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纪婴
莫霄阳一呆:“为什么?”
他说话时常不经过大脑,等出口才反应过来,这或许涉及不宜言说的身世纠葛,正打算转移话题,耳边竟传来孟小汀的声音:“我是私生女嘛。”
她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类似于“你好”“再见”的小事,瞥见他惶恐的神色,又忍不住勾起嘴角。
“这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话题――我娘失踪很久了,世家大族又很在意嫡出一类的问题,就时常有人抓着这个身份不放。我是觉得他们很无聊啦,纯粹闲得慌,没必要搭理的。”
莫霄阳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一下她,但又不知应当如何安慰,只能再度呆呆点头。
“所以辞辞真的很好啊!不要总把她想得很凶。”
孟小汀一说起她,眼底就不自觉溢了笑:“学宫里的流言蜚语传得很快,当年我身边的氛围特别差劲,她却愿意同我做朋友――我那时想,世界上不会有比她更好的人了。”
她说罢目光一转,加重语气:“现在也是哦。”
莫霄阳眉心一跳:“谢小姐……的确一向随心。”
当初在鬼域里,所有人都对付潮生心存愤恨,唯有她站在整个芜城的对立面,愣是凭借一己之力,找出了被掩埋多年的真相。
“对吧!我有天一时兴起,问她为什么会愿意和我做朋友,毕竟我天赋不高,身份又挺尴尬,好像什么都不能带给她。”
孟小汀得了赞同,笑意更深:“你知道她怎么回答的吗?”
她轻咳几声,模仿出谢镜辞带了点困惑的语气和音调:“她说,‘难道别人能让我得到什么吗?’”
要论天赋修为,学宫的同龄人里,不管筑基还是金丹,到头来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同理,谢府家大业大,整个修真界里,鲜有家族能与之抗衡。
谢镜辞灵石多到用不完,仅凭一个谢家继承人的身份,能在绝大多数地方横着走。
她似乎并不需要从其他人那里得到任何东西。
因为别人所拥有的,肯定没有她多。
孟小汀说完,不再理会身边目瞪口呆的莫霄阳,捂着发红的脸吃吃笑。
穿过长长的云梯,就到了群山顶上的观星台。
穹顶一碧如洗,走在最前方的谢镜辞突然停下脚步,看向不远处的某个物件。
“这让我想起了曾经的一段日子。”
她语气轻缓,自带不动如山的冷冽与霸道:“每天从长达百丈的床上醒来,至少花上整整一天,才能走出卧房正门。只要我一个响指,就能招来一名忠心耿耿、笔挺英武的仆从。”
微风撩动她如墨的黑发,谢镜辞默然不语,端的是萧索寂寥,自带肃杀之风。
而随着她话音落下,竟当真从不远处响起一道年轻男人的高呼:“喂――!”
“那边那个穿白裙子的!跟乞丐抢什么地铺呢?!”
身着监察司制服的青年满脸不耐烦,扛着棍子就往这边冲,吼完她,又瞪一眼她身边呆若木鸡的老乞丐:“还有你!都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在观星台打地铺,不要在观星台打地铺!真当整个云京全是你老窝,卧房大得有好几百丈呢?!”
谢镜辞:……
老乞丐觑她一眼,俏皮地竖起大拇指:“在城里打地铺也能说得这么拽,牛。”
系统已经笑趴了。
第三十章 (标记。)
谢镜辞单方面决定, 把这个歹毒的霸总Alpha归为[最讨厌的人物设定]之最。
因为它真的真的很丢人。
对着乞丐地铺说什么“数百丈的巨型卧房”已经有够离谱,那时站在观星台上生无可恋的谢镜辞万万不会想到,自己的社会性死亡, 才刚刚迈出朝气蓬勃的第一步。
――当她对着孟小汀冷声一笑, 语带不屑地开口:“每日总有形形色色的人前来打探我的名姓和情报, 有时我会想, 如果换上另一张脸,日子会不会过得轻松许多?”
书铺店小二不耐烦地握紧拳头:“这位小姐, 你到底填不填借书名册?再不写上名字, 我就把这本《清漪诀》放归原位了!”
谢镜辞:……
――当她满面闲适,目光淡然地扫过一沓银钱,很有霸总姿态地轻勾嘴角:“钱再多又有何用,即便坐拥这千万家财,也弥补不了我内心的空洞。”
丧葬铺子的老板娘磕着瓜子:“你面前那堆冥币可不止千万, 我铺子里的这些钱,哪怕是最小的面额, 每张也有一千万呢。”
谢镜辞:……
总而言之, 就是非常白痴非常憨批,生动形象诠释了什么叫“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用自己的社会性死亡,为人民群众带去喜乐与欢笑。
谢镜辞有非常充分的理由怀疑, 系统这厮在故意玩她。
云京很大,加之各类商铺建筑花样百出,即便仅仅只涉足城中最为繁华的商业街,也能叫人花上整整一天的时间。
谢镜辞仍然惦记着孟小汀的事儿, 隔三差五询问她近日以来可有异常,最后一拍脑袋下了结论:“要不你来我家住上几天?”
说这句话时, 四人正在云京城最大的酒楼吃饭。
孟小汀被一口梅花糕噎住喉咙,咳了好一阵儿才笑着问她:“你今日怎么变得这般殷勤?”
“我昏迷一年,当然很想你啊。”
谢镜辞深谙说谎话不眨眼之法,答得一本正经:“难道你不愿陪陪自己可怜的朋友?”
莫霄阳习惯性砸她场子:“谢小姐!你昏迷之际不是意识尽失,哪怕过了整整一年,也只当是一觉睡醒吗?”
谢镜辞第无数次想要爆锤他脑袋。
“而、而且,最近几天整个云京不都在传,有好几人不明缘由没了意识,陷入怎么都叫不醒的沉眠吗?”
她很快找到另一个合乎情理的新借口,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鼓掌:“近日以来恐有大变,你同我在一起,我能安心一些。”
孟小汀在孟家处境尴尬,倘若有朝一日当真失踪没了音讯,恐怕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你也听说啦?”
孟小汀向来对这种怪奇异闻很感兴趣,闻言咧嘴一笑:“其实我闲来无聊,曾经私下调查过这件事――即将同林姨交易的一名老板,就在几天前毫无征兆地睡了过去,到现在仍没醒来。”
莫霄阳好奇:“林姨?”
“是如今的孟家主母,林蕴柔。”
谢镜辞语气淡淡:“孟家从商,自她嫁来,已经跻身入了修真界最富裕的几家大户。要说的话,这位才是孟家真正的主心骨。”
至于孟小汀那位对她从来都不闻不问的爹,充其量算个吉祥物。
“主母?”
怀里抱着剑的少年一个愣神,恍然大悟地望向孟小汀:“就是之前在琳琅坊里,他们声称克扣你每月灵石的那位?”
“没有没有,这全是他们瞎说的。”
孟小汀赶忙摆手:“林姨从未特意针对于我。”
谢镜辞没插嘴,慢悠悠抿了口茶。
林蕴柔是个当之无愧的女强人,动用雷霆手段,把原本只在中流末位的孟家一步步往上拉。
林孟两家纯粹属于商业联姻,她与孟家家主没甚感情,离了丈夫独自居于府邸的雅间,这是整个云京城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林蕴柔本人也从没想过隐瞒。
谢镜辞见过她几次,哪怕在盛宴之中,满目肃然的女人还是会把一本账册捧在手里。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选择纳下孟小汀。倘若林蕴柔对丈夫有情,以她的脾性,绝不会让私生女迈入孟家大门。
“不过话说回来,”莫霄阳挠挠脑袋,“孟小姐,你娘至今仍未被寻见任何消息吗?如果你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大可尽数告知于我,来日我四处历练,也能帮你去找找。”
他认认真真记在心里,孟小汀曾说她娘失踪了许多年。
“我娘――”
孟小汀与身旁的谢镜辞飞快交换一道视线,眸底微沉:“我在五岁之前,一直同我娘住在云京城外的村落里。某天夜里,她忽然递给我一枚玉佩,让我拿着它去寻城里的孟家……后来家中闯入许许多多的人,娘将我藏入衣柜,自己却被带走了。”
饶是向来安静的裴渡,也不由蹙眉看她一眼:“孟小姐可还记得那些人的模样?”
孟小汀摇头:“衣柜关上的时候,我只能透过一道极细的缝隙往外瞧,所见尽是模糊的影子。后来壮着胆子看上一眼,才发觉他们都戴着很是诡异的纯白面具,看不见长相。”
纯白面具。
这种物件一出,整件事就不由被蒙上了几分诡谲的神秘色彩。莫霄阳哪曾想过其中还藏了这样一茬,情不自禁想象一番当夜悚然的景象,后背有点瑟瑟发凉:“你娘……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在那日之前,娘亲并无异样。”
孟小汀沉声正色:“后来我问过爹,知不知道娘亲的出身与生平,他却声称同她萍水相逢,并不了解太多。”
她顿了顿,嗓音愈发生涩:“后来林姨同我说,我娘是个来路不明的山间女子,爹对她一见钟情,本欲和她结为道侣,却正巧赶上林孟两家的联姻。”
她话尽于此,不再多说,谢镜辞却从心底发出一道冷哼。
孟家家主名为孟良泽,从小到大都是个不堪大用的弱鸡。
当初他面临两个选择,要么拒绝婚约,靠自己的一己之力接管孟家;要么拒绝那个从山中带来的女人,自此衣食无忧地吃软饭。
孟良泽毫不犹豫选了第二条路,直到现如今,仍是城中茶余饭后的笑柄谈资。
――无论孟良泽还是林蕴柔,本质都是生意人。对于这种人来说,爱情算不得多么重要的大事。
或是说,对于修真界里的绝大多数人而言,爱情都算不得多么重要的大事。比起风花雪月,修炼赚钱和升级夺宝才是修士们的心之所向。
结果孟良泽万万没想到,那女人居然生出了一个女儿。
“哎呀,我们不是在谈城里人莫名昏睡的事儿吗?”
眼看席间气氛陷入低谷,孟小汀强撑出笑脸:“娘亲的事我自会调查,不劳你们费心啦――我今日在琳琅坊里听说,药王谷的医圣前辈正在着手解决此事,已经找出将人唤醒的办法了。”
莫霄阳哇塞出声:“这么快?”
蔺缺昨日还在谢府为裴渡补脉疗伤,仅仅隔了不到一天的时间,竟然就已寻得破局之法。
“那些人之所以昏迷,是因为邪气入体,应该是中了邪修种下的秘术。”
孟小汀道:“这种秘术闻所未闻,蔺前辈也未能查出来源。要想让昏睡者醒来,目前唯一可行的法子,是先由他作法祛除邪气,再引神识入体、进入梦中,强行把人给拉出来。”
谢镜辞被勾起兴致,托着腮帮子瞧她:“被害的那些人之间,可曾有某种联系,或是共同与什么人有过交集?”
孟小汀摇头:“其中不少人都八竿子打不着,比起蓄意报复,依我看来,更像是在大街上随机挑选目标。”
她一边说,一边端起桌上的茶水:“根据被救醒的那人所言,他做了个今生头一份的噩梦,几乎是把有生之年能想到的所有绝望全部压在里头。他不知道那是梦,活着比死去更难受,每时每刻都想要去死,实在可怜。”
“真希望能早日抓到凶手。”
莫霄阳蹙了眉头:“无论出于报复还是生性如此,都不应当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那也得监察司能抓得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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