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花燃
暖融融的木台已被黑气入侵,变得冰冷潮湿。
“喂,儿子,”宁青青毫不客气,“真是小看你了啊。你怎么就确定我会等到妄境结束才走呢?”
面前的虚空之中,黑斑迅速聚合,凝成了一只细细长长的眼睛。
“蠢东西,居然自己和自己惺惺相惜!像你这种感情至上没有脑子的东西,肯定会想送自己最后一程啊!妇人之仁,意气用事,正好方便了我,就让我来给你们送葬吧!”
宁青青奇怪极了:“你就这么把本体跑进妄境来了,焉知我没有后手?”
“嗤,”心魔笑道,“你能有什么后手?你有几斤几两,我还能不比你清楚?实话告诉你吧,要不是我故意压制你修为的话,你早在谢城吞噬魔尸上面的灵力时,就该晋阶化神啦!刚才我是故意放你晋阶的,目的就是困住器灵儿子,免得它发现我在做手脚!”
“哇喔。”宁青青感慨,“你可真是老谋深算啊!好生了得!”
黑云翻腾,圣山彻底倾塌,大大小小的落石滚入山崖,山巅的乾元殿四分五裂,先一步呼啸着砸下深渊。
玉梨苑结界破碎,宁青青的身体和谢无妄的破碎尸体开始滑着大木台东侧滑落。
“不必再说废话了,拖延时间也没用!”心魔嘻嘻地笑,“念在父女一场的情份上,说吧,有什么遗愿?要是你爹我心情好,兴许会帮你完成哟。”
宁青青耷拉下眼角:“你不是也被关在妄境里面了么?在妄境彻底崩溃之前,要是有人对你动手的话,你也没地方跑啊!”
黑斑漫卷,凝成了一张顶天立地的巨嘴。
巨嘴一张,发出令整个崩塌山体都在震颤的声音:“哈哈哈哈——就凭你?去死吧!”
铺天盖地的黑潮兜头卷起,砸向玉梨苑。
那些细细碎碎的霉斑就像过境蚁群一样,所经之处,一切都被吞噬腐蚀。
眼见,宁青青便要葬身心魔之腹!
只见谢无妄的尸身上燃起了火。
蓝白色的隐焰,幽幽流淌,如水一般,破碎的尸身变成了一根燃着的烛。
卷上大木台的那些阴暗潮湿的霉斑立刻像是接近了熔岩的冰块一样,迅速融化回缩。
心魔的尾音憋进了腔子里面,细细的呼啸在半空回旋,就像是抽了一口凉气。
“傻儿子。”宁青青弯起了眼睛,“要不是谢无妄来了,你以为我会待到此刻吗?你不动手也就罢了,既然自投罗网,那就不要怪我大义灭亲啦。”
“不可能——”心魔愕然怪叫,“他的身躯已经死了,他怎么可能还在!留在这具躯壳里面,岂不是要活活死上一回吗!身躯都死了,他怎么可能还在!”
无论它觉得可能不可能,事实上,谢无妄的确还在。
燃烧的躯壳站了起来,挺拔修长的身躯就像一支烛,破碎的躯体就像拖曳在身后的烛泪,说不清是烈还是美,总之动魄惊心。
破碎的广袖中,扬出一只冷白的手。
缥缈修长的五指,蕴藏着毁天灭地的威能。
“死。”
最简单的一个字,仿若世界规则。
纯焰如水,淌向天地之间。
黑斑全无半分抵抗之力,一触之下,即刻灰飞烟灭。
层层叠叠的黑云就像撞上海岸的巨浪一般,疯狂向后退去。
“啊啊啊啊啊——不——我不信——你怎么还敢信任谢无妄!我不信——”
宁青青毫无形象地盘坐在大木台上,弯起眼睛笑:“这有什么信不信的?你不懂,高等生物只要作出承诺,那就一定会做到。他答应陪我到最后,那就一定会到最后。”
漫天狂焰忽然一滞,旋即,掀起了滔天的焰浪。整个天地,蓦地一震,如同心跳。
大片大片黑斑被炽焰吞噬,恢复朗朗乾坤。
“蠢货!”心魔的声音迅速衰弱下去,“废物!没用的东西!有本事你别靠你男人啊!”
宁青青:“……”
低等生物,真是智力堪忧。
反正现在没她什么事,只要等死……等心魔死就行,于是她仰起小脸,认认真真地教它:“任何一个生物来到世上,都不可能单打独斗,要借着风飞翔,要从大地中汲取中养分,要饮天降的雨水,更要与自己的同伴生活在一起。遇到危难的时候,大家一致对外,这才是一个族群生存繁荣之道啊!”
小蘑菇在大蘑菇的帽子底下躲风避雨再正常不过了,高等生物,大腿抱得理直气壮。
肆虐的狂焰不疾不徐地继续追杀心魔,它就像烈日下的一枚小冰块,迅速缩小、融化。
烈焰遍布整个世界,既狂浪,又稳重,很诡异地维持着某种一丝不苟的形象。
心魔的惨叫声越来越弱。
在最后一刻,它听见宁青青用愉快的声音说道:“不过你说错了最重要的一样——谢无妄不是我男人,我是他的孢子呀!”
妄境破灭,心魔消散。
宁青青保持着弯弯眼的表情。
一睁眼,便对上了谢无妄狭长幽深的黑眸。
他的身体状况看起来并不比妄境中好多少,他浑身是伤,脸上也有,伤口流干了血,像个被摔裂的白瓷盘,更显诡谲俊美。
他盯着她,好像要用眼睛把她吃掉。
黑眸中翻涌着暗潮,狂悲狂喜。
薄唇动了动,他疾疾偏头,用衣袖擦去唇角的血渍,再若无其事地转回。
“阿青,”他温柔地笑道,“带你回家,躺木台,晒太阳。”
四目相接。
她抬起一只小手,触到他的脸颊。
谢无妄屏息,心跳微滞。
“啪啪!”她毫不客气地快速拍了他两下,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醒醒啊!爱着谢无妄的那个宁青青,已经死啦!”
第47章 饮鸩止渴
爱着谢无妄的宁青青,已经死了……
她的神色天真无邪,用最温暖的声音,说出最冷酷的话。
谢无妄只觉五脏六腑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呼吸不稳,骤然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短促气息。
他忽然想起那一日,她弯着眉眼,问他——“你要如何才肯放过我?除非我死?”
那样的笑容,心如死灰。
一个他不愿深想的念头浮了起来:倘若那时他当真放过她,她是不是会想通,会解脱?在魔毒发作时,她是不是会有抵抗之力?
“阿青……”瞳仁不自觉地震颤,他很用力,定定看着怀中的人,“心魔已除,你不会死。”
她美极了。一双清澈的眼睛弯成了明亮的月牙,莹白的肤色泛着润泽美好的微光,唇色如春晓之花。
视线往下,瘦削锁骨上,再不见那些灰黑蜿蜒的魔纹。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来,轻轻将她的衣裳挑下肩膀,眸光沉沉落了过去。
她依旧瘦得吓人,恢复了白皙色泽的肌肤紧贴着玉骨,娇小的身躯就像透明的一般,呼吸的时候全身都在轻轻地颤动,像朵一碰就碎的琉璃花。
一道魔纹都没有了,身体消瘦脆弱,和记忆中两个人最后一次亲密时,一般无二。
那一次,她阖着双眸,神色柔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那时她的心的确是死了,她的眼睛里没有了光,眼神空洞麻木,连疼痛也像是装在空空的木头腔子里面一样。
他弄疼了她,她的眼角便缓缓沁出生理泪水来,依旧没什么表情,像个碰一下动一下的空心偶人。
他太了解她的身体,他用了些手段,轻易让她失控欢愉。
在他餍足离开之时,昏睡的她可爱又可怜,脸颊晕着薄红,唇瓣微肿似是娇嗔,美好脆弱的身体瘫在云丝衾中,像一捧酥雪、一滩花泥,令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手心仔细怜惜。
他自负地给她留下了几个字,他以为那样便是哄好了她,以为能将近日种种一笔揭过。
谁知,那不是哄好,而是推她坠入深渊。
就在那日,她带着一身魔纹跌下床榻,可怜地挣扎,求助无门。
那个深爱着谢无妄的宁青青,就这么……死了。孤独绝望地死了。孤零零一个人,死在了被结界封锁的玉梨苑中。
那时他在做什么呢?他坐在乾元殿,等她主动软下身段,给他传音。
前尘往事随着呼吸深入肺腑,如冰冷的锋刃,一下一下刺肺扎心。
她当真仁慈,没有让他在妄境中看见最后那一出诛心的悲剧,而是带着他重温美好旧梦,躺在大木台上等待妄境结束。
给了他一个虚假美好的结局。
个中遗憾,更是销魂蚀骨。
“阿青。”他将她柔软的小手置于掌心,一根一根,扣紧她的手指。
若论伤势,此刻这一身伤倒是比妄境中那具身躯的伤势要严重得多。封印凶兽、圣山巅对决、残墓一战再到怒乾坤之阵,几无喘息的空间,只凭借绝世修为与冷硬意志在撑。
这一战弊大于利,明知不是踩这个陷阱的好时机,但他还是来了、战了。
事实上,这次前往谢城的中途,他曾冷静地想过,倘若他到时,宁青青已经没了,会如何。
当时他的心绪很平静。
他想,若她没了,他便再无任何破绽。
他就是这样冷心冷性一个人。
事情未发生之时,他也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为了她冒险进入妄境,还把自己折腾得这般凄苦,当真是不可思议。
事到如今,再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阿青,我心中有你。”
她的小手被他攥在掌心,他唇畔的笑容风华绝代,他低下高傲的头颅,垂眸凝视着她,眸光炽烈。
他想要死死拥紧她,想要吻她花瓣般的唇,更想让她好好重新说一遍,他究竟行是不行。
“回来,我再不让你伤心,你我再不分离。”他沉声诱哄,“我们回家。”
宁青青眨了眨眼睛。
拍脸已经拍不醒这个入戏太深的家伙了。
她用温暖柔软的掌心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笑吟吟地对他说:“妄境已经结束啦,快点醒来,别再难过了。我知道你想要好好安慰她,想要替她弥补遗憾,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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