光影中,他一步一步凌空而上,白衣凌世,仍是那个十三重天的正派门面担当。
余瑶看见他,也不哼了,看了两眼,眼睛突然就红了。
“坏。”她指着扶桑,对顾昀析说,声线很低,语调难过。
“什么事情都不跟我们说,呜,什么事情都不说,没把我们当兄弟。”余瑶喝醉了之后,吐字仍很清晰,就是模样和平常不一样,“他就是瞧不起我。”
扶桑从未见过这样的余瑶。
她总是坚强的,有点小迷糊,偶尔也是果断的,平常跟着财神,就是两个逗人乐的开心果,这样的瑶瑶,又是十个人中最小的那个,谁不多疼两分呢?
扶桑脸上的面具终于维持不住,咔嚓一声碎了,他走到余瑶跟前,伸手,用干净的帕子擦掉了她脸上挂着的金豆豆,完全招架不住这样的指责,余瑶说一句,他就应一声。
“是我不好。”
“瑶瑶,没有瞧不起你。”
“是我担心事情太杂,说给你们听,也只是让你们担心一场罢了。”
余瑶掉几滴泪后,自己觉得丢人了,把脸往顾昀析怀里一埋,眼泪鼻涕偏头一蹭,顾昀析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他用力摁了摁眉心,才忍着没将人丢出去。
扶桑看了看他们跟前摆着的酒盏,问:“怎么给她喝成这样?”
蒲叶不刺他一下心里不舒服,他摊摊手,语调阴晴不定:“谁知道呢,许是她心里不舒服,想着要借酒消愁呢。”
扶桑默了默,如玉般温润的脸上终于露出点不一般的神色,他道:“抱歉。”
“落渺的事,是我顾虑不周。”
“我是在西边待久了,你们一个两个的,我都摸不清楚到底是个怎样的想法,汾坷也好,你也罢,怎么都像是魔怔了一样。”蒲叶的年龄最大,顾昀析懒得管这些事,因而有些话,也只有他说才合适。
被莫名波及的财神摸了摸鼻梁骨,还是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现在可是慢慢记起来了,当时那种情况,你们说我能怎么办,真让始皇成功升仙,成为下一个天君?”
“当时的情况并没有很坏,那么多种方法都可以用,你偏偏选了最极端的一个,说白了,还是为了那只兔妖。”蒲叶十分不能理解地出声:“始皇是得封着没错,但你那身功德呢,非得给那个兔妖续命?说没动真心,我第一个不信。”
财神目光微沉:“说喜欢,确实谈不上,曾经,被她救过一命,也总要还上一遭,我不喜欠人人情。”
“那你现在,如何打算?照我说,等渡完雷劫,就将她送走吧,你的功德蕴养她五百年,她从中得到的好处,早足以抵了那次的救命之恩了,更遑论,你还救了她一命。”
财神颔首,应下:“我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十三重天毕竟不待外客,她待久了,也破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