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纪婴
她只匆匆看了须臾,很快把视线移回温妙柔脸上:“此处贫陋,温姐姐不可能缺钱,为何执意住在这里?”
温妙柔哼笑。
她音量很低,语气里少有地噙了笑意:“这是我长大的地方,总归舍不得离开——话说回来,付潮生还在的时候,经常带着我到屋顶堆雪人。”
这条街的道路脏污至此,的确只能在房顶堆雪人了。
“那段日子虽然穷,但其实挺开心的,我的运气也没现在这么烂。”
温妙柔语速很快,讲话极少出现停顿,此时却微不可查地一滞:“付潮生对所有小孩都很好。我记得有天山中起火,是他冲进火海,把一个男孩救了出来——他整个后背都被烧伤,那男孩反倒只有左手留了疤。”
谢镜辞“唔”了声。
“待你离开,尽量不要和其他人谈起付潮生。”
温妙柔道:“监察司和金府都在四处查探,倘若被他们听见,恐怕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金府?”
“那是付潮生失踪后,江屠派来的一条走狗,专门帮他平息动乱苗头。近日以来,力度比以往大上许多。”
她说着勾起唇角,眼底眸光暗涌:“鬼门将开,按照惯例,江屠会在明日来到芜城……你且做好准备,说不定能有好戏看。”
*
温妙柔不愧是巨有钱的富婆粉头,在芜城孤零零仰慕付潮生这么久,终于遇见了个同好知音,一时间喜上心头,听闻裴渡筋脉尽断,特意帮忙寻了芜城里最好的大夫,尝试为其修脉疗伤。
谢镜辞在房外等候许久,待得天色渐暗,才终于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吱呀声响。
大夫一句“我尽力了”张口就来,让她有种房屋里躺着具尸体的诡异错觉,经过一段短暂停滞,又听对方补充道:“裴公子伤势太重,以我的修为,顶多能治好两成。”
谢镜辞长舒一口气:“没事大夫!谢谢大夫!大夫你辛苦了!”
所谓修脉,顾名思义,就是修补破损的脉络,让灵力得以在体内运行。
人体十二经脉纵横交错,如同巨网遍布全身,裴渡伤上加伤,经络早就跟碎拼图似的一片片破开,要想修补,难度必然不小。
能在鬼域里恢复两成,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大夫一番叮嘱后告辞离去,谢镜辞心情不错,敲了敲大开着的门。
屋子里响起低低的一声“进来”。
修脉的疼痛不比受伤时小,她曾经听过描述,声称如同拿着针线狠狠穿行在血脉里,叫人生不如死。
此时一看裴渡,果真是面色苍白如纸。
他疼得厉害,剧痛残留在体内尚未消退,眉头隐隐拧着,眼见谢镜辞进来,哑声唤了句“谢小姐”。
“还是难受?”
她听出这道声音里的勉强,轻车熟路坐在床榻前的木凳上,垂眼瞧他。
脸好白,嘴唇也是,眼睛倒是黑黝黝的,泛了点微弱的光。
裴渡倘若能慢慢变好,谢镜辞必然是高兴的。
她还等着同他堂堂正正比上一把。对于这位心高气傲的世家小姐而言,阴谋诡计皆是下作手段,要想赢过对手,唯一途经只有将其彻底打趴。
“你努力忍一忍,等不疼了,就能和往日一样开始修炼。”
她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难免生出几分暗戳戳的邀功和小炫耀,笑着问他:“有没有觉得一点点开心?”
她一笑,裴渡也下意识抿了唇,暗自勾起嘴角。
谢小姐时常在笑,来到鬼域之前,却几乎从未对他笑过。
他往日最为消沉的时候,会用余光悄悄瞟她,当谢镜辞和好友们闲谈嬉笑,裴渡哪怕只是远远听见她的声音,心情也会变得很好。
那是他偷来的欢愉。
如今离得近了,看着她眉眼弯弯,裴渡恍惚一瞬,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谢小姐赠予他的笑。
“你是不是偷偷笑了?”
谢镜辞自以为抓到他把柄,语气嘚瑟:“那我就默认你觉得开心啰。”
裴渡这人,看上去清隽儒雅好说话,其实又倔又狠,很少把心底的情绪放在脸上。
结果还是会因为修脉成功而偷笑嘛,幼稚。
裴渡:“……嗯,开心。”
他稍作停顿,缓声道:“多谢谢小姐。”
谢镜辞不要脸皮,扬起下巴:“这是你应该谢的。”
裴渡嘴角又扬了下:“谢小姐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有用的不多,只知道明日江屠会来,鬼门也即将打开。到那时,外界的修士应该会大批前来。”
包括裴家。
裴府对他大肆通缉,如果双方在鬼域相遇,或许会很难收场。
裴渡明白她的话外之音,还没做出反应,忽然听谢镜辞道:“修脉是不是特别疼?”
他茫然抬眼,正对上后者坦然的目光。谢镜辞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动作却毫无预兆地整个停住。
谢镜辞觉得这一瞬间的怔愣极其白痴,可她对此毫无办法。
她知道之前那个话题会让裴渡觉得尴尬,恰好看见他下唇在修脉时被咬破,突然之间往外边渗血,于是不甚熟练地转移台词。
没想到下一句还没出口,就在脑袋里见到系统给出的字迹。
谢镜辞很气愤:“我不服气,凭什么每次对象都是他?”
[台词根据情境发放。]
系统老实回答:[这种情节恰好发生在他身上,我也很无奈啊。试想一下,总不能让你随机逮住一个路人,对他说‘够干净,足够给我生孩子’或‘哥哥我冷’吧?]
……与其在裴渡面前出丑,她宁愿随机逮一个路人,真的。
窗外有阵寒风吹过,裴渡察觉到床前的姑娘微微一动。
谢小姐忽地抬起手,拇指圆圆润润的一截莹白,在空中慢慢靠近他。
不留躲避的机会,谢镜辞用拇指扫过他下唇。
裴渡脑子里轰地炸开。
她动作很轻,从嘴角一直来到唇珠,旋即柔柔一按。
丝丝缕缕的痛,裹挟了浅浅的麻。
“这里流血了,是修脉时咬破的,对不对?”
指腹轻盈掠过,擦开一片滚落的血珠,如同正涂抹着殷红的口脂,将少年惨白薄唇染成红色。
裴渡一颗心脏悬在胸口,不敢跳也不敢出声,瑟缩着发抖。
他看见谢小姐满目的无辜,一本正经问他:“这样似乎擦不干净……我弄疼你了吗?”
谢镜辞:呕啊。
这要是全盛时期的裴渡,铁定早把她毫不犹豫丢出房屋,也就只有这种时候,他的反应才会这么——
谢镜辞很不想承认,她脑袋里浮起的第一个词语,居然是可爱。
然后是有趣。
裴渡平日清冷惯了,这会儿受冻脸色通红,由于从未受过此等撩拨,长睫颤个不停。
更不用说他正病怏怏躺在床上,黑发凌乱铺开,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慌乱仓皇,嘴唇则沁着勾人的红。
这种慌张只持续了片刻。
裴渡很快回过神,却并未仓促偏过头去,躲开突如其来的触碰,而是条件反射般伸手,按在她纤细的手背上。
这个动作始料未及,作为抢先撩拨的罪魁祸首,谢镜辞反倒呼吸一滞。
他他他想干嘛。
提着她的手指,一把将她从窗户扔出去?
“……不碍事。”
手心里的触感温热柔软,裴渡同样对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毫无防备。
他没用太大力道,克制住狼狈松手的冲动,沉默着移动拇指,轻轻一旋,压在谢镜辞指腹上,为她拭去薄薄一层血迹。
谢镜辞不自在地别开脸。
这是在干嘛,她宁愿裴渡把她从窗户丢出去。
指腹之间的摩擦有些痒,尤其两人体温一冷一热。四周寂静无声,能听见屋檐积雪落下的漱漱响音。
等血迹抹去,裴渡很快把右手挪开,喉音低哑:“不劳烦谢小姐。”
他的嘴唇渗了血,还处处都是裂痕,谢镜辞若是碰到,只会弄脏她手指。
这只是一点小伤。
裴渡习惯性地抿唇,用舌尖轻触那道豁口,在嗅觉被血腥味包裹的刹那,忽然意识过来,这是方才被她碰过的地方。
这个念头来得稀里糊涂,可裴渡总觉得,这个动作仿佛是在舔舐她指腹的余温。
谢小姐正垂着头,一眨不眨看着他。
这是种极为被动的姿势,一切表情、相貌、乃至这个带着些许暧昧的小动作,全都被她尽收眼底,躲藏不得。
裴渡快要无法忍受这样的视线,头脑阵阵发烫。
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发现他在脸红。
床上的人向内侧了身子,挡住脸的部分,声线是前所未有的沉:“……谢小姐,我今日身体不适,你也早些休息吧。”
这是道逐客令。
谢镜辞自然不会厚着脸皮继续留下,闷闷起身又闷闷出门,等关上房门,连询问系统的语气也是闷闷:“他这是……不高兴了?”
系统:[嗯?]
“就是那个动作啊,”她停顿须臾,加强语气,轻轻一踢墙角,“至于这么排斥吗?”
他还抓了她的手。
谢镜辞合理怀疑这是报复,因为她的确很没出息地耳根发了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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