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4.3亿年 第64章

作者:君子以泽 标签: 玄幻仙侠

第47章

  翌日是加斯日, 天还没亮,梵梨和当当一起搬家。除了瓶瓶罐罐和很重的书,梵梨的东西本就不多。而没人知道, 当当那么小的房间里, 怎么能装那么多女孩子用的东西。

  门口停着梵梨叫的出租私舰。两个人大清早就把八个箱子推出去,装在了私舰中, 捆绑好。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落亚乘出租私舰。”当当有些兴奋地钻进去,在宽敞的后座上展成了个大大的“丁”字——尾巴还翘了起来。

  梵梨正准备进去,却看见一个瘦高的黑线鳕族妇女在门口徘徊。两个人视线相交后,那个妇女轻声说:“请问……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个黑线鳕族?”

  “是的。”

  “他长得比较胖,鼻头红红的?”

  “嗯。”

  “他最大的特色是长得胖、鼻头红吗?”当当怪叫一声,从出租私舰里蹦出来, 她光是想到黑线男,都有一种生吞一公斤猪油的痛苦, “难道不应该是24小时不分场合地发情吗?”

  “发情?”妇女不解地说道, “你是说, 他的鳔脏一直振动发声吗?”

  “是啊!”

  “我们族群雄性求爱确实是用振动鳔脏的方式, 但是, 他会这样是因为鳔脏功能受损——他弟弟因为意外事故, 鳔功能受损, 本来活不下去的, 他把一半鳔脏捐给了弟弟。”

  “什么……”梵梨愕然道,“原来是这样……”

  “但是,手术没有成功,他弟弟从那以后半瘫痪在家,一直都是他尽心赡养、亲自照顾。”

  “他离婚和这件事也有关吗?”

  妇女微微一愣,低下头去, 没有说话。

  “他的妻子跟他在一起,很不开心,每天夜里都会哭泣。因为不想拖累妻子,十二年前,他主动提的离婚。”

  说这句话的人不是妇女,而是黑线男。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立在了房门前,身体肥胖笨重,完全靠在伤痕累累的门板上。

  妇女抬头,惊诧地捂住嘴,大颗大颗的泪水瞬间涌出了眼眶。而黑线男虽然眼中含泪,却依然微笑着、温柔地看着她。然后,她缓缓地游上台阶,摸了摸他的脸:“你这个大傻瓜,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落亚来,又怎么胖成这样了?”

  “离婚的男人,多少有点放纵吧。”黑线男尴尬地咳了两声,“倒是你,几年不见,还是这么漂亮……婚礼办得顺利吗?他对你好吗?”

  “我没结婚。我觉得自己不该结婚。我……”

  话没说完,妇女一把抱住他。黑线男眼泪也落了下来。

  “深蓝吾主啊……”她把头埋在他宽厚的肩窝,哭得不能自己,“老公,你是全光海最善良的男人,可我都对你做了什么……”

  “善良没用,他可以给你更好的物质生活。而且,唉,我已经不像读书时那么帅了。跟我在一起,你会被拖累的。你还是回去跟他在一起吧,儿子我会照顾好的。”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她用力摇头,“你才是我最爱的男人。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老公。”

  黑线男虽然红眼流着泪,但灿烂地笑了起来,连红红的鼻头都显得无比可爱:“好,我今天就开始减肥,加油挣钱。为了你,为了儿子。”

  这段故事,让梵梨和当当在去新居的过程中,沉默了一路。

  “真是人不可貌相……”很久以后,当当才对着窗口叹了一声,“这个咚咚大叔居然是个大好人。”

  “是啊,很多时候,我们都只能看到别人的一面,就随便做出了对他们的判定,真是不该。”

  “我有点羡慕他们的爱情。”

  “我也是。”

  “你和星海可以像他们一样幸福的。”当当用胳膊肘子撞了撞她,“不要让自己后悔了。”

  “你和伯恩呢?”

  “算了,别提了。他觉得女儿比我重要多了。你要知道,我们族群对男人前妻的孩子可是非常非常包容的,我很乐意和她愉快相处啊。但从上次在复活海,他女儿发过一次飙以后,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让我见她了。”

  梵梨还是没有跟星海摊开来说,尽管他们现在彼此应该很明白对方的心情。但是,她还是强忍着,决定要撑到服完“冥河之心3号”。

  眼见两个月过去,服用2号的日子也到来了。星海陪梵梨一起前往黑鳄工会。

  途径西罗镇时,见梵梨一直在眺望看不到边境的野外美景,星海轻叹了一声:“是不是有些后悔服用冥河之心了?”

  “也后悔,也不后悔。”梵梨没有转过身,只是轻轻说着,语气里有一种放下一切的释然,“不是迫不得已,我不会冒这个险。而且,我一直觉得,生命的意义在于高度而不是长度,并不是活得越久越好。”

  “是。”

  “这一次成功率其实并不低,但我还是会担心,那接近1/3的概率发生了,会怎么办……”

  星海没有说话。梵梨回头,见过他的眼神之后,她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该提这个概率的事。她赶紧指了指周围的海螺房,深吸一口水,顽皮地吐出许多泡沫:“星海,你说,这里是不是很适合养老?”

  “嗯。很幽静,风景好,有一种极致简约的美。感觉住在这里的人都没什么烦恼。”

  “如果我一开始诞生在这里就好了。”

  梵梨用修长秀气的手指,拨弄一个小小的鱼群。他与她共享海浪的滋润,随后就只是默默看着她,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狡黠地笑道:“你不问问我有什么愿望吗?我可是有1/3概率的将死之人。”

  星海轻叹一声:“你说。”

  “靠过来一些,我偷偷告诉你。”

  她朝他勾了勾手指。他照办,低下头去聆听她说话。看着他的侧脸,她许久没说话。然后,他低声说:“你心跳很快。”

  她感觉自己的脸烧了起来:“我当然知道,不用你告诉我。”

  这一刻,视域了的一切是微微朦胧的,连海底小镇也披上了雾霭。若海浪是风,这道风已温柔地抚遍了他们的发,将发丝一缕缕扬起,舞成了十四行诗的形状。梵梨拉着他胸前的衣服布料,借着海水的浮力把他拉得更近了,然后上游一些,静悄悄地吻了他。

  她想要表现得更好一些,更唯美一些,以便有幸活下来后能回想起美好的一幕。但事情往往是越紧张越容易搞砸。首先,她位置似乎瞄准失误,亲歪。亲到了他的嘴角边缘,还撞痛了她的牙齿。然后,她狼狈地再度瞄准,总算亲对了地方,碰到了柔软的部位。然而,明明想要持续久一些,越久却越紧张,越觉得度秒如年。她双手发抖连带嘴唇、浑身都在发抖。所以很快,她就放手了。

  太糟糕了。真的太糟糕了。

  梵梨原本设想的场景是:唯美地亲上去,潇洒地放手,对他露出一个颇有初恋情怀的微笑,再扭头下去黑市赴死……但是最后的结尾是,她不得不为这个傻哭的、笨拙的吻补充一句:“碰疼你了吧,对不起。”

  大概她的表现非常糟糕,她垂着脑袋,半天也没等到他的回应。

  这样一来,她就更紧张了,很想装作不在乎,脸却是透透的胡萝卜色:“你不要多想,我,我只是不想当一具没亲过你的尸体……”

  说到这里,她想自扇一耳光——什么叫“没亲过你的尸体”!应该说“如果我不幸死去,谢谢你陪我走完最后一段”才对啊!!!本来设想的初吻场景,距离“浪漫”二字又隔得更远了。好想死,为什么人生不能像游戏一样读档,回到她亲他之前的存档,重来一次好不好……

  更更糟糕的是,她偷偷抬头瞥了一眼星海,看见他瞳孔微微放大,一点回应都没有,显然是被她这么鲁莽的举动吓着了。

  于是,像是已经自暴自弃了,她再次飞速低下头去,画蛇添足地越说越多:“星海,你是不是生气了……觉得我都不明生死,还要亲你,让你有所牵挂?其实我没有想太多,就是觉得如果快死了,不如……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唉,我太冲动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怯生生地往后游。然而心里知道,怎么解释都没用。自己真是笨死了,不管怎么说,都应该在亲他之前问一问的……在两个人不是情侣的情况下,这种事似乎都应该是由男方主动才对……可是那样,又有点像在告白了。

  而且,星海从来都没接过吻,如果她快死了,他说不定还想把初吻留给别人呢。她怎么可以这样随便把他初吻夺走了……

  真是笨蛋,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

  梵梨快头疼死了,难受想哭。

  但随后发生的事让她很快知道,她想太多了。

  他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强行拉到自己面前,拦腰抱住。然后,他歪下头,双唇精准无误地覆住了她的唇,不给她一点心理建设的时间,就长驱直入地深吻她。这个吻来得如此急,却像倾注了他所有的感情,格外缠绵悱恻。

  心脏要爆炸了。这完全不是平时那个冷冷的星海,简直像是压抑了千万年的热情被释放了,让她有了在水里都快蒸发的错觉。本能地想要退却,却被他牢牢抱紧。在他胸前被禁锢的双手从轻微推拒到握成双拳,到再度松开,微微发颤。

  在侧头换气之时,她别过头去,声音细微地说:“够了……我只是想仪式化一下,并没有想这、这么过分……”

  “你一定要出来。”他顺着海浪波动的方向捋了捋她的头发,轻啜了她一次,声音却有些发抖,“梨梨,等一会儿,我就在黑鳄工会服药室门口等你。你一定要出来,知道吗?”

  梵梨怔了一下,含着泪说:“我会努力活下来。我不怕痛。”

  他捧着她的脸,又一次吻了下来。他的害怕与爱意全都体现在了这个吻里,因此也感染了她,很想给他一些回应。

  这毕竟是他们第一次亲吻,她多少有些胆怯。可当她后缩一些,他就会强硬地把她揽入怀里;每试图挣扎一下,他就会更加用力地箍住她,深深地吻她。眼泪都被吻出来了,他也没有半点犹豫。虽然是在水中,他却像火,把她灼烧在怀里……

  这个吻的后遗症好重,重到他都送她到服药室门口了,眼中还有泪水在滚动。

  进入服药室以后,医生把门关上。梵梨回头,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了外面的星海。

  这让她想起了第一次假设与他诀别时的画面。当时,她在公交舰外,他在舱内。

  她擦掉眼泪,对他微微一笑,用嘴型对他说“等我”。他眼眶红红地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跟着医生往里走。

  还是同一个位置,还是同样的方式。只是这一回,透过吸管般粗的针管,药水刚碰到她的血液,她就痛得恨不得立刻砍了手。随后,这种痛苦跟蚂蚁上树似的,顺着血液一寸寸往上爬,让她怀疑,护士是不是把硫酸当成药水用了。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当药水慢慢开始发挥作用,肌肉就像热空气里的细菌般飞速生长,一边生长还一边不受控制地跳动。

  它们是侵蚀肉体的怪物,一路顺着她的胳膊流遍全身,直至碰到了她的脑神经。

  梵梨惨叫一声,舞动胳膊,想要扯掉管子,想一口咬烂医生的喉咙。但双手被铁圈拷着,她又用力过猛,手腕上瞬间被勒出血浆,一点缓冲都没有。她持续像兽类一样嚎叫着,眼眶中布满血丝,瞳孔骤然紧缩,越变越窄,无限变窄,最后变成了细细的一条黑缝。

  可是,仅存的意识又在告诉她,这情况不对,克制住。

  “怎么回事……”医生故作镇定地说着,但明显慌了,“她为什么兽化这么厉害,刚才的捕猎族性抑制药呢,为什么会控制不住?”

  “打了,这一管都打空了。”护士拿着一个空试管说道,“这、这不应该啊。”

  “再打一支,快。”

  体内的血液都跟煮沸一般,把肌肉都烫得稀烂一般。梵梨太痛苦了,以至于这一针原本会很疼的药打下去,连被蚊子叮的感觉都没有。她的力气变小了,意识变模糊了,但看着医生,她依然嘶吼着,竖瞳还是充满了屠杀的意味。

  意识再次告诉她,不要被兽性吞没,恢复清醒。

  看见她的瞳孔时而变宽,时而变窄,医生嘴唇发白地说:“不够,她还是竖瞳。再来一针。”

  “可是,这个药剂太多了,她可能会死掉……要不要再观察……”

  “我当然知道她可能会死!”医生怒道,“但不打,她必死无疑,你看不到她的眼睛吗?!还观察什么!快啊!”

  又一针下去。

  梵梨晕得看东西都重影了。她左右摇晃脑袋,嘴角持续溢出带有苦涩药剂味的唾液,嘶吼变成了呜咽。因为刚才喊得太厉害,声带受损,嗓子里像堵满了沙。

  这女孩的身体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都三针了,她的瞳孔还是扩扩缩缩。医生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再打一针,她死定了。

  活下去……

  和兽性对抗到底……

  梵梨脑中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两句话。

  慢慢地,她的瞳孔无限放大,但脸色也白得和死人无异。最后,什么都看不清了,她脑袋一歪,再不动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医生和护士的心跳声。

  护士满头冷汗地看着梵梨,声音发抖地说:“失、失败了吗?”

  医生抬起她的手,看了看指尖:“没有骨化。只是暂时休克。”

  护士闭着眼,大喘一口气,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其实,她见了无数海洋族晋升失败的死亡,原应该没有这么大的反应。但是,像梵梨这样掠食者性异变到这个程度,却又用意志力在控制兽性的,她是第一次见到。

  那种“我一定要活下去”的信念,仅仅透过眼神,就能强烈感受到。

  “啪啪”两声,两滴水落在了地上。她低头看,摸了摸脸颊,才发现是自己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