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日成晶
凤如青坐下, 先夹起了菜吃了口,又喝了口粥, 这才问施子真, “五谷殿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人间小菜了?”
施子真也拿起筷子,闻言顿住,看向凤如青的神色, 问她,“味道如何?”
凤如青点头,“还不错啊。”
施子真这才说,“是我做的。”
凤如青正喝着米粥,闻言呛了下, 拿布巾抹了抹嘴, 看了看这小菜, 又看了看若无其事在喝粥的施子真,心中酸软不已。
因为她知道施子真这幅寻常的外表下,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她不喜欢的紧张。
她放下筷子,拉过施子真的手,真挚道,“师尊,你这双手,从不是该做这种事情的,你当真不必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施子真看向她,咽下口中的食物,伸手拿起布巾给她擦了下嘴边,难得说了句实话,“我喜欢看你吃我做的东西。”
每次看见,都十分的有成就感,凤如青的胃口似乎特别的好,总是吃得一点不剩。
凡间有句话叫君子远庖厨,可施子真从不曾在意这些,也不觉得他这万人敬仰的神君洗手做羹汤是个什么丢人的事情,他喜欢照顾凤如青,为她准备食物,甚至是穿戴,这都是他不曾体会过的人间乐趣。
他分明为人多年,却似乎第一次为人一般,觉得与人这般相处无论做什么,都十分神奇。
凤如青轻易窥知他的情绪,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她本爱施子真令人高山仰止,可当真得到了他,她才发现,他最最令人爱不释手的,是那般自甘情愿的走下神坛,为她做尽旁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而最珍贵的,是他做这些没有丝毫的勉强,都是心甘情愿,甚至愉悦的。
凤如青无以为报,爱说得多了便显得浅薄,她只是无声地端起了粥碗,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慢点,还有一些,你才醒,别吃太急了。”施子真说,“我本来酿了烧刀子,可你现在不适合喝那个,待你好些我打给你尝尝……”
凤如青嗯嗯应着,埋头苦吃,眼泪砸进碗里面,她的心却在笑着。
曾几何时,她想象着这般的场景,该是她的至亲父母与她这般对话。可如今施子真一人,便包揽了她所有的期待。
他似她的父母,是她的尊师,更是她心爱的情郎。
人生还需何求?凤如青想,她找到了她的人间,也找到了她想要一生相伴的人。
曾经因为饥荒抛弃她的,早已经记不住容貌的母亲,永远不会知道,她会变成如今模样。凤如青原本在心中有所怨尤,并非从未幻想过有朝一日,找到那抛弃她的女人,让她看看自己过成何种模样,再询问她是否后悔。
可她始终没有去做,却不是找不到,她曾身为黄泉鬼王,谁人的命格她追溯不到?
她一直不去做,怕见她过得好,又怕她已经死了,无论哪一种,都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她没有自虐的习惯。
可现在这一切,那些颠沛和沉重,昔年的那些苦楚和背弃,全部得到了释怀。
凤如青并未汹涌垂泪,再抬头时她眼中亮若星辰,却已经没了任何悲伤之意。
她弯着眉眼,对着施子真笑,将心里话说与他听,“我还是喜欢叫你师尊。”
凤如青说,“师尊,能不能不改?”
施子真闻言放下粥碗,询问,“为什么,可师徒本为背德……”
凤如青吃好了抹了抹嘴,走到施子真的身边,从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说,“天都塌了,管他什么背德,或许千万年后,师徒相恋不再是不为世人所容呢?”
凤如青说,“再说谁人管得着我们,我喜欢这个称呼,师尊,师尊……”
凤如青一连叫了好几声,施子真无奈地叹口气,又听凤如青颇为不要脸地说,“我喜欢这样叫着你,尤其是在床上,这天下除了我,谁人能将碎月仙尊拉上床?当年我在扒住你靴履之时,可不曾想过有朝一日……”
“闭嘴!”施子真急急打断她,“你怎的如此……”
他说不出难听的话,也听不得这样的荤话,凤如青便故作害怕地捂住嘴,闷声道,“师尊别气,我不说了。”
施子真嗔怪地看着她,却最终只是叹气,他知道某些凡尘,甚至仙界神界之人,在床榻之上有些许特殊的爱好,喜欢伴侣称呼他们一些特定的称呼,以寻求刺激。
可施子真绝无这样的爱好,他骨子里十分的固执守旧,与凤如青在一起,与她在未成婚之前便做尽了亲密之事,对他来说已经是出格至极,他当真无法接受太过花哨的和赤裸的调情。
凤如青当然也知他性情怎样,便卡着他的底线很快收敛,乖巧地伸手给他捏揉肩头。
“师尊这些时日照看我,实在辛苦,我为师尊松松筋骨吧。”凤如青为他按揉得认真。
可一句句的师尊在耳侧,施子真却怎么听怎么烫耳,他被凤如青之前那般一说,便再也无法将师尊两个字单纯地定义为师尊,总觉得蒙上了一层羞煞人的暧昧。
可他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凤如青又何止擅长说这些,昔年她与穆良相伴之时,那些淫词艳语他整整听了几年,施子真面色顿时就不好了,抓住凤如青的手甩开,一声不吭地起身去了焚心崖之外。
凤如青不明所以,借用她在识海当中温养的本体去窥探施子真的心意,而后大惊失色,左思右想,这都是个解释不解释都死得透透的死局,于是便只好等着施子真自己过了这个劲儿,她便不在这焚心崖上讨他心烦,偷偷地穿戴整齐溜下了焚心崖,去寻荆丰了。
不过荆丰未曾寻到,听闻他与众家仙门去调和神族和妖魔族之间的矛盾了。
原本是今晨在悬云山脚下开仙门集会,可中途神族和妖魔族又打起来,一路打到了熔岩天裂处。
凤如青听完了弟子之言,其实有些不懂,她因为当时施子真本体在她识海当中,结阵护住各族承托坠落的天宫,实在是太耗费神力。于是她被耗空得厉害,又与圣帝一战本就伤重,加上经年累月的神魂伤,这才昏迷了足足五月之久。
这五月发生什么她全然不知,本想着问施子真,可他现在根本不是能平心静气说话的时候,是她自己嘴欠惹的事儿,她不敢再去惹他了。
于是她便御剑乘风,径直去了熔岩天裂处,查看天宫碎裂将天裂堵到何种程度。
同时也测试了一下,自己自天界坠落人间,被分散了多少神力。
不试不知道,一试才发现,她现如今的神力,只比她为半神鬼王之时好了一点点。
她的神力全部都在天池倾泻众神跌落之时一道消散了,她好容易飞升成神的那浩海般的神力,若十分算满,如今只剩下三分的模样。
她急急地御剑到了天裂之处,远远的便看见了一群人在厮杀,神光和妖魔鬼的魔气黑气绞杀在一起,嘿哈咒骂声不绝于耳,场面堪称乌烟瘴气。
粗略看去各族都有,她甚至一眼看见了带着修士维护在中间的荆丰和站在神族一方,却在到处劝架的穆良。
凤如青苏醒的时候听施子真说了一点关于神族和妖魔族打架的事情,并没有急着去看这些人因为什么厮杀,而是径直御剑朝着那远远看着便金晶璀璨的碎裂天宫堆砌的高山而去。
盛夏时节,这上空的气温更是高得很,远远看着周围的空气都扭曲了一般。
只是这温度大多来自金晶石折射的阳光,凤如青前前后后的绕着这巨大的金晶山飞了数圈,以神力尝试探入其中,确保再也不见一丝天裂和熔岩弥漫,这才露出了放松的神色。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晃得人睁不开眼的金晶山,地上的焦土是曾经熔岩弥漫的证明,凤如青到现在也不知这算不算得上真的用天宫将天裂堵上了。
可金晶石能够熄灭熔岩,且不是与熔岩相互抵消的消耗品,只要这座巨大的金晶山在,就算天裂仍在,他们也至少千万年内,无需担忧人间安危,各族也无需再为世间存亡所牺牲。
凤如青彻底放下心,御着溯月剑在上空盘旋数圈,实在看得晃眼,这才不看了,转而看向打得不可开交的神族和妖魔族,还有在其中瞎搅合的修真界。
只是她低头一看,似乎没音了,刚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神族和妖魔鬼族,包括修真界,全都齐刷刷抬头看着御剑在半空的凤如青。
她此刻一身施子真在凡间购置的桃粉色长裙,浓稠如墨的黑发以飘带松散地系了一半,被风一撩,便与这闺阁少女才会偏爱的嫩色衣裙一道飞起来。
分明是少女的模样,可面上的懒散与居高临下,让人无法忽视她眼角眉梢压着的煞气。
她与众人的视线对上,轻哼一声,开口声音裹着神压,精准地送入这些人的耳朵。
她生的再是娇嫩可人,声音再是清越好听,语气也是一贯的桀骜。
拖长着调子,说不出的讽刺,“怎么着,天裂堵上了,各位这是在人间过得太好,还是吃得太饱撑着了?”
底下鸦雀无声,荆丰和穆良见她醒了都面露欢喜,宿深眼神微暗,却很快恢复,参商始终没有抬头,却侧耳听着。
有些神族和妖魔族都怕凤如青怕得紧,率先软化下来,试图转移话题,恭贺她苏醒。
凤如青却皮笑肉不笑,御剑下落一些,又道,“我瞧着人间又是植株上粮饱籽粒的好时节,方才来时见一老汉老迈佝偻,却着实辛苦地在劳作,我观他孤寡命格,应无人可靠,诸位实在闲着心慌得紧……”
凤如青短暂地停顿一下,轻笑一声,众人的心跟着一提,便听凤如青说,“便去帮着老汉掏粪上粪,也算是功德一桩啊。”
众人顿时一阵窒息,仿佛闻到了满鼻的粪味儿。
第167章 比翼鱼·师尊
凤如青昏睡五个月, 根本不知人间变化,天界崩塌众神陨落,神力尽数消减,只是相比于生在天界的那些神族, 后飞升的众神反倒是神力减少的最多。
而有些天生的神族, 因为本身神力不高, 加上经年的懈怠, 又没有厚重的功德傍身,自然是消减得最狠的。
甚至有些神族的神女, 几乎和凡人无疑,大抵上只是占了个长生不死,还有神女这样一个好听的称号。
不过这些原本便自视甚高的神族, 到底在那场天崩之中顿悟的很少,跌落凡尘也半点不肯低头,抱团集结在一起,整日上奏弓尤, 要他和妖魔族抢地盘。
因为天裂被碎裂的宫殿遮盖住, 金晶石宫殿虽然碎裂,却也有许多尚且还算完整,且金晶石在天界受生机温养多年, 纵使破碎, 尚且有残余神力, 比较适合现在神力衰败的神族居住。
可看上这一块地方的,又何止是神族, 妖魔族也一样看上这里。
宿深将他利用熔岩热浪修炼的法门, 在妖魔族已经公开, 同时公开的还有凤如青当时给他找的那些冰寒系的功法。
只要佐以这些功法, 便能够吸取熔岩热浪来修炼,冰寒系功法还能压制妖魔族的天生爆裂。他们再也不用残害人族,生啖血肉来修炼,压制体内渴求。
而以熔岩热浪来修炼,金晶石便是其中最重要的媒介,现如今金晶石遮盖住天裂,熄灭的熔岩带来的热浪,正是妖魔族最需要的东西。而这被金晶石堵住的天裂之所,便是这人间唯一的熔岩热浪最浓郁的地方。
所以妖魔族和坠落消耗了大部分神力的神族,就为了抢这一个地方,几番大动干戈,打得不可开交。
弓尤倒是根本无所谓住在哪里,反正他们再也回不去天界,这里是人间而非神界,他这个天帝,基本上没有了作用。
至于这些抱团在一起的所谓坠落神族,在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不能算做神族,弓尤天帝都不做了,根本懒得管他们,躲得远远的,随着他们闹腾,基本不出现。
反正没了天池,又没有人间百姓的信仰力,神族会渐渐衰败下去,到最后生死轮回,岁月轮转,他们最终会变成自己最最不甘愿,最最看不上的朝生暮死的凡人。
至于与妖魔族的争斗,任谁都看得出,神族是敌不过妖魔族的,妖魔共主之所以来这里,只是看着自己的族众不要没轻没重的杀了神族,毕竟天道在上,这些神族到底还是挂着个神的名号。
而在宿深这里,他现在固然能力很强,但熔岩热浪带来的强,是会和凤如青给他的那些冰寒系的功法相互抵消压制的。
在某个临界,这两种功法便会相互消耗,宿深早就发现了这个,但他只是沉默了许久,没有同任何人说过。
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是靠着凤如青的扶持和回护,若这最终是凤如青的意思,宿深没有资格拒绝。
于是他将这两种功法公布于众,便是接受了妖魔族终有一天会和这些失去天池的神族一样,妖魔之力被消耗殆尽,终成为朝生暮死的凡人。
宿深并没有在心中怨过凤如青半点,他甚至觉得她这样做是对的。天界坠落,众神陨落,妖魔族若是一家独大,那必然会失衡,到那时妖魔族终究会变成天下讨伐忌惮的族群,四海又何谈安定?
所以这是最好的结局,神族与妖魔族一同被消耗,而修真界也会因为失去天池的生机,灵泉逐渐干涸,到最后天下再无修真界。
这世间最后会剩下什么,谁也不知道。
只是那是很远很远之后的时候,远得各族首领纵使心知肚明,却也疲惫于争夺眼前的这点利益。
不过这一切昏睡许久的凤如青并不了解,她现在见着这些神族就烦,况且都已经到了人间,还非要寻什么残碎的宫殿,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这其中还有很多曾是弓尤以罪神的名义弄下凡尘,现在倒是全都联合到一起了。
“没人愿意去吗?”凤如青语气当中满是讽刺,“天界已经没了,你们若还想为神,就要积攒功德才行,功德并不分大小事情。”
众神现如今除了劝架的穆良之外,没有人不惧将天宫都捅下来的天罗上神,且不说她如今神力稍稍感受便知胜过他们太多了,她连圣帝残魂都斩杀于天池,岂是他们能敌得过的。
且她曾在天宫坠落当日进了天池,进入天池之人必见天道,见了天道必然被同化,神魂消散于世间。
曾有贪玩的神族孩子跌入其中,有蓄意去偷天池水的神族也消散于那里,所以那里才会有神兵去把守。
没有人能够逃脱天道的召唤,它可以是任何一种形态,任何人的模样,知你所想满足你所要的一切,众神看着凤如青漫不经心地讽刺着他们,却没人能够想象出,她能从天池活着爬出来,该是何等恐怖的坚毅神志。
纵使爬出来了,也该是心智损伤得厉害,可她也仅仅昏睡了五个月,便这般生龙活虎地醒过来,继续当着他们作威作福,不愧是瘟神。
无人反驳凤如青,已经有妖魔族开始溜走,神族也偃旗息鼓,今天见这情形,是分不出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