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之昔
他赶紧把买卖精气的时候撇在脑后,说:“我们店一两银子一杯水,客官可要来一杯?”
刚刚还说自己有些余钱买精气的鬼却犯了难:“掌柜的你开黑店啊,一杯水这么贵?”
李老爷子咬牙:“不讲价。”
有那么一瞬间,鬼想直接飘走,不被奸商讹钱。
但看着面前这普通人占了这么大地儿的摊位,里面却只摆了四个水缸,鬼又有些心软。
他在身上掏啊掏,一边掏还一边嫌弃:“要不是其他摊位里都是些实力高强的修士,或者是喜欢吃鬼的妖,我也不至于注意到你。”
李老爷子一个凡人,在鬼市里确实挺独树一帜的。
李老爷子看着石桌上的铜板越累越高,自己眼皮一跳一跳的。
他心想,这鬼居然如此之穷,没有银子?
鬼生前估计也是个话唠,说:“哎,我本来都要离开鬼市了,要不是看你这店里有些凄凉,也不会专门来给你撑场面。”
李老爷子有点懵:“……???”
他当真不需要撑场面的。
鬼却把他的眼神当成了感激。
一脸感同身受的说:“我看人家摊位都是在门面上就铺好了毯子,上面摆满各种值钱玩意儿。只有你这店里冷冷清清,进来后也什么都没摆,想必跟我一样穷吧。”
李老爷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那里缝了个储物袋。
他着实算不上穷。
但财不漏白,李老爷子也没必要解释。
鬼还在叨叨:“我是被一群偶然认识的哥哥们带来的鬼市,但我跟他们没共同语言,跟你聊会儿我就自己回去了。”
说着说着,鬼突然尖叫一声。
吓得刚壮了胆的李老爷子当场跳起来,就差直接往外跑了。
在李老爷子惊魂未定前,鬼开心的把桌上的铜板一推。
“一千文钱,齐了!诺,就这些。你给我上一杯水,我跟你唠会儿嗑。”
李老爷子心不住的跳,气息也有些不稳。
但这会儿鬼的情绪尚在,没出现控制不住本性飘过来的情况。
李老爷子忍住夺门而出的冲动,不敢让鬼久等。
他不会煮茶,端来的便是直接从水缸中舀出来的水。
呈上后,李老爷子再次回归靠墙位子,罚站。
鬼垂眸看着这杯水,并不端起来。
李老爷子觉得他像在借着倒影,端详自己的相貌。
他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妖、修士和鬼走了一波又一波。
有些奇怪的开口:“先生,你怎么不喝?”
那水可好喝了。
鬼终于抬起头来,说:“你这个掌柜,什么都不懂就敢独自来鬼市。”
他叹了口气,提点道,“不过这也是我当鬼之后才摸索出来的,那就是鬼不能吃阳间食物。”
这是算基础常识,不少话本和书刊中都提过。
但不关注这方面的人当真也不会了解这些。
鬼一说,李老爷子立马就想起来了。
但李老爷子更信任苏苒之和秦无。
因为两位仙长临走前没给他说不能卖给鬼,他便下意识的觉得鬼也是可以喝到此水的。
可此鬼不动杯,李老爷子也没办法。
他顺着鬼的话问:“你明知道自己喝不到水,为何还掏出这么多钱来买?”
一两银子虽然不算多,但这鬼刚刚都把兜翻过来找,才凑齐了整整一千文。
看起来是他的全部身家了。
鬼这回没笑出声来,但单看着笑容也很是瘆人。
可配着他的话,就让李老爷子觉得好像不那么怕了。
鬼说的是:“我不是说了吗,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门口,不敢招徕客人,可怜巴巴的,就过来给你撑撑门面。”
顿了顿,鬼补充说,“反正这钱对我来说毫无用处,花不出去。”
李老爷子:“……”
此刻,又听到同样的话,他心里再也反驳不出来一句‘我不需要撑场面’。
李老爷子朝前走了一步,顿了顿,复又走了一步。
直到他站在鬼对面不远处。
他咬咬牙,盘膝坐下,看样子好像跟鬼凑了一桌。
李老爷子主动说:“你刚刚是想要出鬼市?”
“是啊,我转了一圈,发现没什么我能用的。逛久了也没意思,还不如回我棺材……”
说到这里,鬼突然想起自己那木制棺材已经被泥土腐蚀得差不多了,于是他临时改口,“回我坟地里。”
“你坟地里……鬼多吗?”
鬼又笑了一声,李老爷子毫无准备,又一次差点被这声音吓得跳起来。
但就算盘膝不好跳,他也寒毛直竖,被吓得不轻。
“你还真以为阳间那么多鬼?大部分鬼都被阴差大人逮下去了,我是个漏网之鱼罢了。”
反正这里是鬼市,鬼可以肆无忌惮的说这些话。
李老爷子想,原来这鬼也同样孤单啊。
他说:“那、那你怎么不投胎啊?你这伤……生前是犯了什么大罪吗?”
这伤口,李老爷子第一时间就联系到了砍头。
鬼扯了扯嘴角,没出声。
他说:“你别把我想那么坏,我生前可从来不做恶事。这是我发妻与他奸夫,给我下了药后,在我睡梦中砍的。”
而且还捏造了怪力乱神之事,说这是恶鬼前来害命。
县令大人为官清廉,最擅长的就是治理一方,让百姓安居乐业。
对于这种了无头绪的杀人案,大人着实不怎么拿手。
鬼开口说:“县令大人见我家没丢钱,只有我丢了命,只能从我结交的人方面入手。把跟我关系密切的都关了三日,还好心的安排捕快在我家附近蹲守了许久。但还是一无所获,最后只能将此事定为悬案。”
如果那奸夫偷拿了他家贵重收藏品,那县官大人定能顺藤摸瓜的找到对方。
只可惜,那人心思深沉,只是来害命的。
“我开始成为鬼后走不远,只能在我家附近晃悠。就见我那发妻守礼三年后,带着我家所有财产跟奸夫在一起了。就连我孩子,都得管那奸夫叫爹,甚至还改了姓。”
李老爷子愤怒:‘欺人太甚,你且说了地方,我出去后将此事告诉县官,让他还你一个公道!”
他没有说县官大人,只因为自己之前在府城当座上宾。
要论地位,李老爷子也不差。
鬼双手捧着水杯,说:“你倒是个好人。哎,你就把这个当故事听吧。后来啊,我发现我儿长得跟奸夫越来越像,他其实就是奸夫的亲骨肉。”
李老爷子惊呆了:“……”
他以为自己一把年纪,早已看透人间悲欢离合,这才选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
跟面前的鬼一交流,他才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懦夫,在师父死后选择躲起来了而已。
李老爷子半晌才找回声音,他说:“你就没有父母兄弟什么的吗,他们看到这种情况,难道不会找那些人麻烦吗?”
鬼说:“你不用为我难过。我以为你一把年纪什么都能接受,才跟你说的。惹你难过倒成了我的罪过。我无父无母,亦无亲族兄弟。自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没读过书。我死了这么多年,还有谁能记得我呢?。”
他没说的是,死后这十年来,他独自一鬼,无朋交流,其实已经接受这些苦难了。
因为,他还有唯一的慰藉。
——他儿子,就算不是亲生骨肉。
鬼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笑了一声。
李老爷子这回虽寒毛直竖,却没有太过害怕了。
鬼说:“我也有自己的开心事。我儿子虽然不是亲生,但他是真心孝敬我的。当初,我被发妻买了一桩烂棺材草草打发。可我那孩子从书院赶回来,为我摔盆送终,守灵七日。此后还经常趁着后爹不注意,跑到坟地给我烧纸。他真心孝敬我的,不妄我养他到十五岁。”
说起儿子,鬼声音都柔和了好些。
“他考出什么名堂,也都会第一时间誊抄一份烧给我,再回家告诉他娘。”
鬼以为李老爷子对地府之事一概不了解。
他解释说:“我儿子也烧过纸钱,但那些只能进入地府。我现在还在阳世,是用不了这些纸钱的。”
“那、那些铜板……”李老爷子斟酌着开口。
“那都是我在路上捡的。我儿知道来给我祭拜,我就想给他买些笔墨纸砚。其实,我死的那天,他正好到书院去了,不然也不至于抓不到那奸夫。”
但鬼捡钱才能捡多少?
他攒了好几年,也不够买一方上等砚台,劣质的又拿不出手。
毕竟,鬼生前是做生意的,家底富裕。
就算那对夫妇占了家产,也没有理由亏待他们自己的孩子。
因此,他儿子从小都是锦衣玉食长大的。
鬼说:“后来我还想了想,我买了东西送给我儿,万一把他吓着了怎么办?”
于是,就迟迟没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