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安哲
顾玄龄嘱咐完了,又道,“贵妃娘娘按时调理就好,臣告退。”
“顾太医且慢。”从帷幔处伸出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来,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叫出口,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身旁的心腹了然的带着室内其他的宫女退下,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安贵妃慢慢从那层层叠叠的帷幔处走出来,顾玄龄神色淡然的垂手站立,离得近些,她心底更是喜欢了。
“顾太医。”她轻声叫了声。
顾玄龄恭敬道,“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她默不作声的叹口气,今年一过,她便四十了,本来如她这般娇养着,也看不出什么年纪的,可惜她费了太多心血,内里早就虚空,外表再怎么小心呵护,精神头早就没了。
最关键的是,她很累了,却还是得提着万分小心,一直到她进了坟墓,方可罢休。
此刻,她倒不是想做什么,只是常年呼吸着污浊,看到清新明亮的,就忍不住让他多留一会,于是她道,“你坐吧。”
顾玄龄不坐,他轻声道,“娘娘有话,尽管吩咐。”
她笑着扶了扶自己的发髻,“你难道是怕本宫?还是听了那些说本宫歹毒残忍的谣言?”
顾玄龄道,“并没有。”
她脸上添了几分落寞,“本宫知道,你心底对这承泽宫,怕是没什么好印象。不过现在还生着,往日熟络些,你便知道哪些是谣传了。顾太医,听人说,你退了婚约,另娶妻室了?”
外面那些事,自然都是陆昭昭那个小麻雀跑这里叽叽喳喳传来的,还愤愤不平说了那位穆琳琅好久,但与她无关的,她自然都不在意。
顾玄龄心中苦涩,“是。”
“本宫看得出来,你一定是有苦衷。可惜在这宫里,人人都有苦衷,却不知与谁说。”安贵妃的手指触到了顾玄龄的衣摆,“最多是,几个不薄情的人聚在一块儿,互诉衷肠,聊以慰藉罢了。”
顾玄龄的神色冷下来,往后一退,肃恭道,“臣还要去静妃娘娘处请脉,贵妃若无其他吩咐,臣先告退了。”
他转身离开时,安贵妃依旧嘲讽的语气,“静妃?冷宫那位怕是命不久矣了,顾太医,你若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吧。”
顾玄龄不再多言,拎起桌案的药箱,恭敬的退下。
“娘娘。”
穆琳琅一袭月白的纱裙,红色玛瑙加宝石的华贵额饰,着同色耳坠,腰间系着金色腰链,脚下踏着黑色马靴,宛如仙子,轻巧的从那幔纱中走出来。
静妃那双了无生机的眸子里,一下子焕发出光彩来,她看着琳琅,好似看到年轻时的自己,站在一望无际的宽阔草原,在天地一色的风景里,肆意欢笑。那样神采奕奕,生机勃勃的美,她点头叹道,“好看,好看。”
琳琅坐到她跟前来,她又拉住她的手,“本该在第一次见面就给你的,那时候,是我太冷淡了。”
琳琅摇摇头,她虽然喜欢这异族服饰,但也不能夺他人所好。“这是娘娘的珍爱之物,万分珍贵,娘娘还是自己留着吧。”
“不了。你穿得极合适,我看着也喜欢。这套衣裳,我一直细心留着,还以为它不能重见天日了。”
顾玄龄来到了冷宫门外,远远的就看到一袭异国服侍的琳琅,当即就愣在了那里,怎么也迈不动脚了,身边的忍空提醒他,他才反应过来,只是还未开口,静妃身边的侍婢便过来道,“顾太医心善,我家主子十分感激。可娘娘说了,日后,就不必劳烦了。”
顾玄龄知晓这意思,顿了顿道,“娘娘已经不抱希望了吗?”
那侍婢神色悲痛,“娘娘说,生死有命,她,她也不想再麻烦更多的人。”
顾玄龄朝屋内看去,不知琳琅说了什么,竟逗得一向清冷的静妃展颜欢笑。
他喃喃的开口,“祁王妃,倒是很孝顺。”
那侍婢擦了擦眼泪,“幸亏祁王妃来了,我还从未见过,娘娘像今日这般高兴。”
琳琅,她一向是最会令人开心的。
顾玄龄回过神来,让忍空把药材拿出来,“药都已经带来了,也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上次写给娘娘写的药方可还在吗?我看看有没有需要改的。”
这是借口了,他帮静妃是一片好意,但琳琅是他的私心,一看见她,就忍不住多留一会。
趁着那侍婢去找药方,顾玄龄不由得往屋内走近了些,不偏不倚,身边有树挡住他的身影,而他,也刚好能听见屋内人的谈话。
忽听到静妃问,“上次你们来,承翊对你的照顾我是看在心底的。好孩子,你可喜欢承翊吗?”
顾玄龄的身体立刻紧绷起来,手心也不自觉起了一层薄汗,而那边琳琅停顿了一会,忽而欢快道,“——喜欢呀,当然喜欢了。”
回去的时候,忍空一直观察他家公子的神色,小心的问道,“公子,您没事吧。”
顾玄龄没回。
忍空又道,“听到那穆二,不对,祁王妃说,她喜欢祁王爷,您怎么还——一脸高兴的样子?”
顾玄龄的确是高兴的,连走路的脚步也轻快许多,眉眼都沾着笑,“为何不高兴?琳琅她——在说谎呀。”
只有他听得出她在语气里中的异样,她根本不喜欢萧承翊,至少现在是。
穆琳琅还是觉得白拿旁人的东西不好意思,于是她想着给静妃画幅画来当做回礼。
静妃有些诧异,“祁王妃还会画画?”
琳琅笑了笑,“我自幼性子顽劣,爹娘让我学得诗书啊,女红啊,没一个上得了台面,就是画画他们没要求过,我反而喜欢,画得,也还可以。”
静妃的脸上难得露出些羞涩的神情,又轻轻摇头,“我这个样子,画出来不好看吧。”
“好看的好看的!娘娘怎样都是大美人!”
她信心满满,斩钉截铁的样子,静妃也只得含笑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昙花
画画这活吧,一旦用心便费神,穆琳琅以往画的妖怪居多,也随性,头一回这么兢兢业业。等到了晚上,一双眼睛酸涩得不行,胳膊也微微发酸。
而静妃半夜身体不舒服,琳琅在跟前守到大半夜才离开。
安嚒嚒在偏房给她铺好床,“冷宫里的吃穿用度不免差些,委屈王妃了。”
“没事儿。”琳琅伸伸懒腰,“困了哪里都能睡,安嚒嚒你也回去休息吧。”
“哎。”她答应一声,却站着不动,一双肿的如核桃的眼睛又沁出眼泪来,“老奴是真的感激王妃,肯这么尽心的对娘娘好,让娘娘能在临走前也能······”
“好了好了,安嚒嚒这话可不能乱说,静妃娘娘一定会没事的。”琳琅最见不得这么大的老人在自个面前哭,但她心里也清楚,这话不过是安自己的心。而萧承翊没能进宫来,心情定也是极坏的,她不由的问道,“安嚒嚒,静妃娘娘和王爷,关系为何会这样差?娘娘难道不想王爷来看她吗?”
怀安揩了揩眼泪,“老奴也不清楚娘娘是怎么想的,她从来不肯主动见王爷一面。在奴婢心里,她是个可怜人,心肠也不坏,只是对王爷,哎,到底心狠了些······”
穆琳琅自幼得双亲宠爱,长姐和大哥照顾,亲情在她心中占有极重的分量,就算祖母不喜她,也是有着明确的缘故。那静妃娘娘对王爷呢,又是因着什么?
安嚒嚒看着有些发愣的琳琅,轻轻道,“王妃累坏了吧,先好好歇着,奴婢先告退了。”
琳琅其实有择床的毛病,特别是新床还不是很舒服的情况下,她更加睡不着了。
好在,像是有人知道她这个毛病似的,没一会儿,咚咚的敲门声响起,琳琅开门一瞧,是春彩。
琳琅乐了,“长宁有什么事儿?”
春彩怀里还抱着斗篷,轻笑道,“公主新得了昙花,邀王妃过去赏花呢。”
哎呀呀,还有比这更好的消遣吗?
遂在春彩的帮助下,穿戴整齐,这期间安嚒嚒也醒了,过来查看,只让琳琅小心些。
到了繁夕阁一看,客人不止她一个,惊洛也在。她穿着碧湖蓝的交领常服,气质高贵,温柔舒展,琳琅才发现,惊洛属于耐看的女子,初见不觉太惊艳,但细看下来,竟怎么也看不腻。
“太子妃。”琳琅刚叫出声,瞧见她挑挑眉,又立马改了口,“惊洛。”
她满意的点点头,“你也是被长宁抓来的?”
琳琅笑道,“长宁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知道我睡不着,便来找我。”
长宁欢喜的从屋内跑出来,手里拿着两壶梅子酒,是以前琳琅教给她,新酿的。
“我说吧,我与琳琅心有灵犀,反正白日也无事,晚上睡那么多做什么。”
惊洛掩口打了个哈欠,“不管怎样,颠倒作息都是不好的,不利于健康。”
“别听她的,惊洛年纪轻轻,跟个养生老头似的。”长宁亲自给琳琅添酒,“尝尝,这次应该比上次的樱桃酒要好。”
惊洛面前却只有茶,琳琅道,“惊洛不饮酒吗?”
惊洛还未答,长宁又笑,“那是皇兄管着,不让她喝。”
琳琅品了一口,连连点头,“这么香的酒都喝不到,殿下是管得太宽了,不过肯定也是为了太子妃好。”
自己怎么成了这两人打趣的了?惊洛深知,只有不接话才能让这话题断掉。低头抿了一口茶,又看向琳琅,“静妃娘娘身体如何?”
琳琅脸色微微黯淡下来,“不太好。”
惊洛转着手中的茶杯,轻叹一声,“她也是个可怜人。”
长宁却嗤道,“她可怜?难道七哥就不可怜?身为人母,连那么小的孩子都舍弃不见,好狠的心肠!父皇把她打入冷宫,可没说不让她见孩子。七哥如今这样沉闷的性子,还不都是她害得!”
“长宁。”惊洛轻声阻止,又拍拍她的手,“静妃如今都这种境遇,何必再多说什么。”
长宁头一扭,“反正我就是不可怜她。”
琳琅暗想,长宁的话也没错,但她到底掩饰了自己父皇的错处,静妃娘娘是有为人母的责任,那皇上也该有为人父的责任。可这是皇家,皇上是一国之君,他怎会有错?这种话说出来,便真是不要命了。
而且自个的处境也不好为谁说话,若萧承翊是她相亲相爱的夫君,这天平自然就好倾斜了,可如今她与静妃不算多亲,和萧承翊最多算是朋友,这样一来,看问题也客观些:王爷很可怜,静妃娘娘有错也有苦楚。
她决定做好自己的事,少说为妙。
长宁也知道琳琅不便为谁辩驳,只好挥挥手道,“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了,今夜是赏昙花的,不准说那些不愉快的事。”
是了,今夜的主角是昙花,摆在院子里那一朵朵娇小嫩白的花朵儿,丝毫没有被她们的谈话打扰,像是贪睡的少女,兀自做着自己的美梦。
几人边等昙花边说些其他的趣事,长宁酿的梅子酒醇厚香甜,一点儿也不醉人,但这是对穆琳琅这种老酒坛来说。长宁在喝酒方面是新手,才几杯下肚,脸颊就已经泛红了,没说几句就嘿嘿的傻笑起来。
惊洛伸长了手指去点长宁的小脸,笑道,“咱们的小公主这么好骗,以后可怎么办呀。”
长宁晃着自己的脑袋,瞪着圆圆的眼睛,“我才不好骗呢,我有一个很大的秘密,你们,你们谁也不知道!”
琳琅故意激她,“你那秘密,只怕是宫里上下全都知道了,你还蒙在鼓里呢。”
“啪”的一声,长宁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前方,“哼,说出来肯定要吓死你们!我的秘密,我的秘密就是······”
“公主,昙花开了!”春彩欢喜的叫嚷起来。
长宁酒醒了一半,琳琅架着她,几人奔到院子里,果然,这些可爱的少女们总算醒了,也不枉他们等了这么久。在皎洁的月色下,她们徐徐的舒展着白色的小花瓣,露出可爱的黄色小花心,美不胜收。时间固然短暂,也都毫不吝啬的释放自己的美丽。
惊洛在一旁轻轻道,“昙花盛开,据说只有有缘人才能得一见。看来我们几个,还算得有些缘分。”
“你,你们都是本公主的朋友,当然有缘了······这昙花可真好看,等,等下次,呕——”
醉酒公主对着一旁的花丛吐出来,琳琅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春彩找来水给她漱口。
她这一折腾,花很快开过了,长宁也终于清醒了,她靠在琳琅的肩头,十分笃定又向往的开口,“等到明年,本公主要找更好看的昙花来,咱们三个,还要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