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冰
单阳微微垂了垂眸,良久方才重新看向云母,继续道:“不过我父亲之事,并非完全因张六而起。我父亲一世忠直,然而竟是死在狱中……”
说到此处,他像是不愿提起,故稍稍停顿了片刻。但这其实并非是不可说之事,单阳看了眼十分担心的云母,顿了顿,终于还是大致解释了一番。
说来也是个老土的故事,奸臣谋害忠良自古有之,可若当真发生在己身,便是灭顶之灾。
明明是空口无凭的罪状,却因权臣一手遮天而平白就抓了他父亲下狱,然而也因是莫须有只凭一张嘴的白罪,竟然反倒令他如今无法拿出对方伪造证据的把柄来翻案。他如今一介白身,单论说,肯定是说不过对方的。
云母听完,张了张嘴,居然不晓得该如何安慰对方,只好又闭上沉默。
单阳自己的声音倒是平静,接着往下说:“……此事我怕无故让你和师兄师姐担忧,故未曾提过,不过师父是知道的。师妹你放心,我已有分寸,不会像之前那般魔怔。这终究是我自己的家世,与你们无关,我无意牵扯到你们,所以……”
云母打断他,却是认真道:“师兄……师父既然说我契机在此,说不定我当真有能帮你的地方。唔……虽然我也不晓得我能帮到你什么,不过……你如果有什么烦恼的地方,不如同我商量一下吧?”
云母说得其实也没什么底气,师兄论能力修为都在她之上,她只怕不要帮倒忙就好了。但师兄总一个人闷着也不大好……
单阳见她认真,不忍拒绝,但其实尽管疑惑于师父的卦象,也不大相信她真能帮上忙。想来想去,只是想找个理由安抚她,单阳顿了顿,叹了口气,说:“……既然如此,你不如替我想想面圣的事?”
云母坐正,表现出“愿闻其详”的态度。
单阳轻轻蹙眉……虽是给云母找事干,但他也的确正为此为难。他抿了抿唇,说:“你之前也在书房外听到了,我虽能得到举荐入朝,可却未必能得到陛下的信任。那位新帝此前一直被困在宫中,虽知他才能出众,可兴趣爱好一直成迷……我原先听说他登基后求贤若渴,如今才晓得这不过是丞相扶植党羽的说辞,陛下本人似乎没什么招揽幕宾的野心……我需得见他,再想办法说服他,却无从下手。我善棋,原先想说不定以此有机会引他注意,不过……”
单阳并未说下去,但云母也明白了。
不过既然那位新帝连外出都费劲,那么想来是没办法和他下棋的。再说,棋艺也未必投其所好,若是尽力传了名声出去而无法引起对方兴趣,不过是浪费时间。
然而云母对此也一筹莫展,两个没有线索的人绞尽脑汁了半天还是没有对策,弄得云母羞愧不已,感觉自己果然放了豪言壮语却无法实践,红着脸道:“……对不起,师兄。”
“……没事。”
单阳本就没有指望她太多,见云母如此倒是笑了笑。他迟疑片刻,有些生疏地抬手摸她脑袋,不过只是碰了碰,就又仓促地收回了手。
他道:“……你愿帮我,我已十分感激。”
这是实话,单阳本就有些压力过大,能有人交流,居然轻松不少。他琢磨了一会儿,又说:“对了……你若是与附近的灵兽交流时听说了什么,改日告诉我便是。”
人不知道的事,也许……并非是人者会知道也说不定。
云母一顿,总算找到一个自己能帮得上忙的方向,立刻点了点头。
……
单阳入朝之事筹谋已久,尽管云母和他那边都未有进展,但他几日后果然还是得了举荐入朝。同时也正如他那故交长辈先前所说,单阳在如何找机会与新帝相谈上碰了壁。朝堂上按官位资质排辈,他除却第一日拜见对方时与他简单地说了几句,之后便只能远远地看个影子,一时毫无进展。
云母替单阳师兄心焦,但她这几日上山拜访附近的灵兽灵植都毫无收获,灵兽惯于隐居,一心修炼,有些甚至只知天庭有天帝而不知人间有皇帝,自然不知道什么。为此,她还麻烦了哥哥石英替她在妖中打探一二,可惜也没有信息。
连着沮丧了几日,已经让白玉看得心疼,这日见云母回来便委委屈屈地化了原型趴在桌上,白玉忍不住问女儿道:“……你最近在做什么,怎么这般吃力?”
“……娘。”
云母有气无力喊了她一声,然而看到母亲,她忽然想起其实母亲她还没有问过,尽管觉得娘一心修炼大约也不会知道,云母还是问道:“对了娘……你住在长安这些时候,可有听说过什么关于新帝的事?”
白玉一愣,手心不觉一紧,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第85章
云母累得在桌上摊成了狐狸饼,又因长久没有得到过答案变得有些麻木了,故并未察觉到白玉口气中有一丝紧张,只道:“为了帮单阳师兄……”
她先前已同母亲说过师父替她算卦的事,只是没有详说,所以此回便简单解释了一番。说完后,她便自己一狐在那里心烦意乱地乱摇尾巴,满脸无从下手的纠结,求助地看向母亲,等她回答。
白玉心跳地有些快,心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却一时没有回答。
其实即使云母真没有头绪,要找对方感兴趣的地方也没有那么难。云儿这次来长安许多时候是隐匿身形到处活动的,如此一来,她直接进皇宫去,观察对方几日便是……哪怕如今玄明有意不让周围察觉他的心事,隔几日也要摸一下琴的。他会避着旁人,可看不见云母就不会避着,看他的眼神,也能看出一二了。
……只可惜她这女儿想法太直,性子又乖巧,大概想不到这种办法来。不过……也好在她没去。
白玉心中一跳。云母已经见过石英,若是她见到玄明……说不定会想到什么。白玉当初也没有想到儿子可能与丈夫长得那般像,因此没做过什么准备,此时倒是有了问题。然而,未等白玉想好,云母见她沉默,便觉得疑惑,歪着头又问了一遍:“娘?”
“……嗯?”
白玉猛地回过神,再望着女儿的眼睛,已是有些心虚。
云母却是未察觉到她的异状,见母亲没有回答的样子,便以为她是不知道。云母为难地叹了口气,道:“……说起来,单阳师兄以新帝为着眼点入手,也不知是否有用。”
白玉原本便有些心不在焉,此时听她这么说便一顿,双手又是一紧,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意思?”
“我先前听天成道君说……”
云母眨了眨眼,有些同情地道:“如今这个王朝气运将尽,恐怕快到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云母是善感的灵狐,能以他人之悲为悲,哪怕不认识那位新帝,说起这种事神情也是十分沮丧的。可是纵使如此,当她抬头看到母亲眼角似有泪光时,仍然被娘亲的多愁善感吓了一跳,忙道:“娘,你没事吧?”
“……没事。”
白玉身体一颤,慌忙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下意识地侧过头隐藏,只是微红的眼眶却掩不住。
她早就知道玄明受罚而要下凡七世,这七世定然不会是什么好命数,可是当真从女儿口中听闻时,依然感到胸口狠狠一痛。不知想到了什么,白玉伸手抱起了云母,将女儿温暖的身体搂入怀中,方才觉得好了些。
良久,白玉道:“不过是想起了些往事……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现在这任天子喜欢听琴。”
“听琴?”
云母原本轻轻地拿头蹭白玉安慰她,闻言一愣,抬起头,却见母亲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常态,只有眼角还余着些绯色。
事实上白玉的心情哪儿有那么容易平复,不过是在硬撑,她似是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说:“嗯,即使自己没机会弹,听到别人弹也总要多注意一两分,是个琴痴呢。”
说着,她又停顿了片刻,补充道:“你那师兄若是想要引起新帝的注意,想来用琴是最好的。”
话完,白玉便又感到眼角泛上涩意,当着女儿的面,她哪里好叫对方看出来。白玉慌忙地转过身,又随口说了几句便找借口回了自己屋,留下云母在那里懵着。
……
“……琴?”
次日,云母与单阳在房间里面对面坐着,单阳听完云母的话,皱了皱眉头,问:“……你母亲是从哪里听说的?”
“娘说她忘了。”
云母其实也觉得疑惑,但她之后晚上又去问,白玉都不再知道别的什么。云母熟悉母亲的性格,自然不会怀疑她什么,便只当是凑巧了。
她想了想,又道:“说不定师父说得契机,正是这个呢。”
单阳一顿,觉得如果师父说云母契机在他、他契机也在云母的意思只是云母的母亲凑巧知道新帝喜好,未免有些牵强了。不过,此时倒也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有点线索,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只是想了想,单阳眉头依旧未展。
云母见他如此神情,便主动问道:“师兄……你会弹琴吗?”
“……幼时学过一些。不过……”
单阳顿了顿,脸上露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神情,他微微移了视线,回答:“……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云母一愣,见到单阳如此神情,便明白了几分。
她如今已晓得师兄的身世,也知道师兄原本出身于书香名门,也难怪相貌偏于文雅俊秀。如此一来,他年少时自是学些儒雅之士喜爱的琴棋之物,只是家中出事以后,他满心复仇,想着要手刃敌人,故终日只练剑……棋他偶尔还会试试,琴这般纯粹的陶冶情操之物便完全放下了,学得时候年纪又小,如今便一点都记不起来。
因涉及师兄幼时之事,云母想明白了就不忍戳他痛处,想了想,便道:“那我教你吧。”
单阳一愣,还未等回过神,却见面前的小师妹已经十分自然地取了她的琴出来,抬头撞见单阳的目光,歪了歪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
单阳匆忙低头,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道:“——我去向世伯借一把琴。”
说完,不等云母反应,单阳已经慌乱地站起来走了出去,待回来时,他已神色如常,手里也多了东西。
单阳到底不是完全的新手,还是有点底子在的,云母稍稍教了一会儿他就渐渐想了起来,弹的有些样子,唯有琴谱忘得精光须得重背。云母给他试了几首曲子,两人都觉得好像哪里差了一点,单阳思索片刻,便问:“……前些日子,你给我弹得那支曲子好像与寻常不同,不如换那首如何?”
云母一愣,方才记起那是她在幻境中从玄明神君那里听来的曲子。她回忆了一番,便又顺着记忆弹奏起来,单阳似模似样地看着学,他记忆力极好,迅速地便记了下来。等到能够完整弹奏以后,单阳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却不敢完全放松,放在琴弦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成败,许是就在此一举。
……
毕竟是要引起新帝注意的琴音,单阳记了谱子之后,又练了一个月有余,待云母点了头觉得可以了,方才决定真正上阵。
这一个月来单阳除了照常做他的小官,便是在住所中练琴。收获不太有,倒是让他世伯府中的侍女们知道了他不仅能下棋能舞剑还能弹琴,差点没给激动疯了,便是单阳本人都有些察觉到不对,开始窘迫地主动回避她们。
定下的日子终于来临。
若新帝感兴趣的果真是下棋之类的事会很麻烦,而琴音却是好办,想办法传入对方耳中便是……这对单阳来说倒不算太麻烦,用点法术便是了。
故这一日,玄明好端端在自己宫里坐着,忽然又莫名其妙地有按理说不该有的琴音传入他耳中,他放下书卷,环顾四周,问道:“……又是谁在弹琴,你们听到声音没有?”
仆从们皆是毕恭毕敬的样子,然而并无人听见。
玄明索性一笑,自己侧耳倾听,只听了三个音,他便道:“……弹得不大好。”
话是这么说,不过因先前他已应了佳人,只要听到有人弹琴便去看看,倒还是准备站起来。不过,未等他完全起身,随后又是一段旋律而出,这段旋律居然有些耳熟,玄明一愣,脸色却是有了变化。
第86章
单阳弹琴之处,离皇帝寝宫不远,但也不近。整座长安城皆是帝王宫城,先前有位皇帝喜好高台楼阁,彼时还是盛世,国库充盈,他除了扩建宫殿,便是在城内建了不少可眺望远景的高台。平日里文人墨客皆可登台远望,还常会有诗会茶会,也算是附庸风雅之地。单阳既是早有准备,自然挑了这些高台中最高、最显眼的一处,设下了琴,算准了时辰便弹了起来,又皆着术法之风,便传入了新帝耳中。
即使谋划许久,当真实行起来,单阳仍是颇为紧张。他晓得自己并非真善琴音,也不晓得这等琴声到底能不能引来天子,只能竭力而为,故弹得比往常还要拼命些,不久背上额间就冒出了汗珠,弹到着力之处,更不可谓不激动,云母在一旁听着,都觉得单阳师兄如果以琴为武器,杀伤力肯定比她强,毕竟以师兄的修为再配上这琴音,整个长安城的人可能都已经死了。
倒不是弹得差,只是本就不是上阵杀敌的曲子,没必要这么用力。云母听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师兄,要不还是我来吧?等下皇帝来了,我再换给你。”
单阳摇了摇头,面色极为认真,说:“……不必,既是我之事,便该由我来做。况且你虽能代我一时,但总不能一直代我,等下若是新帝来了,说不定会露馅。还是由我自己弹吧。”
“可是师兄……”
云母脸上十分焦急,可又不知该怎么开口说才好,终究还是委婉地开口劝道:“其实你没必要弹得这么凶的,跟平时一样便好了。”
“……噢。”
闻言,单阳当即脸上微微一红,手中的曲音便乱了一瞬。他自然晓得云母今天特意跟过来是因为担心他,只是难免心乱就跟着乱了阵脚。不过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些日子练琴时他也并非第一次在着急时用力过猛了,故调整起来也熟练,只是深呼吸了一下,他便放松了脊背,琴音也顺了起来。
顺是顺了,只是到底能否成功,两人心里其实都没有底,都很紧张。正因如此,当高台底下真有一驾车辇停下时,云母不由兴奋地不停拍单阳肩膀,拍得他险些琴调都乱了。
然而拍了好几下,云母才反应过来,向师兄道了歉,然后看向那车却是一愣,道:“不过……这个好像不是天子的御辇……”
“别急着下结论。”
单阳亦是振奋,若是不必弹琴,他必是要握紧拳头。然而此时他势必要装作没注意到的样子,依旧维持着专心的模样弹琴,只用眼角的余光观察高台下的情况。他和云母有位置优势,自然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虽不是御辇,却也的确不是一般人家能够用得了华美车驾,更不要说刚刚停下之时,周围那些随从已经极为熟练地驱散了周围的百姓,无论哪一样,倒是都能看得出车中之人地位不凡,只可惜隔着帘帐看不清楚。直到随从将车内之人扶出,看清那远远见过许多次的身形,单阳才总算松了口气,道:“是他。”
顿了顿,单阳犹豫地看向云母,交代道:“小师妹,等下我就不便同你说话了,你……”
“我明白!”
云母连忙点头。她今日其实也是隐匿了身形出来的,不过哪怕知道其他人看不见她,她还是十分主动地自己跑到了角落的帘子后面躲着,免得等下万一被其他人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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