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花燃
“可是……”
“小师妹!”大师兄席君儒皱眉上前,将她带到一旁,“别说啦,徒惹师父难过。道君已派人取走了证据,查验之后,依旧认为章天宝无罪。”
宁青青嘴唇微颤:“什么?”
“道君许了我们另一处灵山。北陇灵山,是个好地方。”席君儒抿了下唇,“再加上师父的剑骨……我们,得知好歹。青城山,让便让了。”
宁青青一阵眩晕。
空气仿佛变得稀薄,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难怪无人来探望她,原来竟是这样。因为她和谢无妄的关系,这几日,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了。
谢无妄……他为何这样?
她颤着声,喃喃道:“三狗难道就白死了?家难道就不要了?”
席君儒叹息一声,拍拍她的肩膀,沉默着离开。
“诶嘿!宁掌门,这么久还——没收拾妥当哪!”有人用折扇拍着手掌,从山门方向踱过来,“也不必腾那么干净,该扔的我自己来扔就成!啧啧啧,这都什么破烂也当宝贝哪?看看这些老树,又没灵力,留着作甚?换我早就一把火烧了,地方还宽敞。”
尖细的嗓音独一无二,不必回头便能知道,章天宝来了。
一听这话,青城山众人气得头顶冒烟。
不少人激红了眼眶。
宁青青担忧地望向宁天玺。重塑了剑骨的老人,脸上根本没有半分意气风发。
她知道师父一定很后悔,后悔不该欠了谢无妄那个天大的人情,以致现在说不了一个“不”字。
章天宝摇头晃脑走到了宁天玺面前,一身宝蓝色绸缎衣裳在阳光下异常刺眼。
宁天玺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不劳章洞主费心,章洞主还是麻溜滚下山等着吧。”
“啧!”章天宝摇开折扇扇了好几下,眯着眼笑,“天干物燥,仔细上火!要像那什么……黄的红的什么宗,走火入魔了,嗨呀多可惜!前车之鉴,咱要引以为戒,好好修身养性才行哪!万一有个万一,多不好,是吧?做人,要心平气和!”
这话一出,当真是炸了马蜂窝。
宁青青胸口泛起腥甜,怒火上涌,喉间像刀割般疼痛。
仗着谢无妄的偏信,这章天宝,当真是猖狂到无法无天!
她正要上前,忽闻轮椅‘吱呀’一响,温雅如玉的药王谷少谷主音朝凤停在了她的身旁,两根瘦长的指骨钳住了她的手腕。
她偏头一看,只见音朝凤满脸不悦,唇角紧紧下抿,在凝神听脉。
半晌。
音朝凤松开她,冷冷地道:“医者不救寻死人。再这么多思多虑下去,谁也治不了你。”
宁青青咬牙垂眸:“抱歉。”
她是想遵医嘱,可此情此景,叫她如何静得下来。
“不必说抱歉。”音朝凤冷声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语气极重。
宁青青抿抿唇,正要开口,忽见音朝凤面色一凝,那双浅棕色的清澈瞳眸中突兀地映上了一整片赤红。
周遭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宁青青茫然地回头望去。
只见西北方向,大半面天空烧起来了!
层层卷曲的火云在空中翻腾咆哮,恐怖的音爆由远及近,携着漫天雷火破空而来!
天地末日,不过如此。入目所及,皆是火焰炼狱。
众人手足冰冷,五脏六腑不自觉地收缩抽搐,浑身僵麻一片。人在面临无可抵抗的天地之力时,总会本能地放弃挣扎,任由自然巨力震撼、涤荡身体和魂魄。
整个世界仿佛坠入火海,视野只余灼热烈焰,日月不存,周遭的一切遍染赤色,人与物的影子,都是西面照来的焰影。
无论原本是什么颜色的衣裳,此刻都变成了红,区别只是褐红、深红、正红、浅红……
下一瞬,一道人影凝了出来。
漫天狂焰拖曳在他的身后,他从火光中来,背负着整个火焰世界。
广袖轻扬,身后烈焰缓缓消散,他身披漫天火海,幽邃双眸隐在阴影之中,唇角的笑容冷戾得令人心惊。
谢无妄。
他抬眸望向她,眼底似有火焰仍未散尽,漫出一片赤红。
再下一瞬,人已到了她的面前,烙铁般的五指扣住她纤细柔弱的手腕,又烫又痛。
她轻吸一口气,震撼无措,一时失语。
“道君?!”震惊的人群陆续回神,个个俯身施礼。
“见过道君!”
周遭弥散着恐怖的威压,虽携了焚天焰气而来,但谢无妄此刻身上散发的却是冰冷刺骨的气息。
“方才,谁动了你。”他的声音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广袖缓缓扬起,指向轮椅上的少谷主,“是他么。”
宁青青仍有些失神,嘴唇刚一动,便见一团圆滚滚的肉山从焰浪下方摔了出来。
浮屠子愕然望着谢无妄的背影,眼角狠狠抽了两下:“道君?”
右前使是真的懵了。
他今日起得比鸡还早,披着星光就直奔青城山而来,没想到刚刚看见青城山的轮廓,道君大人就亲自追来,从自己头上越了过去,生生用七千里肆虐当空的狂火诠释了“火急火燎”这四个字。
这追妻追得,声势也恁浩大了些。
谢无妄侧头瞥过一眼。触到这个平淡的眼神,浮屠子神色一凛,猛地垂下脑袋,心头惊跳不止。
依他多年对这位的了解,此刻是盛怒之极!
在谢无妄的可怕威压之下,青城山众人逐渐站立不稳,一个接一个半屈了膝,弯下脊背。
首当其冲的正是药王谷少谷主音朝凤。他身体本就孱弱,当即口喷鲜血委顿在轮椅中,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喘起来。
宁青青陡然回神,踉跄一步挡在谢无妄身前,眸中溢满了怒火:“谢无妄!”
谢无妄看了她一眼。
“让开。”他一字一顿。
宁青青胸膛剧烈起伏,她死死掐着掌心,半步不退。
“啪!”身后传来了清脆的破碎声。
一只只酒罐在谢无妄的威压之下接连爆裂,场上酒香四溢。
修为较低的弟子已有些坚持不住。
武霞绮掠了过来,挡在音朝凤的轮椅前面,又惊惧又愤怒。
宁青青倒是没有受到丝毫伤害,谢无妄护着她。
这份庇护,叫她更是急火攻心。
“谢无妄!”她怒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他仍攥着她一只手腕。
他无意识般捏了几下,疼得她蹙起眉头,唇间不自觉地溢出呜声。
他顿了片刻,长睫垂下,威压与那半边天幕上残留的余火一道散尽。
“京、罗。”他缓缓吐出两个字。
只见左边树梢与右边楼阁顶上各浮出一道灰衫人影,二人双双掠下,单膝跪在谢无妄面前。
“道君。”
“半炷香之前,谁碰过夫人?”谢无妄垂着长眸,语气温凉。
二人齐声开口:“回道君,半炷香之前,夫人在屋中静养,无人接近。”
谢无妄挑了下眉,唇角浮起的笑容冷入骨缝:“是吗。”
宁天玺迎上前来。
他腰间的酒葫芦方才已被威压碾爆,酒液弄湿了半边身体,老人看起来很有几分狼狈。
“道君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小徒从来不曾有过半分出格之举,老朽可以用性命担保!”宁天玺压抑着怒火,屈辱地为宁青青辩解。
真是欺人太甚!
面对宁天玺,谢无妄的态度倒是和缓了许多:“宁掌门无需焦急,我没有怪罪夫人之意。”
视线淡淡扫过一圈,落回宁青青苍白愤怒的小脸上。
“谁伤了你?”他再问。
宁青青气笑了,抬手一指:“章天宝啊。”
章天宝吓得不浅:“道君饶命!那日的事情实是误会啊!我若知道是夫人,那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伤夫人一根头发丝哪!我已狠狠罚了自个儿,买那些药材也掏空家底啦!”
谢无妄扫过一眼。
章天宝寒毛倒竖,急得有些口不择言:“道、道君,我真冤枉啊!我这边刚把干女儿送到道君身旁,这种时候避嫌都来不及,哪敢伤害夫人,这不是故意找死吗?我那女儿,绝无取代夫人之意啊!她就是个恭谨柔顺的,道、道君,她,她该没惹道君烦心吧?”
这是搬出那个女子来讨份人情。
谢无妄轻笑了下,淡声道:“不烦心。”
宁青青掐住掌心,不让自己的身体颤动分毫。最不堪的处境,便这么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下可好,师父和师兄师姐们,都知道她在谢无妄身边什么也不是了。
谢无妄看向她:“不是他。还有谁?”
他带给她的悲愤和羞辱,令她阵阵眩晕,耳畔声声嗡鸣。
她压抑着颤抖:“章天宝行凶的证据你视而不见,定要替他开脱,他伤我一事亦是有目共睹,你还能轻飘飘抹去不成?”
“夫人。”谢无妄声线微沉,“煌云宗三人的尸身我已令人勘验过,与凶案现场痕迹相比对,确是煌云宗宗主走火入魔杀死妻儿无误。在铁证面前,几笔随手画出的血书,实是不值一提。章天宝伤你,我会酌情罚过,我问的是还有谁?这里,还有谁伤了你,告诉我,不要替人隐瞒。”
冷白修长的手指上环着凶煞的焰,如冰冷游动的蛇,他毫不遮掩自己的杀意。
宁青青头晕目眩。分明只有章天宝伤过她,他却非逼着她再指一个人。
“除了章天宝之外,再无人伤我。定要说一人,那就我自己吧,我自伤,你要杀了我么?”看着满地破碎的酒罐,宁青青悲哀地笑起来,“你们不就是要青城山么?大家已经在收拾行李了,你还想怎么样?”
谢无妄眉心微蹙,广袖一拂,收掉了杀焰,不动声色揭过那一出,只道:“北陇灵山灵力丰沛,地理位置亦优于此地,迁宗有利无害,我不明白你究竟有何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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