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玩具匣子
可等他稍微理智一些,他又会将那些被他划掉的地方刮平，然后重新写上她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
他机械地重复着这些动作，眼神呆滞，像是神志都不大清醒了。
除了秦观自己，陆袖比任何人都了解魔物在人体内的危害，而秦观体内的，还是纤维网状的魔物，可以说是无孔不入。
但秦观就偏偏抗住了。
不但没有被同化，甚至凭借着意志阻断了这些东西对他的影响。
只是魔物的力量毕竟不是凡人能及，黑刹宁愿自己被时空法则惩罚都要下上的禁制，自然不是什么容易抗拒的东西。
那东西不断腐蚀着他的身体，以此迫使他屈服。然而秦观没有，他是那么固执。
陆袖感觉自己的心揪了起来，很奇怪，她明明已经没有心脏这种部位了。
对于秦观，说不好是爱意多还是遗憾多，但陆袖清楚的是，从现在这一刻起，她对他的骨气多了那么一丝钦佩。那是她爱过的男人，而且从来没有一刻弯过脊梁。
陆袖想，或许她只有尽快解决黑刹，才能保全秦观吧。否则黑白两道说不准都要拿他祭旗。
这间茅草屋算不得干净，陆袖是因为同样感觉到李芙风留下的魔气，才会跑这么远的。
而当陆袖整理好心情后，果然在屋子后方的柴堆里，她看到了李芙风的断肢——两条手臂。
陆袖顺手将那被魔气包裹的断肢个清除了。这断胳膊断腿的，明晃晃地摆在这里，也未免太过令人作呕了。
现在，在梁汉国副本里，唯一剩下的位置只有一处了。
陆袖稳了稳心神，直接飞遁而去。她这就要找到李芙风，看看她到底还有什么花样！
陆袖来的第三处地方，是一座山的断崖下。这里人迹罕至，但也不是完全没人来，只不过是道路有些崎岖，人们不大往这里走罢了。
这山陆袖倒是不大熟悉，她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里距离自己当初被投放的那座山属于同一片山脉，并不远。她以前曾经在远处看过这座山的全貌，不过却没有怎么来过这里。
至于这处断崖，陆袖可以肯定，自己从来都没有来过，此番是第一次。
这个结果倒是有些出乎陆袖的意料，她还以为这次也是一些承载着她回忆的地方，没想到却是一个全新的地点。
她顺着断崖的峭壁往下走，没多会儿就到了底。虽然是断崖，但其实并不高，就算是稍微懂些武功的普通人，有根绳子也能顺上来。
陆袖很快看到了李芙风，对方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就那么大大咧咧地坐在断崖下面，似乎等她来已经等了很久了。
她的四肢看上去还好好地长在她的身体上，但陆袖仔细打量一下便发现了蹊跷。
李芙风的四肢看上去虽然很完好，但已经全都不是自己的了，而是由浓浓的魔气覆盖凝实而成。她现在看着像个人似的，实则躯体已经残缺不全了。
即便如此，陆袖却意外地没有对她的身躯产生生理上的不适。
今天的李芙风看上去和往常
不大一样，她穿了一身扎染的蓝色布裙，气质很温和，看上去像是一位邻家姑娘。
她伪装得太好了，以至于陆袖即便知晓她的身体早已残破，身躯早已不全，可和这样一身装扮在一起，李芙风就看上去和普通的人差不多少。
“你来了。”李芙风平静地说道。
陆袖并没有靠近她，只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回应道：“你费劲心思把我引来，到底图什么？”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遇到凌真就是在这里。”李芙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继续说了下去，“你瞧见前面那瀑布和水潭了没有？我们就在那里认识的。”
“我那时刚成为生存者，心中害怕极了，生怕遇到豺狼虎豹。我在郊外探寻了几日，才探到这样一处断崖。我用植物搓了草绳，慢慢地攀岩向下，终于到了崖底。”
“我那时满心欢喜，觉得这里有水源和植物，我定然不会渴死饿死，而寻常猛兽和人又都不愿意下来，安全得很。”
“到了晚上，我便放下心来，在那水潭中弄了水出来擦洗身体。衣服才脱了一半，就发现了掉下山崖的凌真。他被野兽追赶，慌不择路跌下来，好在是一路滚动向下，又跌落在水潭，所以身上只是外伤，倒没有严重的内伤。”
陆袖没有插话的意思，但李芙风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救了他。他起初还很警惕，但后来我们还是成为了很好的朋友。那时候，我们每天一起打猎、挑水，没学会什么太厉害的本事，但日子倒也算过得去。”
“那时候多好啊……”李芙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水潭，表情仿佛有些憧憬。
陆袖沉默地站在边上。
她相信李芙风在此时此刻，是真的怀念凌真。
其实她能够回溯时间，在那被日光照得波光粼粼的潭水边，他们确实过了一段很不错的日子。
她能看到那对在水潭边追逐打闹的年轻人，瀑布将两个人的衣衫都打湿了，可彼此的脸色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那是很久之后真正踏入灵纹空间的他们再也不会有的时光了。
但是错过就是错过了，李芙风如今的怀念不能弥补凌真当时的绝望，就像她已经造下了这样多的杀孽，不可能再挽回了。
“开门见山吧，别再兜圈子了。”陆袖冷冷地看着对方。
然而李芙风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继续说道：“本来一切都很好，直到有一天，凌真去城里卖兽皮。我在断崖上方等他，说好他回来之后，我们再一起下到崖底。然而他还没回来，我就被一波歹人围住了。”
“我那时根本不会什么武功，只有最基础的减法。他们有好几个人，一个个都膀大腰圆的，我被吓坏了，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和他们对抗，只能一个劲儿地尖叫。”李芙风的神情变了，她的眼神复杂了起来，“然后秦观就来了。”
“他那时候简直像是天神下凡。你知道吗？他就那样轻飘飘地从树上下来，紧紧用了一根树枝，就将底下那几个人点住了。”
“我刚想和他道谢，他却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冷漠地将那些人全都杀了。鲜血溅了我一脸，我整个人都蒙了。”
李芙风笑了一下，意味不明：“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杀过人，我吓坏了，一个劲儿地质问他为什么杀人。可秦观却说，这些人是江洋大盗，官府通缉的要员，不值得同情，还说我同情心泛滥。”
“说完，他没等我回答，自己就走了，我甚至来不及道谢。”
“他走以后，我一直在想着他，他实在太俊秀了，又是那样及时地救了我，我很难不去想他。”李芙风低下了头，长发将她了脸全部遮盖了起来，“然后，我就做了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一个改变我一生的决定。”
“我和凌真说，我仰慕他，我想要像他一样强大，我希望我还能再见到他！”李芙风冷笑一声，“我说的是那么信誓旦旦，完全没注意到凌真的表情。尽管如此，凌真还是同意了我的想法，我们一起离开了断崖，去寻找能够提升修为的机缘去了。”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李芙风突然抬起头，她漆黑的瞳孔死死地盯着陆袖，“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吗？”
陆袖已经开始烦躁了。
不得不说，李芙风的故事很动人，可她没有时间再听她顾影自怜，她现在每耽误一分钟，秦观就越危险一分，而黑刹的计划也就越容易实施，她实在耽误不起。
“我没有时间听你说这些故事。”陆袖终于说出了口，“如果你没有更多的话要说，那我就直接消掉你身上凝实的魔气了。”
“你当然可以动手，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李芙风听到这话却似乎并不害怕，反而有些诡异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不过你杀了我，你就永远没办法知道黑刹的计划了，不是吗？”
第353章 破局（三）
“你在威胁我吗？”陆袖看着李芙风,不知道为何，她觉得对方似乎并不是那个意思。
陆袖不大想听这些，倒不是恨李芙风,主要是留给她的时间实在不多了，她不想和对方再周旋下去了,也不喜欢这种威胁。
“威胁？不,不……”李芙风突然大笑起来,“是恳求,恳求你听我把话说完。”
李芙风造的孽不算少,可在这一刻，她给陆袖的感觉反倒像一个极度孤独的人,在疯狂地找寻自己的听众。
李芙风夸张地笑着,眼角流出了泪水：“可是像你们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又怎么会轻易接受别人的恳求呢？你，秦观,黑刹，赵明飞……你们都是一样的。没有足够的利益，你怎么会接受恳求？你也可以当这是一次威胁，但你要把我的话听完。”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陆袖只得耐住性子问道。
对于李芙风,她戒备大过同情,没有办法，她只好那么做。因为黑刹随时都可能捅上她一刀，更何况她和李芙风之间的恩怨实在太多了，多到根本就没有一丝信任存在的余地。
“我有几句话，要你带给一个人。”李芙风的情绪平稳了下来，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陆袖问道：“什么话？什么人？”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吧？”李芙风突然换了一副嘴脸,刚才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疯狂之色。
“你要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也可以直接宰了你。”陆袖冷冰冰地说道。
“不，别这么急着走。你一定需要我的答案。”李芙风并不害怕陆袖的威胁，反而愈发猖狂了起来，“你已经遇到过秦观了吧？呵，真狠心呐……我原本还以为，你会忍不住救他一命，啧啧……”
听到李芙风提起秦观，陆袖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这个计划是我选的。”李芙风继续说道，“黑刹要我和你做最后的决战，我想了半天，还是选了这里。这里，是我们所有联系开始的地方，你、我、秦观、凌真，还有云麓……我们从这里开始纠缠，也理应在这里做个了断。”
“你怎么进来的？”陆袖问道。
李芙风明明不该出现在这里，难道真的是黑刹强行给她送进来的？
这样一来，不但黑刹要耗费不少力量，这种付出就和之前她强行给幼时的秦观下魔物一样，是违反法则的行为，要受到法则严厉的惩罚。如今怕是半条命都已经丢了。
而且李芙风自己也要承担扰乱法则的后果，几乎和送死也差不多少了。
这样大的代价，在如今三千年即将到了的日期里，显得格外不值得。黑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黑刹送我进来的。”李芙风却不甚在意地耸耸肩，说道，“在前面那两处看到我的断肢的时候，你就猜到了吧？我强行破空而来，时空刃将我的身体割裂成数份。我便将那些断肢放在那里了。”
陆袖看着李芙风，老实说这样的李芙风让她有点看不透：“你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你又逆转法则而来，恐怕时日无多了。”
“那又怎么样？”李芙风看上去早就知道了，而且根本不在乎，“只要我能达成最后的目的就行了。”
“明知送死，你也要来？”陆袖说不准自己是讽刺更多还是意外更多，“你的狠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狠？”李芙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先是放肆的笑了好一会儿，随后才恶狠狠地说道，“说我狠，难道你就比我好多少？”
“我原以为你会救秦观，却不想也是见死不救罢了。若说狠，你才是真的狠！曾经的枕边人，你都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他受苦，你才是天底下最狠心的人！”李芙风歇斯底里地喊叫道。
“你就是想说这些吗？”陆袖的表情依然很平静，没有任何发怒的迹象。
事实上，李芙风刚才那几句话，深深地刺痛了陆袖。她又何尝不想救对方，但此刻伸手援助，说不定反倒害了秦观，还可能害了所有人。
或许她的心真的不再像寻常人类那样跳动了，或许是真的狠心，但如果这是她维持此界正常运转的代价，她愿意接受。
“我故意引你去那两个地方，就是期望你能触景生情，然后去救秦观，倒是没想到，你如此无情，倒是我失算了。”李芙风的语气又恢复了正常。
李芙风的情绪转变很快，以至于陆袖有些搞不清楚哪个才是她真实的意图。
“不过……”李芙风的嘴角微微上扬，突然说出来一番令陆袖很迷惑的话，“这样一来这一局就算是你赢了。陆袖，你得感谢我。”
陆袖愈发戒备起来：“什么局。”
“你和黑刹的争斗局。”李芙风淡淡地说道，“这是一出由我自导自演的大戏，而你和黑刹，正好是两个主人公。不过我的局就设到这里，你显然获胜了，那么接下来，你反攻黑刹的机会就到了。
”
陆袖盯着李芙风，有一种诡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恍惚间好像明白了李芙风的意思。
“让我触景生情，从而在不合理的时间段救秦观，引发后续的蝴蝶效应，这就是黑刹要你做的事情吧？”陆袖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你如今身体虽然后患巨大，但毕竟魔气丰富，以你的实力，将此刻重伤的秦观抓来，以他的性命威胁我救他，也不是什么办不到的事情吧？为什么不这样做？”
“因为我不想。”李芙风冷笑一声，只道，“我说了，这是我的计划，而我的计划，就是将计就计。”
听到“将计就计”这四个字的时候，陆袖的脑海突然有一道光闪过，她突然明白李芙风的意思了！
李芙风根本没打算全部按照黑刹的计划执行。
黑刹的计划是打乱时间线，而李芙风则是一切全凭天意。她做了最基础的圈套，等待自己跳下去，而如果自己没有跳，她也不打算补救。从这个角度看，李芙风和黑刹之间似乎生了嫌隙。
“你讨厌黑刹？”陆袖犹豫着问道。
“你倒是聪明，这么快便猜出了答案。”李芙风打量了陆袖一眼，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是讨厌她，我是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