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一梦
毛凝眉翻了个白眼儿,没搭理他。
陆离玉神情淡淡地路过,淡淡地瞥了江离一眼,淡淡地走开了。
江离从他眼中莫名地看出几分嫌弃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头。
“诸位这边请。”一位穿着僧袍、点着戒疤、手持念珠的和尚走了过来,长得倒是慈眉善目,倒还透着些俊俏,笑着对秦老师道:“贫僧智全,此处方丈,让您久等了。”
“智全方丈。”大家齐齐施礼,倒是摆住了礼数。
和仪只浑水摸鱼地一低头,忍不住瞥了相为玉一眼,见他颇为认真地施礼,忍不住想着这智全到底几斤几两。
要是真是个水货,那今天只怕就要下不来台了。
智全是个很圆滑的性子,从山门到大殿一路滔滔不绝妙语连珠地给大家介绍着,和仪看着他的态度,又看了兴致勃勃的秦老师一眼,知道秦老师怕是没少当冤大头。
这也正常,大队人马来叨扰,给点香油钱是不过分的。
进了正殿,智全就开始讲佛祖福报了,“我们这一尊佛像,乃是一位富商捐献的,当年他资金链断裂、走投无路险些破产,他在我们寺庙上了一炷香,拜了一拜,心诚至极,佛祖庇佑,他又拿到了一笔投资,度过了危机,时来运转,就给庙里捐了一座金身,此后果真一帆风顺,福报不尽。”
他连连举了好几个例子,都是这些钱财富贵之语。
不停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也不停地回礼,和人说两句话,讲两句佛法大道理。
眼角余光瞥到不停被放进功德箱里的红票票,他唇角笑容愈发深了些,回过头来继续忽有这群一看就有钱的肥羊,着重就是领头的秦老师。
毕竟这位的出手阔绰他是经历过的。
看后头有几个同学的穿戴,也不像是没钱的。
“咱们这尊佛是很灵验的,我记得去年吧,还有你们学校的学长学姐们组团来拜保不挂科呢!”智全知道过犹不及,笑吟吟地说了这件事,好像在说个笑话一样。
和仪前面听他的话意有所指,还没当什么,毕竟如今的寺庙要钱的那是多数,就连相为玉也只是微微一皱眉,大家都没说什么,毛望舒几个活泼的还有心情和他说笑着聊天。
道家子弟不好给香油钱,和仪一向不拜佛,“哈利路亚”同志一进来就和卢津阳咬耳朵,好像在嘀咕些什么,二人又把钱仱也拉了进去,三人投入地聊天。
看没人动弹,智全越战越勇,开始连连讲故事。
智全那叫一个口吐莲花妙语连珠地劝香油钱,因果福报都是浅的,这家善信儿女高升那家施主感情和美嫁得如意郎君,为了忽悠这群小年轻可真是使了大力气。
他的话术不错,一般人即使听出来要香火钱的痕迹,不是十分厌恶佛教的,都会顺了他的意,偏偏今天在场的这一群人,除了秦老师和陆慢齐修远,都是修行多年的,完全没被他打动。
那三个要掏钱的动作也被按住了,智全见了有一瞬间笑容顿住了,但看得出来秦老师来之前给了不少,所以他的态度还维持在不错的状态上。
不过等到智全开始引众人上香拜佛,若有若无地推荐什么招桃花、积财库的项目的时候,和仪脸沉下来了。
智全彼时正笑着指着旁边一位一步一叩首从殿门外进来的香客说:“这位施主是很虔诚的,以前她女儿受邪魔侵扰生病,在医院吃了许多药都不管用。后来机缘巧合来了咱们寺,在咱们寺抽了上上签,就做了七日法事,请了一道护身符回去,小姑娘果然好了。大家不妨也拜一拜,我知道你们小年轻都信唯物主义,可这拜拜佛上上香也没有坏处不是?何况你们又是学这个的。”
那香客身边就有一个女孩儿,很年轻,脸色微微有些发黄,但是精气神很好。
和仪凝神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姑娘,我看你的面色,是有些虚劳之症,平时吃什么药呢?”
女孩儿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是叫她的,等和仪走到跟前了才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和仪已笑眯眯伸出手:“可否让我把个脉”
女孩儿看着和仪一双眼,下意识地就把手伸了出来,和仪搭了一下,笑着说:“心悸气短、五心烦热、冷汗盗汗,是这样的症状吧?和遇邪是有些许相似,不过我闻姑娘身上的药香,倒是很对症的药。”
女孩儿下意识看了智全一眼,又看看仍在祈祷的自家母亲,轻轻一笑:“我爸爸托人在中医院给我开的药,是很有效。”
“明明就是法事起了功效。”她母亲站了起来,看了看和仪,有些戒备:“你是什么人?”
“我们是上京大学的学生,来这边实地考察的。”和仪笑眯眯对她母亲说:“久病之人气虚阴盛,您还是少带她来寺庙的好,免得冲撞了,回去免不了要难受。”
女孩儿睁大了眼睛看她,她母亲本来听说和仪是京大学生而和缓些的面色却不大好了。
智全过来笑着道:“同学你说笑了,佛祖慈悲,又岂会有冲撞了这一说?”
女孩儿母亲看到了智全就笑的满脸开花,又掏出钱包来拿出几张红票子放进了功德箱里,对智全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家囡囡啊,可算好了不少了,多亏方丈您了,要不是您推荐我做法事,可真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女孩儿脸上带着淡淡的无奈看着母亲,又不大好意思地看了看和仪。
“施主客气了,让小施主磕个头吧,佛祖会庇佑她一帆风顺的。”智全笑吟吟道。
女孩儿抿抿唇,固执地站在那里没动弹,她母亲连连催促她,见她还是不动,有些不快了。
和仪却在此时开口了:“方丈说的这是哪里话?求神素来只求心中安宁,人的命途顺遂与否都是自己拼出来的,哪有神佛庇佑出来的。”
智全有些不快,“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小施主有佛缘,给我佛上一柱清香,好让佛祖多多保佑她。”
和仪仍然轻笑着:“这小姑娘不信神佛,不拜又有何妨,即便拜了,她不信,又有什么功效?退一步说,心里信的人,心里有佛,何处不是佛?若是不信的人,眼前便是佛,佛就在他心里了吗?难道不在寺庙里朝拜,不捐香油功德,对佛就不诚了吗?若方丈咬死了朝拜才是真见佛,那方丈安知这泥胎是不是佛?天地之间有没有佛?你的佛,又在哪里?”
她眉目冷冷,似笑非笑。
“这位施主好生放诞无礼!”一个年轻的和尚走了过来:“我们方丈天生佛心慧骨,佛法修为精深,那是当代普济寺佛子都甘拜下风的!你为何在此咄咄逼人?请不要在佛祖面前方放肆,方丈不想与你辩论惊扰佛祖安宁,也请施主好自为之。”
“哦?”和仪挑眉勾唇轻笑,“人乃万物之灵张,因人之所求所念,故而神盛;因人之所思所想,故而神衰。以你佛教说法,末法时期,天地灵气渐衰之时,你说佛祖有灵,那佛祖,在哪里?在那高高的九天之上,云霄之际,安坐西方极乐,坐那高高在上受人朝拜的神,还是活在人的心中,是人的心之所向?”
她步步紧逼着上前,智全在她锋芒毕露的目光中竟然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就这两步,整个大殿里看热闹的人就都懵了。
唯有同学们兴致勃勃的,小和尚连忙看向智全,智全在小和尚满怀期待的目光中开了口:“《妙法莲华经》有云:种种因缘,种种譬喻,广演言教,无数方便、引导众生。我佛慈悲……”
“和尚,我不是光听你道经书,我若要听经书,与我同行中人就有极为精通的。”和仪笑吟吟回过头,望向相为玉:“佛子,你说是吗?”
相为玉应声出列,摘下了头上的帽子,双掌合十:“贫僧普济寺相为玉。”
智全霎那间脸色青白,“不、不可能!”
“要不说你消息不灵通呢。”和仪轻嗤一声:“佛子在京读书的消息你都不知道,可见是和大圈子脱轨了。不对,也未必脱轨,人家也未必乐意带你玩儿。哪家正经佛寺搞风水学?我可是听到了你们这儿的和尚和人滔滔不绝讲家里的东西哪里能讲哪里不能讲,这岂不是违背的佛祖法旨?”
她掀起眼皮子高贵冷艳地看着智全,好像一根大刺头。
智全一咬牙:“阁下不信佛就罢了,又何故来我安乐寺捣乱?莫不是贫僧平日哪里得罪过您了?今日贫僧在这里先给您道歉了,请您有什么话出去说,不要在这里打扰了佛祖的安宁,如此岂不是贫僧的罪过?”
“贫僧……”和仪回头看向大部队:“我的相面之术不大好,不过我看他的田宅宫不错,名下房产不少吧?福德宫长得怪怪的,财库倒是丰盈,存款几何呀?夫妻宫凌乱,天上人间的姑娘美不美?”
毛望舒笑了:“哎呦喂,最近不是打假嘛,都碰上和师您了,还谈什么福德啊!不过您的相面之术还是不错的,陆哥你说是不是?”
陆离玉淡淡点头:“和师眼力不差。”
和仪笑了,又对相为玉说:“这位智全方丈当真是口齿伶俐,怪道如今释教大盛,不过我听着怎么茶里茶气的呢?这色戒,应该也没少犯吧?”
相为玉目光冷冷地看向智全:“我不记得我称赞过这位方丈的佛法,甚至我并不知道这位智全方丈。佛经中确实有严明释教弟子不可行风水之事,安乐寺犯戒,我会向佛协举报。”
“心存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持身正大,见吾不拜又何妨。”和仪信手拈了三支香来在蜡烛上引燃了,对着佛像略作一礼,唤相为玉:“帮我插上。”
相为玉接过又拜了拜,这次倒是正经行了礼,插上后磕了几个头。
和仪转过身看着大殿内形形色色的众人,“我方才那句话虽然是道教的联子,但放在此处倒也颇为合适。家人有疾,寻医问药才是正经,不要一心只想着烧香拜佛;想要步步高升,工作用心才是正理,自己不用心,一心只想求神佛保佑,那你就算真到了西方极乐一步一叩首也是无用的;求感情顺遂的请去拜月老,佛祖不受理这个。”
“说得好!”毛望舒非常捧场地啪啪鼓掌,那个小姑娘也用力地拍着。
和仪看了智全一眼,他脸色青白地瘫在地上,已经有“信众”眼神危险地看着他了,智全嘴唇颤抖着,开口:“你、你们对佛不诚!”
“佛不是你的借口!”相为玉冷脸呵斥,“不是你敛财的工具!不是你用来蒙骗信众的手段!”
“说得好!”这一回叫好声更重了。
刚才和仪与相为玉二人说话有理有据,令人忍不住信服,智全那个样子又一看就是心虚,在场人大部分都是被他忽悠来的,也有来网红地打卡的,信仰程度不一,竟然没人为刚刚还风光无限左右逢源的智全大师开脱的。
“这就是凭话术忽悠来的信众啊。”江离摇摇头,叹息:“虚假繁华啊。”
和仪慢慢踱步到智全身前,低头看着他:“最近上头打假晓得不?你还敢这么嚣张肆无忌惮地讨香火。当然和尚讨要香火钱是没问题的,但你拿香火钱中饱私囊就有问题了!”
智全瞪大了眼睛,“你凭什么说我拿香火钱中饱私囊?!”
和仪抬手向上指,“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做:人在做,天在看!”
老娘底下有人!
第40章 . 和师穷得只剩钱了 钓鱼执法和晏书。……
豪情万丈地说出了那句话, 和仪感觉自己今天的行为简直可以更名为:关系户的自我修养。
但其实这一切都很巧合,天上人间是跟林毓中去见世面的时候看到的,当然不是那边, 是天上人间的隔壁, 他们进隔壁的时候,和仪正好看到戴着帽子的智全牵着个漂亮女人的手往里走。
她当时就是一闪而过, 但今天看到智全,记忆复苏, 就想起来了。
至于贪污香油钱, 特部严打触犯刑法的行径之后的下一步就是打击这些寺庙道观里贪污香油钱的行为, 还有名不副实招摇撞骗的。
特部现在举报信摞了那么高一摞, 还没来得及看加处理,她那天过去顺手拿起一封看了两眼, 就是智全,还附了智全开豪车的照片。
所以真算起来,应该不是底下有人, 是部里有人。
或者说她本来就是特部领职的。
不过这话不好说给智全,作为一个前两天刚给师祖祖告过状的官n代, 她当然是脱口而出就是这句话。
智全呆若木鸡, 离得远的没听到, 近处的相为玉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忍不住侧头看了和仪一眼。
和仪笑容镇定, 班里的同学耳聪目明的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陆离玉保持着自己的冰块脸, 也不禁深深看了和仪一眼。
智全被原本的信众们叽叽喳喳地声讨着,和仪回忆着检举信里的内容,又对大众揭露了两件事实, 虽然说空口无凭吧,但看智全那个心虚的样子,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于是,原本温和慈悲佛法高深的智全大师瞬间就跌落在了泥里。
参观当然是参观不下去了,安乐寺和尚们的眼刀子疯狂往和仪身上甩,连带着一班的人都恨上了。
秦老师大受打击,从愣怔地状态中回过神来后气冲冲地带着学生们出了安乐寺,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开始对那边疯狂控诉自己被人骗了的事。
然后收起电话,整理情绪,对同学们勉强笑着:“这和尚不会有好下场的。”
嗯。
大家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和仪则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安乐寺的匾额,轻轻一叹。
“怎么了?”相为玉走了过来,也顺着她的眼神去看匾额。
和仪摇了摇头,叹息着说:“佛门名声啊,就是被这样的人败坏的。不过我看,不用等特部的人出手,智全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她说着,向秦老师的方向微微一扬下巴:“骗人骗到秦家小公子身上了,可真是嫌自己命大啊。”
相为玉神情似是无奈,似是忧愁:“时事如此,我辈出家人自当修身修心,却有人只想贪图一时私利,口中念佛,却恨不得请上万尊财神入门,坑蒙撞骗,收费也多有不合理之处。但愿特部这一回的行动,能够遏制住这种现象吧。”
“没用的。”和仪摇头:“特部再神通广大,只能查人有没有出格的地方,寺庙里如何开价那边是管不到的,还得你们佛协自己内部商议协定。”
相为玉垂眸不语。
“想想啊,还是我比较爽。”和仪笑着随口扯了一句:“整个鬼道都是我的一言堂,做事不必多有顾忌,改革清洗也可以大刀阔斧。年轻人啊,你真惨。”
“秦老师。”和仪对着秦老师招招手:“咱们今天的实地考察学习课程还要继续吗?”
秦老师苦笑着指指安乐寺:“这是还能继续的样子吗?我看看吧,再约一个寺庙,咱们人太多了,又是去考察的,不提前预约不好,怕耽误人家的香火。安乐寺的规模也是数一数二大的了,唉……”
他也叹了口气:“我试试联系镇国寺那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