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女王如何拒绝爱意 第59章

作者:吾九殿 标签: 西幻 玄幻仙侠

  女王在图瓦王朝与鲁特帝国之间勾勒了一条退兵路线。

  奥尔西斯的军队撤离得十分及时,因为在他将力量从西侧调布到东侧后不久,一支西乌勒的军队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了水银海,对着鲁特帝国的东部草原地区发动了扫荡。

  东西乌勒原本是位于大陆东侧草原上的一个庞大强横的游牧帝国。

  最强盛时期的乌勒帝国铁蹄几乎从赤海一路横扫过整个天国之湾,连当时的罗兰帝国都险些覆灭。教皇国的教皇军便是在那时候建立起来的,目的是抵御来自草原的异教徒侵袭。幸运的是,庞大的乌勒帝国只在历史上昙花一现,很快就分裂为不同的大帐王国,其中最大的两个王国仍沿用了“乌勒”之称。

  为了区分这两个游牧国家,地理学家根据它们的位置,将其标准为“东乌勒”和“西乌勒”。

  水银海——圣彼得山脉——教皇国——赤海构成了地图上游牧国家与其他神佑国家之间的分界线。在这条界线上,教皇国就好似东西方国家之间的一面盾牌,它承受着来自东部草原异教徒的冲击,教皇国每年能够从其他信教国家收取数目庞大的贡金,主要原因便是这个。

  如今西乌勒的军队能够绕过水银海,直接从圣彼得山脉通过,谁也不信这背后没有教皇圣特勒夫斯二世的手笔。

  “我们的船坞和码头修建得怎么样了?”

  女王一边思考着新教皇与乌勒国家之间可能存在的交易,一边询问罗德里大主教。

  港口码头船坞的修复工作从去年国会结束之后,便开始毫无间断地进行。

  按照根据女王和海军的意思,修复工作率先围绕帝国西侧海岸线进行。如今帝国西侧的重点港口修复工作已经大体完成。

  港口的修复工作能够进展得这么顺利,必须要感谢的还是艾德蒙三世和西索尼娅王后留下来的基础。“双王时代”是罗兰帝国最近的辉煌时代,在那些年代里,帝国的海军实力雄厚,国王和王后亲自视察过帝国所有重要的军事和商业港口。此后帝国虽然衰落,但原先的船坞码头基础尚存,修复总比重头修建来得轻松。

  但能给工程寻找到足够的劳工来源,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女王的“慷慨”和“吝啬”。罗兰帝国的人口在十四世纪经历过黑死病的洗礼,减少了约有四分之一,一直到十五十六世纪才开始逐渐恢复。要募集到足够的劳工,就必须与达官显贵的庄园作坊进行争夺。女王慷慨地开出相对而言称得上丰厚的薪水,并派遣王室代表进行严密地监督,确保拨款能够如数发放到工人们手中时,还有不少人觉得她对低贱的工人厚待得近乎愚蠢,认为她这么做只会助长平民的贪婪,让他们的胃口越来越大。

  不过,如今,当初嘲讽过女王的“愚蠢”的人已经见到了这份“愚蠢”的回报。

  在以往,劳工们之所以选择在贵族们的庄园里工作,是因为在工地上干活,受到的压迫不比庄园来得轻,但薪水却更加不稳定。薪水往往要到工程结束后,才能会全部发放,在这过程里家中的妻儿早就被饿死了。而且,在过去的十几年里罗兰政治动荡,码头工程经常还未完成,统治上层就改变了计划,负责人员离开工地去其他的地方,工人的薪水无从寻讨。不如在庄园中劳作,虽然要向贵族缴纳不少粮食,但每年的收成终究是稳定的。

  女王以《港口条例》和《航海条例》通过国会立法的方式,将兴建修复和维护港口的工程不容动摇地确定了下来。在第一批劳工每周如数获得自己的薪水后,他们将女王的慷慨宽厚口口相传,越来越多的人知道王室负责的港口工程有着良好的经济保障,劳工从乡野之间自发地聚集起来。如今工地上,配有王室红色肩带的监督人员,被工人们视为“公正”的象征。

  整个过程就犹如滚雪球一般,等到庄园主和传统工会发现自己的很难雇佣到新的仆人和劳工时,已经无力挽回局面了。

  女王的“愚蠢”反过来成为对他们的嘲讽。

  “他们称您为‘人间的圣玛利亚’。”

  罗德里大主教说道,同时隐去了另外一些人的指责。

  女王像是知道他隐去的是什么,不在意地笑了笑:“还有些人认为我走在毁灭的道路上,坠落君主的高贵,对吧?”

  “是的。”既然女王直言了,罗德里大主教也没有隐瞒。

  “你的看法呢?罗德里。”女王问。

  罗德里大主教黑色的修士服在烛火中显得他越发高瘦。

  组织女王的情报网以来,罗德里大主教每日接受的消息是他以前负责的神殿骑士团事务的数十倍。所见越广,所知越深,繁冗的经学教义与信仰在无数错综复杂的人性行为前接受冲击与考验。成为暗探首领之后,罗德里大主教一日比一日更加沉默,但给人的感觉却比以前更加危险。

  女王曾与凯丽夫人断言,如果罗德里大主教始终保持清醒冷静地思考,到最后他要么成为疯子,要么成为殉道者。

  片刻之后,罗德里大主教才开口:“您今日为平民们提供了这样优厚的待遇,如果有一日,您与王室无力担负,他们绝不可能愿意退回昨日的待遇。而到了那时候,他们不会记得今日还赞颂您的美德,只会以暴力来抗议。”

  这就是这个时代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的畸形关系了。

  罗兰帝国的民族意识刚处于起步阶段,要说所有罗兰人都能够有“罗兰荣耀”的概念……那就是个笑话。事实上,一直以来统治者和平民之间都处于一个微妙的关系,平民既服从于统治者,也仇敌着统治者。比贵族政变更频繁发生的是来自底层平民的武力暴动。

  长久以来,罗兰帝国社会的各个阶层是固定的,有着清晰的界线。对于统治阶层而言,下等人是野蛮的,罪孽的,因此才需要由君主和贵族来统治他们。在贵族眼中,接近下等人都会使自己受到污染和堕落。这种观念,一直以来都有神学理念的支撑,神父们在教导底层群众顺服于他们的领主和君主时,将理由归咎于他们自身的原罪。

  比贵族的政变更频繁发生的是来自底层平民的武力暴动。而这种暴动则加深了对底层平民“愚昧”“贪婪”的认知,君主和贵族们以武力震慑野蛮的平民受到普遍的认可。反倒是女王的这种行为,在许多人眼中失去了为王者应有的威严,他们将之归咎于这是女人的软弱。

  但无法否认的是,在如今这个时代,平民的确存在着善变与卑劣的诸多习性。

  听到罗德里大主教的回答,女王叹息着,转身看他:“我不否认我的举措之中蕴藏着诸多风险。王室的财政、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争,都会成为有心人煽动平民的武器。我为他们的幸福与安全而所采取的一切行为,都有可能成为来日暴动中他们用来绞死我的绳索。但是,罗德里,你认为根源的过错,在于他们吗?”

  罗德里大主教皱着眉头,没有回答。

  “他们无知,所以容易归顺也容易被煽动。他们之所以无知,是因为从未有人教导他们以知识。他们无法判断教唆的声音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无法看清自己的真正敌人在何方。他们掀起的暴动,是于绝望中的奋力一搏。他们固然粗野乃至一些人确实卑劣,但于遍布脏污之处,活下来本身就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事实上,无知、贫穷、粗野、卑劣……这些罪孽,不是他们的,是我的。”

  女王的声音轻柔缓慢。

  “我是这个国家的君主,他们将权力交到我的手中,我便该为他们担起责任。无知也好贫穷也好,我都该竭尽全力地去改变,又怎能因改变背后的风险而止步不前?”

  “您认为您的权力来源于帝国的人民,而非血脉也非神明?”罗德里大主教声音低沉,他紧紧地注视着女王,等待她的回答。

  “既然神都未必存在,那么王室的血脉又到底高贵在哪里?”女王反问,小小的谒见室之中这一场对话堪称离经叛道到了极点,传出去足够令世人闻之色变,“君主与人民的关系,更像是契约。人民将统治国家的权力交给君主,君主便该履行起使国家稳定繁荣的责任。”

  “如果有一日,人民要求拿回交给君主的权力呢?那么您如今的所有举措,都会促使王室走上消亡的道路。而到了君主的荣光不复的时候,您作为君主之一,也将背负骂名。您不会后悔吗?”

  罗德里大主教紧接着问,两人的交谈隐约间已经如同一场刀剑锵鸣的战争。

  女王的瞳孔中印着烛火。

  重生时所获的百年历史里罗德里大主教提及的假设已经露出了征兆。十七世纪里一些人已经在寻求着更公平的制度,君主与教会的权力在受到前所未有地冲击。她未能看到王朝的结局,但从那些征兆里已能窥见新时代的影子。

  “也许是这个时代,也许是下个时代,或者更下一个。国家将属于它的所有成员,君王将被视为依附于国家的蛆虫,被遗忘在史书的角落。也许就如你所言,作为蛆虫之一,我同样该背负骂名。但那没什么不好的,就像木雕的神像该被推倒一样,凡胎的君主总有退出舞台的一日。”

  “罗德里,对你来说救世救的不是君主的荣光,而是所有帝国人民的幸福。”女王的声音好似叹息,“而对于我来说,我守护的帝国,守护的也不是一个姓氏一个王国的荣耀,而是所有帝国子民的荣耀。”

  “我不知未来如何,我所能做的,便是在这个时代竭尽全力履行我的职责。”

  长久的沉默。

  罗德里大主教朝女王深深地鞠躬。他愿为之手染鲜血的君主,的确走在他所期翼的道路上,可出乎意料地,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却未觉得欣喜。

  想到不知是哪一日的未来,人人都可以漫不经心的毫无敬意的口吻提及“阿黛尔女王”,随意地指责她的过错——那些由时代注定的过错。王冠坠地,玫瑰不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不甘便席卷而来。

  “那就请允许我在这个时代为您披荆斩棘。”

  他轻声说,虔诚如祈祷。

  全世界都该羡慕罗兰人,因为他们有世界上最好的女王。

  好到连殉道者都为之悲伤。

第70章 谁能无私

  “战争。”

  女王将一封来自海外密探的信抽出, 放到桌面上,简洁地用一个词概括了罗兰帝国即将面临的问题。

  单凭自由商业城市联盟,他们未必会有这种勇气在和谈上公然袭击罗兰女王。双方表面上的和睦一旦撕破, 两国的战争必不可免。而自由商业城市的舰队还不足以支撑这样一场庞大的战争, 但若背后加上雅格王国的影子,事情就变得迥然不同。女王的密探证实了过去的几个月里,自由商业城市的十三个代表家族与雅格王室走得的确很近。

  雅格王国对罗兰帝国的野心一直毫不掩饰。

  在去年七月的时候,如果不是鲁特帝国与罗兰联盟,而图瓦国王去世牵制了雅格的注意,雅格国王约翰六世的舰队便已经绕顺着天国之海沿岸,扬帆而下,逼近罗兰港口。如今新教皇的选出结果, 令约翰六世感受到了危机,一旦鲁特帝国、罗兰帝国和教皇国形成三角同盟,则天国之海, 赤海和水银海这三片至关重要的大洋就要笼罩在排斥雅格王国的新同盟下。

  ——虽然教皇圣特勒夫斯二世与鲁特帝国之间存在旧仇, 但只要利益足够, 就算是仇人也未必不可贴面而舞。

  只要雅格不是货真价实的蠢货,就不会放任罗兰帝国依靠着两部新条例, 修磨自己的爪牙,对着海洋探出手。

  “自由商业城市联盟执政厅通过表决,自由商业城市的银行家拒绝向罗兰王室提供服务, 自由商业城市的羊毛商人直到夏季到来之前, 都不会再与罗兰进行羊毛和呢绒贸易。”罗德里大主教嗓音略有些低沉地向女王转述他们早有预料的消息,联盟执政厅的这个决定其实不论是对罗兰还是对自由商业城市的商人来说,都是沉重的压力。

  这种压力施加到接下来的战争中,输的一方将承担起战争的全部经济损失。

  不过, 显然,与雅格王国达成协议的自由商业城市联盟执政府觉得自己这一方的胜率要更高一筹。自由商业城市拥有世界上最发达的银行产业,商业与资金都远胜于罗兰帝国。自由商业城市的商人能够承担得战争期间的贸易停驻,而罗兰帝国却承担不起失去自由商业城市这个羊毛出口地的后果。

  “启动预案吧。”

  女王凝视着地图,缓缓地说。

  《港口条例》与《航海条例》通过之后,女王的宫廷便在她的旨意之下,日夜不停地运转了起来,一切的事务都围绕着预计中的争端展开。在女王的要求下,这小半年来,应对战争的预案一个接一个地提出,海外的密探日以继夜地收集关于雅格王国和自由商业城市的情报。

  “在圣灵节到来时,希望执政厅会满意自己收到的礼物。”

  女王站在罗德里大主教身侧,单手按在桌面,低头看他迅速书写一道道即将分派出去的指令。

  罗兰女王可以不计较自己的私仇,宽恕曾经背叛过自己的人——只要他们对帝国有用处,但与此相对的,所有与罗兰帝国为敌的人都将成为她的敌人。与女王为敌的人,将迎接的便是她冷酷且不择手段的一面了。在背叛之夜,自由商业城市联盟执政厅和教皇国的卡佩尔家族联手,意图刺杀女王毁掉罗兰的海军舰队……只是,他们或许应该知道一件事。

  在执政厅决意刺杀女王之前,女王早已在策划着针对自由商业城市和雅格的行动了。

  “自由商业城市联盟,自由。”

  罗德里大主教将“自由”念了两遍,带着些许轻蔑地摇了摇头——显然他知道女王在过去几个月里一直在筹划着什么。图穷匕见的,可不止雅格和执政厅。

  女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笑容很美,但透出寒意。

  ……………………………………

  天国之海东侧,自由商业城市坐落在天国之海一处港湾中,这里风浪平静,港口众多,海岸线曲折。是孕育商业城市绝佳的肥沃土壤。

  自由商业城市只是个统称,用以概括间隔在雅格王国和鲁特帝国之间这一片的独立城市。这些城邦有着悠久的自治历史,早在公元九世纪的时候,借着当时西方的教皇国陷入到与异教徒的战争,独立城市联合起来,从教皇手中购买到了城邦自治权。后来为了抵御雅格王国和鲁特帝国的压力,诸多城邦联合起来,形成一个同盟。

  同盟的政治机构被称为执政厅,有十三个行会的代表就任核心委员会,而其余的商会家族各有其在执政厅中的代表。

  十三座雕像摆放在执政厅正门前的广场上,每一座都各自代表着一个不同的行会。今天执政厅钟楼的牛钟被几乎没有间断地敲响。低沉的钟声笼罩在城市上空,如同神话里的天牛哞哞而名。牛钟敲响,意味着自由商业城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按照规定听到钟声的所有成年男性市民都要聚集起来,跟随各个区的代表来到市政厅前的广场,形成“市民议会”。十三位执政官在经由他们批准之后才能组建最高司法委员会,接下来才能处理涉及所有市民的事务。[1]

  这种古怪的“民主”政体一直是自由商业城市的骄傲。与这种自由相对,在这里,最大的危险不是有多少政敌,而是过多地曝光在公众的视野之下。自由商业城市的市民为了捍卫自己的自由,对执政的人是出了名的不信任乃至。

  “最危险的敌人是试图成为僭主的,最危险的事情是被认为试图成为僭主。”

  ——这句话在自由商业城市口耳相传,人人皆知。

  谁被公众认定他试图成为僭主,试图背叛自由商业城市,那么他就死定了。轻则被放逐出联盟,重则整个家族一起被吊死在执政厅的广场上。值得“夸耀”的是,自由商业城市的市民们吊死的执政官放眼整个世界,都没有哪个国家可以比拟。

  “看在神的份上!他们是疯了吗?”

  执政官聚集在城市执政厅三楼的一个小房间里,他们的卫队正在楼下全力抵挡着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人群。房间里的执政官们额头上尽是冷汗。

  前不久他们就敲响过一次牛钟,以雅维利执政官的死为催化剂,使市民会议和最高司法委员会通过了与罗兰帝国《港口条例》和《航海条例》针锋相对的《自由商业城市贸易保护条例》。现在那次牛钟召集起来的人群重新涌到了市政厅前的广场上,激动愤慨,空气充满了令人战栗的凶险气息。

  一次暴乱。

  暴乱的起因是执政厅被指控他们出卖了自由商业城市的独立权,现在的执政官们企图在联盟中实行专制统治。

  “天呐!这些蠢货!”

  石头被从底下抛掷上来,砸碎了色彩鲜艳的玻璃窗。一名倒霉的执政官被碎玻璃刮破了脸颊,鲜血瞬间就涌了出来。底下的人群汹涌着,叫嚣着要求执政官对过往十年的联盟财库空缺做出解释。

  市民的愤怒像潮水一般疯狂,而在整座城市笼罩在疯狂中时,另外有一些人低调地隐匿在阴影里。

  他们是罗兰和新教皇圣特勒夫斯二世的海外密探。

  “真可怕啊。”

  教皇密使站在城市的一处塔楼,从高处向下俯瞰这座城市时,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暴乱背后有着教皇圣特勒夫斯二世的帮助——在他还是路维斯枢机的时候,自由商业城市为了向当时卡佩尔家族的教皇示好,可做了不少针对路维斯家族的事。在路维斯枢机赢得教皇选举的第二天,新教皇的使者便带着一批文件秘密地离开了圣城,来到了自由商业城市。

  使者不知道新教皇与罗兰女王达成了怎样的秘密协议,但他此时已经亲眼看到了这样密谋的后果。

  送到了罗兰密探手中的是过去十年来,自由商业城市的执政委员会与已经病故的卡佩尔教皇达成的协议。执政官们从旧教皇手中获得的诸多特准条例并非全无代价——他们秘密地将一部分联盟城市的主教任免权交还给了教皇。其实在这项协议里,执政官们玩了一个巧妙的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