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一梦
和仪叹了口气,不再提出异议。
年三十当日,和氏宗祠。
“铛——”
“铛——”
“铛——”
三声不同寻常的沉闷铃响,和仪双手击打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彻响于这一方天地之间。房门大开的正堂之中,数十只银铃无风自动,铃声清脆,仿佛在回应和仪这一声。
悦神,起。
顾一鹤一袭白衣站在庭院里,微微仰着头,看着双手平举,姿态肃穆地闭着眼的和仪,有一瞬间竟然有一种想要冲上前去扯住她的衣角的冲动。
他要把他的爱人,留在人间。
第60章 . 过年了 (家宅日常)目光幽幽的儿子与……
和仪从师父那里继承来的这一间山居, 在今年除夕里经历了从未有过的热闹了,添了五口人不说,又添了两只鬼。兰姑操持着香火元宝纸钱, 忍不住道:“多多收些鬼使才好, 老和师当年底下多少大鬼物啊。”
和仪牵着顾一鹤的手从外面晃晃悠悠地回来,把手上提着的纱灯交给孟叔, 顺手往火盆子里添了一把她前天亲手叠出来的金元宝,听了这话忍不住道:“在精不在多嘛。兰姑姑新春欢喜啊~”
“好好好, 欢喜!”兰姑笑眯眯答应了一声, 又催促着她:“快把祭袍换下来, 这衣裳不抗冻, 你屋里床上的衣裳是熨好的,还有个热水袋, 捧着出来。快点出来,春联还等着你贴呢,马上要中午了, 年年祭祀,打早晨开始, 得忙乎一上午。”
她也不是抱怨, 就是随口一说, 和仪也随意一听, 俩人都没往心里去。
要是往心里去了, 那可不了得, 得烧香赔罪啊!谁大过年有那个闲工夫纠结这个。
杜鹃看着她单薄的袍子, 忍不住问身边的顾母:“年年都这样吗?”
“可不是。”顾母把和仪刚才喝光了的姜汤碗递给路过的一名‘佣人’,轻叹一声:“今年还不算什么,我记得她师父刚去世那一年, 她受了伤,小脸白的,走路都打飘,还是照样去了。”
不过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她没和杜鹃多细说,只看了看慢悠悠往房间里的走顾一鹤,一身白袍也很是俊俏不凡,不由笑道:“这一回可是连祖宗都见过了,天地也祭拜过,名分可是板上钉钉了。”
杜鹃满心都挂在回房换衣服的和仪身上了,想要过去看看,顾母却拉了她一把,低声道:“别去,人家公司年终发福利了,你去了再冲撞了。”
杜鹃微微一愣,旁边的林毓晴却明白过来,凑在她耳边低语两句。
顾母在旁边看着她通透聪明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怜惜,又感慨造化弄人。
两家抱错了孩子,本来怕要吃些贫困苦楚的孩子进了大富大贵的人家,被养成了心思通透性格温柔的大小姐,虽然在‘未婚夫’的母亲手上吃了点苦楚,可也是未遂,除了自己心里的一点过意不去,可以说是长得顺风顺水。
而本该岁岁安乐长大的那一个虽然误打误撞没受贫困之苦,却历尽坎坷。尊荣地位都在手边,却落了一身的伤病。玄术圈里不少人羡慕和仪,觉得她能被老和师收为弟子,继承了和氏传承多年的名望、地位甚至财富。
可又有几个人清楚,小姑娘为了承住这一份名望地位,吃了多少的苦楚。
思及此处,顾母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兰姑身边,对她道:“外头还没烧呢吧?我帮你吧。”
兰姑笑眯眯应了一声,二人拿着东西往外走,兰姑闲谈似地说道:“林小姐性格温柔处事大方,咱们家晏晏倒是很喜欢她。”
顾母拎着一袋元宝,叹着气摇头:“晏晏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看脸下菜碟,若林毓晴是个腹内藏奸的,她也要为了那好容貌宽恕了不成?”
“和师素来恩怨分明,处事公正。”兰姑笑吟吟地换了称呼,“也是林小姐自己心性好,若不然只怕有得闹,倒不是怕别的,咱们晏晏平日难得清闲,若在生活里还要手捏绿茶白莲花,那可真是头疼。故而为了林小姐的性格,我是真感谢阿弥陀佛了。”
顾母给了她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打趣道:“没少上网冲浪啊。”
兰姑但笑不语。
顾母的口吻却又严肃了起来,低声道:“但我心里总觉得不平,我也知道我没有道理,可想到咱们晏晏风里雨里出生入死的时候,她在林家安享富贵当她的千金小姐,忧愁的只是学习上怎样怎样,婚事上怎样怎样,我心里就不高兴。”
“瞧您这话。先不说如今多少人羡慕晏晏呢,和氏一族多少年的家产,现在还不是任晏晏挥霍?真要算起底子来,说句不好听的话,林先生百年之后,林小姐能继承到的那些股份,也就是晏晏摔个瓶子听个响!再砸两匣子零碎法器,多少都出来了!这还是在林小姐还是林家真正的小姐的前提下呢。”
兰姑好笑道:“咱们家这小祖宗,拿外人难求的法器垫桌子,老坑种的翡翠逗姑娘,放封建社会啊,就是个十足十的纨绔子弟!林家多少底子能供出个这样的祖宗来?而且林小姐有一样万万比不得晏晏,就姻缘上,周家太太都什么样儿了?您对晏晏什么样?松少爷看了都要吃醋的。”
听了前一句话,顾母还笑着,知道外面有市无价千金难求的护身招财法器在和家什么都不是,听到后一句话就忍不住道:“兰姑你这张嘴刁得哦!”
俩人对视一眼,嘻嘻哈哈地笑着。
和仪对自己亲爱的顾姨为她抱不平并不清楚,她正坐在房间里给麾下四鬼发年终奖。
当然不是纸钱元宝一类的东西,每年除夕,按惯例兰姑家里家外烧两波,一份分给家里的这群,一份给山里平时和仪罩着这些年给她跑过腿的,还要在外施饭食,给平时不受供奉的孤魂野鬼。
这对和仪来说就是给家里人点零花钱,算不上什么年终奖。
先从家里平时做零活的小鬼开始分,和仪身边这些打理家务的小鬼和阳间的‘佣人阿姨’其实大概是一个概念,分长期短期的,也分技术种如做饭、裁衣、打理花园,普通流:擦地洗衣收拾屋子等等。
他们所做的工作决定他们会收到的薪酬多少,不过一般都是元宝纸钱一类的,只是她家烧得多一点。
而如孟叔、兰姑这两位多年在和宅担任管事的老鬼,平时拿的都是精纯鬼气凝结而成的小丸子,俗称鬼丹,能帮助修炼,还有一些零碎的,能帮助他们修行或者有些小功效的玩意法器。
特殊如厨房上的江叔、贺叔,厨房里不是没有别的厨子,都是从全国各地选出来的,手艺精妙,各有所长。但唯独这两位曾在宫廷中担任御厨,又在和家干长期工,在厨房中待遇最好,按季度领鬼丹,元宝纸钱也多。
和仪是从小吃着他俩做的饭长大的,江叔擅菜肴,贺叔擅糕点,曾成功把小小的和仪养出一身肥嘟嘟的软肉。
他们两个生前同在宫廷中供职,彼此投契,去世之后又决定在和家长期工作,按他们的话说:与其去撞大运试来生能投胎成个什么、有没有好命格,不如就在这边靠手艺吃饭,兄弟两个离得近,还算有个知根知底的人(小小年纪已经十分咬文嚼字的现任和师注:此处应是鬼)陪着,不算孤独。。
就是养的这‘老’的年头有点长,据说先和师当年就是吃着他们做的饭长大的。
和仪笑眯眯地把装着鬼丹和小金叶子的锦囊递过去,道:“鬼市要开了,你们没事儿可以去逛逛,别搞得我跟压迫苦工的地主似的。”
两人均笑眯眯地答应了,与和仪互道一声“新春欢喜”,又祝和仪来年万事如意,就出去往厨房走了。
年夜饭当然要好生操持,何况今年人还格外多。
顾父已经和他们说过,道是与往年一样,要下厨做几道菜,顾一鹤也要凑热闹,叮嘱了些食材,说要大展身手。
前者他们往年都习惯了,以前两家一起过年,先和师还在的时候也会撸起袖子下厨凑热闹,顾一鹤、顾一松兄弟在旁边帮忙,顾母则搂着和仪对着电视里的帅小哥哥口花花放飞自我。
后来先和师去了,也一如往常,今年添了一家人,林正允见顾父要下厨,也跟着凑热闹,最后就变成了大家约定一起做年夜饭。
江叔和贺叔是生怕亏待了自家小祖宗的胃,打算先做两道菜备着,然后把厨房让出来,实在不行再搂底。
和仪当着散财童子,最后轮到自己身边这四个。
阿梨先被抠掉了,和仪也不吝啬,直接指导她凝结鬼丹,又抓了一把金子:“都是硬通货,鬼丹和金子在鬼市都能用,回头鬼市开了,让灵娘他们带你去逛逛。”
阿梨撇撇嘴:“人家都是现成了,到了我就两句话糊弄过去了。”
“讲点理吧!你又没给我干活,知道现在黄金多贵吗?而且你这一身鬼气森森的,不凝鬼丹花可惜了。”
她与阿梨签订契约,其实是双方都无奈的选择。
阿梨想要出来行走,那边必定不放心,得有个人牵着她。
和仪作为鬼道魁首是当之无二的人选,何况阿梨罗刹女的一身煞气,也只有她带在身边慢慢修功德能够净化。
阿梨自己也知道,在墓里蹲着还好,出来混,她被杀死对巴国的恨意养出一身的煞气来,天道爸爸不会让她随便在外面乱转,得有个人给她做担保。
和仪就像是她万般无奈下的选择,她与和仪谈条件的时候还表现得挺不乐意的。
不过和仪总感觉这里头有点猫腻,谁知道呢。
或许是她师父看不得徒弟排场简单,给她送个武力值超高的小弟也说不定。
契约一签,天道爸爸作证,阿梨敢对和仪有半分恶意,在因果关系不占理的情况下是要遭雷劈的!
所以和仪用她还是用得很放心。
和仪打算一回上京就把阿梨安排到铺子里,虽然拿千年罗刹女来看铺子有点奢侈,但谁让她现在是和仪身边唯一一个能长期维持身形并且掩住鬼气的呢?
不用她用谁。
这样想着,和仪铁公鸡的心对罗刹女小姐又升起了点愧疚,又抓了一把金子给她,叮嘱:“虽然鬼市真正的硬通货还是鬼丹,但有些小东西不至于动用鬼丹,拿黄金就拿下了。等回了上京好好看店,我寻出一部功法来,很适合你修鬼仙道。”
还表示回头给她买新衣服,把她哄得乐呵呵的。
然后是灵娘和周念,他们两个劳苦功高,和师大手笔的红包是对他们社畜的一年最大的赞扬。
顾灵可新来的,也替和仪抓到过两只小鬼,她知道自己的年终奖肯定不会和周念灵娘一样丰厚,所幸只求了一瓶养身药丸和一块人带在身上能蕴养身体的玉坠。
和仪心知她是给谁的,还是问了一句:“确定不要鬼丹?”
顾灵可重重一点头,“明年我一定会得的!何况平时还有份例,还是温善的身体比较重要。”
“好吧。”和仪并不崇尚暴君□□,看她这样坚定就答应了。
然后和师又兜着锦囊往出走,其中两个鼓鼓囊囊的塞给了兰姑和孟叔,其余的花色款式各不相同,里面的东西装得也都不一样,笑眯眯地送给家里的每一个人。
顾父顾母早有准备,纷纷掏出首饰盒塞到和仪怀里。
顾一松捏了捏小姑娘递上来的锦囊,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这硬邦邦的,不会又是平安扣吧?”
顾母正欢欢喜喜地把新坠子换上,听到他这样问,忍不住噗嗤一声,连声道:“快打开快打开让妈妈看看里头是什么,要还是平安扣,晏晏你可就连着给他送了三年了。”
“自己看吧。”和仪轻哼一声,一扬下巴:“手表怎么了?亏待你了?想送你个玉佩害怕你没地方挂呢!”
顾一松一笑,对她挤眉弄眼地道:“我也不和一鹤比,你给你哥准备的什么?要是比他寻常,我可不乐意。”
“那你是真没有比头了——”和仪慢悠悠拖长了调子:“都是袖扣!就是镶嵌的石头不一样,你要是想比,还得找个做珠宝鉴定的来。”
她说着,垂头看了一眼怀里多出来的那个长条小盒子:“又是项链吧?没新意,哼!”
看着她昂首阔步地离开,顾一松啼笑皆非,顾母横他一眼:“可是你先招惹晏晏的。”
顾一松一边把盒子打开看袖口,一边道:“调节调节气氛嘛。”
林家人一开始不知道还有这么个流程,反应过来就连忙把准备好的新年礼物找出来,一边收礼一边送礼。
和仪今年很一视同仁,男士统一送袖扣,女士统一送玉坠子,不过林毓晴和林毓齐的不一样,前者得到一条烟粉色的芙蓉玉手镯,后者得到一支定制款的钢笔。
林毓齐叹了口气,“这是在提醒我要认真学习吗?”
“不,我是在提醒你要好好练字,你那一手烂字,拿出去我都不好意思说你是我弟弟。”和仪十分冷酷无情地说着,看着林毓齐瞬间垮下来的脸,有些好笑,又道:“你房间里还有一个礼盒,你可以去看看。”
林毓齐听了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拔腿往客房里去。
林毓晴把准备好的礼物塞给和仪,笑着祝她来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祝词非常老套,不过好意心领了。”
未婚夫幽幽的目光落在身上,和师没敢多耽搁,把一个小锦囊塞给星及,又把收到的一大堆礼物也塞过去,就奔着顾一鹤的方向去了。
他已经换掉了那一身年前到手分外珍惜的白袍,黑色高领毛衣外搭了一件藏青色驼绒长款风衣,短发清爽,一身冷色调却掩不住眼角眉梢的丝缕温柔。
和仪把锦囊塞给他叮嘱他晚上再看,然后拉着他的手悄悄往后一指:“快,咱们贴春联去,不然兰姑真该生气了。”
顾一鹤冷峻的神情彻底端不住了,两人端着浆糊碗捧着春联进发,顾母在后看着,笑盈盈对杜鹃道:“一双璧人,多好啊。我要再年轻个二十岁,我也羡慕他们。”
顾父沉默地站在一边,从表情上看不出什么来,手却已经伸到顾母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旁边,扯了扯那碧绿通透的翡翠镯。
顾母面不改色地反手一握把他的手抓住,换了个十指交叉相握的手势,继续和杜鹃说话。
“新年开运,好事连连。”和仪动作利落地私下门口贴着的春联,“财源广进,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