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一梦
然后就是良久的岑寂,惠岸大师翻阅着佛经不开口,和仪就盘腿坐在那里摆弄着茶杯,也没开口。
“你这丫头好耐性。”还是惠岸大师抬起头,笑看了她一眼,道:“脾气比你师父好。”
和仪笑眯眯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
正说着话,忽听门外一阵噪杂声,和仪不由透过老式木窗去看,惠岸大师笑道:“是戒律院的动静,有一位自幼出家的僧人动了红尘心,与一位女施主……”
他沉默片刻,和仪心中明了,惠岸又笑道:“好在如今他承认了错误,正要受戒律惩罚呢。”
和仪心有所感,又是在佛门清净地,只叹了一声:“回头是岸。”
惠岸轻轻摇头:“此刻他回头是岸,但若真造就孽果,坏了女施主的人生姻缘,他回头,就仍是苦海无涯,而非岸了。”
和仪对这话是很赞同的,但还是不由笑道:“您这话可不和佛理啊。”
“不和佛理,却和清理。”惠岸将拈着的念珠挂在手掌里,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苦海无涯,红尘无边,不求超脱,清静罢了。如今这世道众生皆苦,你我修行中人,又岂能真正超脱?但求清静吧。”
和仪正色点头:“方丈此言甚是有理。”
惠岸又凝神看了她半晌,忽地笑了:“晏书丫头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有福的面相。”
圈里是从没传过惠岸大师精于相面之术的风声,和仪不由一愣,无奈笑道:“您就别打趣晚辈了,从前怎么没听说过您还精于相面?”
“阿弥陀佛,往日不精,今日就精了,今日精了,来日便不精了。”惠岸笑容高深莫测,又道:“我那徒儿为玉,天生纯善,一心只求佛道,还得请和师照看他一二,不然他独身一人在京中,老衲也甚是不安。”
和仪只道:“这是自然的,都是同学,能帮到的地方当然帮忙,他也帮了我不少。当代佛子鼎鼎有名,天生佛骨,镇国寺对他也是多家照拂,您又怎会不安呢?”
惠岸轻轻摇头,感慨道:“只是做长辈的,对小辈总是一万个不放心吧。总想他前程锦绣,想替他多铺路,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我这出家人却做不得,只盼他能多修心、多炼心,日后在红尘中能多渡几人吧。茶凉了,我给你添一杯,算是谢礼了,晏书丫头。”
和仪连忙双手将茶杯奉上,又道:“此言也未必足,若是晚辈无能,长辈铺垫的再是足够,也是无济于事,无用功罢了。为玉心性极佳,我也很佩服。”
“岂敢岂敢。”惠岸笑容满面,看向和仪的目光仍然温和慈悲,“你师父九泉之下看着你如今顶天立地的模样,定然也是欣慰的。他老来得徒,自然盼着你能够事事顺遂。”
他说着,将手边一只黑匣子递给和仪,“你师父旧年寄存在我这里的东西,如今是时候给你了。收着吧,回去打开看看,听说是你们家顶重要的东西了。”
和仪双手将匣子接过,又再四谢过惠岸大师的茶,调侃自己道:“今日喝了您两杯茶,虽说长者赐不敢辞,但不再四谢过,怕折寿数啊。”
“福禄双全的命格,没得折寿数。”惠岸大师徐徐起身,手持念珠活动两步,温暖干燥的手掌拍了拍和仪的肩膀:“去吧,小丫头,这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了,闯出多少天地来,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和仪就知道再怎么试探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于是从容起身,对着他微微一礼:“晏书谢过惠岸方丈指教。”
“不算什么。”惠岸摆摆手,深深看了她一眼,又道:“再叮嘱你一句,末法之期,灵气枯竭,多行善事,顺应天时,护持地灵,应有转机。”
和仪听得一头雾水,又下意识地觉得这句话很紧要,深深记在心里,又谢过后方转身离开。
“得此佳首,鬼道当兴。倒是老衲,没和振德那小子的好命啊!不过我徒为慈为玉,也不差。”
第70章 . 猛男大师 重拳出击。
那匣子奇怪的很, 似木非木,似铁非铁,拿在手上倒是不轻, 和仪回了房里, 一打没开,开了眼细看, 才发现上头摞着好几个法阵,很是严密。
“老头子又搞什么?”她不由皱眉, 耐下心一一解着阵法。
毛望舒循声过来凑热闹, 手里还捧着把瓜子, “普济寺的瓜子炒得是真香啊!这是啥呀和师?”
瞥了一眼口音大改的傻妮子, 和仪满是无奈,“不知道, 惠岸大师给我的,说是我师父早年存在他那里的。”
毛望舒看她又是掐诀又是捏咒又是画符的,不由咂舌:“这是多费劲啊。要我说, 一锤子下去——”
“一锤子下去,我让你姐敲烂你的脑壳壳!”和仪斜睨她一眼, 又语重心长地道:“崽啊, 不是晏姐说你, 没事儿多读点书, 脑子偶尔也要动一动。”
毛望舒噘着嘴往她身上蹭, 嘴里还念着:“晏晏姐!晏晏姐~”
这一套无敌撒娇大法是她专门研究出来对付和仪的, 毕竟她亲姐姐毛凝眉并不吃这一套。
而和仪格外地吃可爱小妹妹这一套。
为了卖萌, 她还特意把睡衣的帽子戴上了,兔耳朵晃来晃去,可爱极了。
和仪忍不住伸手rua了一把, 然后回过头去继续摆弄匣子,随口道:“行了,我背包前面的隔层里有一口袋糖,红色纸包着的是荔枝杨梅味的,自己去拿。”
毛望舒就踩着拖鞋哒哒哒地去拿糖果。
匣子上的法阵繁琐但不难破解,和仪耐心地一层层破下去,最后还是忍不住嘟囔一句:“真是玩我呢啊。”
“晏晏姐吃糖~”毛望舒白嫩嫩的手指头捏着颜色殷红的糖果,眼睛弯弯的,“咋滴了?”
“妹啊。”和仪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咱们还是少开口,啊。”
匣子打开了,红绒布底托着一块大概有孩童巴掌大的玉,雕琢成白虎形状,入手莹润,和仪刚刚把它握在手里,倏地精神一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毛望舒下意识地觉得不舒服,后退两步才皱着眉道:“好重的杀伐之气。”
和仪沉下心闭目感受,好一会儿才睁开眼,满脸凝重地把玉放了回去,匣子重新扣好,掐诀加上了法阵。
毛望舒这会才蹭了回来:“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和仪非常诚实地摇头,一边把匣子塞回背包里。
顾一鹤的查岗视频来得不早不晚,和仪正和毛望舒凑在一起刷视频嗑瓜子,一接起来俩人穿着睡衣的样子就被照到了手机屏幕里。
顾一鹤看到头上顶着萌萌哒的兔耳朵,还整个人贴在和仪身上的毛望舒,原本欣喜的表情瞬间变了。
毛望舒毫无所觉,还美滋滋地想要对他说什么,和仪对她摆摆手,拿着手机走了出去,站在走廊里对他道:“你和月亮较什么劲,她的性子你还不知道?”
顾一鹤沉默不语,眼巴巴地盯着她,看起来有点小委屈。
“你是醋缸吗?”和仪满是无奈,“你说你,连月亮的醋你都吃,真是成精了!”
顾一鹤自有一套歪理,但是他不讲理啊!
俩人驴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会话,顾一鹤忍不住了,开始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去蜀中的机票订好了吗?”
计划通。
和仪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大大的对号,也笑眯眯道:“等搞完春祭就回去啦,机票订好了,你放心吧。好好上课,随时可以联系我。”
“嗯,好好休息,我看新闻里那边这几天都有雨,你要注意保暖。”顾一鹤道:“我在你包底下压了一包热帖,你晚上贴在床单底下,穿着睡衣睡正好。”
“好,还是我们一鹤贴心。”和仪笑着道。
“噫~”
这是出来接水的江离。
“噫~”
这是从门后伸出个小脑瓜看热闹的毛望舒。
“行了不和你说了,我去收拾收拾这两个没事闲得发慌的小崽子。”和仪对着电话那头说了一句,顾一鹤不情不愿地点点头,俩人挂了视频,和仪一挽袖子,抬起头对着江离和毛望舒斯斯文文地笑。
“妈耶!”俩人一蹦三尺高,抱作一团就差喊救命了。
最后还是周学长和陆离玉解救了他们两个,大家互道晚安后,各自回了房间。
毛望舒今天实在是作了太多的死了,关了灯躺在床上,把自己瘫成一块小饼干。
和仪瞥了她一眼,还是扔了个热帖过去。
毛望舒手忙脚乱地闻声接过,贴在床铺里,抱着被子忽然问和仪:“晏晏姐,你觉得你幸福吗?”
她问得很突然,和仪愣了一下,不由问:“怎么想起问这个了?我当然很幸福啊。”
“哦。”毛望舒声音低低的,听起来有些茫然:“他们都说,你和顾哥是天命注定之人,一定会在一起,幸福一生。可幸福与不幸福又是怎么定义的呢?我的天命注定之人又在哪里呢?晏姐你觉得谈恋爱幸福吗?”
原来是小姑娘迷茫了。
和仪心中了然,又是好笑:“这些事情我也不好回答你,等你开始谈感情了你就明白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天命注定之人,孤阴不生,孤阳不生,所以我和你顾哥订了婚约,命格互相辅佐。他不爱苍生,但我爱苍生,所以他只能爱苍生……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只要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情,别人说都是没用的,只有自己经历过了,才会真正了解,从此刻骨铭心。”
毛望舒似懂非懂地答应了一声,两人互道晚安后各自睡去。
窗外夜色沉沉,一轮明月高悬于空中,天空是很清透的深蓝色,满天星斗璀璨。
和仪睡得不大安稳,乱七八糟地做梦,梦到在山里乱飘,最后才梦到他家老头子。
老头子一身官袍威风得很,开口就告诉和仪:“家里的谷雨祭你不用去了,短一年也没什么,让老孟把祭坛摆好就是了。他们的行程你跟着走。”
和仪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又是什么事儿啊?”
老头子摆摆手:“你去就知道了!功德少不了你的。”
和仪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想问他,然而刚开口就被老头子瞪了一眼:“小孩子家家别问这个问那个的,我看你都被人忽悠瘸了!你师父我会害你吗?”
“您会不会害我我不知道,但您不靠谱我是知道的。”和仪盘腿往地上一坐,一副耍赖的样子。
老头子嘴角抽搐,“真该让他们看看,这就是当代和师!行了,你起来吧,多大姑娘了也不知羞。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你小师叔祖吗?你也不想想,咱们家这一代就你一根独苗苗,我们护着你还怕护不住呢,哪里会害你?你也是的,早点结婚生娃,后继有人,我也好意思上京述职!不然我都不好意思去见祖师爷!本来我收徒就晚……”
他又开始絮絮叨叨,对和仪来说这都是老一套了,听得脑袋疼,手往胳膊上一捏,对着老头子喊了一声:“拜拜了师父!想我了给我托梦!”
然后一掐诀,醒了。
留下老头子对着白茫茫失了主人的梦境,是啼笑皆非,最后只能笑骂一句:“死丫头!”
和仪一坐起醒了才想起来——那只玉白虎的事儿忘了问了。
她已是醒了也睡不着,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往对面床看了一眼,毛望舒戴着个眼罩抱着枕头呼呼睡得正香,她也不想打扰到她,蹬上拖鞋放轻脚步走到窗边,把窗帘掀开一小个角,往外看着。
时逢季春,山中一片浓绿,月色下也难掩风景秀丽。
和仪驻足看了许久,直到天边显出一抹鱼肚白才回过神来,看了眼时间,倒还来得及,回到床上盘腿打坐,静候天明。
又是一日好光景。
寺庙里的大多数人是伴着晨钟响声起来的,比丘比丘尼们准备早课,借宿的香客则不必着急,慢吞吞地换衣洗漱。
和仪换了衣裳,披着件厚披风手捧保温杯站在门口等毛望舒,毛望舒一边换衣服,嘴里还嘟嘟囔囔道:“这种法会最没意思了。不听不听,和尚念经。老人的话还是有道理的,怎么你们偏就不听呢?”
“什么时候‘不听不听和尚念经’还成了老人言了?”和仪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快起来吧,这会出去正好去前头看看热闹。不是说普济寺在当代猛男惠岸大师的带领下开起来武晨练项目,开始抢少林的项目吗?我倒是还一次没见识过呢。”
“这算什么。”毛望舒很神气地哼哼道:“反正没有我大茅山的晨练壮观,和尚们打拳也温吞吞的,活像练太极。”
不过这话可不能乱说,她也就是在这里过过嘴瘾,很快换好衣服,跟着和仪往出走。
这会山门初开,有特意来参加法会的香客早早过来,掐着香拜着佛像,也有虔诚的居士跟着做早课,游人则在旁边看个热闹,一切有条不紊。
“哼,还说什么国内第一,我看也没什么,不就是大了点吗?这么大一块地,怎么没上交给国家?一看就是顶上有人!香油钱没少赚吧?”
有人在普济寺出言不逊。
这是所有人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下一秒以和仪毛望舒为首的许多人齐齐甩头看向惠岸大师:终于要见识一番长辈们口中的猛男和尚,重拳出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